第三十五章 困惑（1 / 1）
角落处铜制熏炉朱火青烟，笼得一屋子都是馥郁香气。
玉笙漠站在床榻前，一身黑缎金丝袍，头发用一根玉簪固定在后，好像绾得有些松了，有几缕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却不显得突兀，反而成了一道无心而生的美好风景。
他缓缓俯下身去，盯着趴在床榻上的颜锦书，眼角微微上挑，声音里却无一丝波澜：“你可知，朕若任着他们执完天杖，你此刻便在鬼门关了？”
颜锦书心下一动，自己不知何时便昏了过去，当时还以为是再也醒不了了，如今却安然躺在此处，刚才神智还未恢复完全，竟没想到这一层，原来是这皇帝发了慈悲，恕了后面的杖数吗？
思绪理到这，颜锦书反而有些警惕。这皇帝看起来确是不好相与的人物，怎么会轻易放过她？莫不是还有后招吧。
但细细想来，自己又不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何至于要受百般折磨？不过这至高处的人心和她的应是不一样，一般人琢磨不透。
这时候能做的就是不再触怒他，他说怎样就怎样吧，那么不好受的杖责都捱过了，大抵也不至于再怎么样了。
虽说是这么想，但还是不踏实，她低声道：“我知道，陛下并没真的想让我死，只是想给我个教训而已。”
玉笙漠轻轻笑了两声，“你懂就好，朕并非是不近人情，自不会让你觉得委屈。”
颜锦书暗想，很好，不委屈，真是，一点都不委屈。她只是低下头，应道：“草民谢陛下礼遇。”
果真是“礼遇”啊，颜锦书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玉笙漠微微颔首，身子又往前倾了倾，缓缓挑起嘴角，“礼遇倒不至于，不过朕这个人情，你欠下了。”
“轰隆”一声，颜锦书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竟无法反应过来。浑身又酸又痛，懒懒地趴在床榻上，伤口处还是火辣辣地疼，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上头的帐子，突然觉得在晏城待久了，脑子不好使了。
她缓缓转过头，正对上玉笙漠似笑非笑的样子，蓦然觉得好像又恢复了气力，至少，使劲挥一拳过去的话，肯定是足够了。
只是，伤疤还没好，疼痛自然还没忘，她此刻清楚记得，眼前的人，是九五至尊，是这世上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
这所谓的人情债，是板上钉钉，躲不掉的。
她低低讪笑道：“草民虽感于圣恩，望着有朝一日为君担忧，却只是个小人物，实在是没什么能给陛下的……”话音还未落到实处，她蓦地睁大了双眼，只见玉笙漠伸出右手贴上她的嘴唇，再自然不过，冷清清地笑道：“你有，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你给的了。”
颜锦书的脑子此刻已经完全转不过弯来，她眨了眨眼，双手在被窝里紧紧地抓住床单，攥握成拳，掌心里涔出一层密汗。玉笙漠的手还停留在她的唇上，久久没有离去，甚至，还轻缓地摩挲了一下，这动作令她太过震撼，浑身僵硬，保持同一个姿势，很久都没有变换，最终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冷静地轻笑了下，迎上玉笙漠的眼神，那里暗潮涌动，如无底洞一般幽深，没有尽头。
下一秒，玉笙漠收回了手，面上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他走到窗前，背对着她。茕茕孑立，他的背影显得那么冷清，却又像是用这冷清将方圆十里画了个圈，不容人靠近。
他蓦地开口道：“等你当上状元，就来朕这里吧。”
颜锦书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喉咙里有些艰涩，像是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他，怎么知道我参加科举的事？以他的身份，想查清我这么个小人物确实不难，但是，这就说明，他早就注意到我了。难不成，就因为我如今住在他皇弟的府上，偏偏他皇弟又是他不喜欢的人，所以他恨屋及乌，连带着把我都算进去了？这么说，他是不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会不会告诉玉笙寒？他为什么要留下我？还有，他怎么就觉得，我能是状元？难不成我长的一副状元脸？自己有几两重，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榜上有名这种好事，我倒是常常梦见。
颜锦书觉得活了小半辈子，有过的问题加起来都没今天多。一大堆困惑充斥在她的脑子里，她使劲摇摇头，想抛开这些，可是怎么也忘不了。
最后，她认命地叹了声，用被子蒙住头。是福是祸，也都已经这样了，怨天尤人，胡思乱想有什么用？还不如静观其变，随它去吧。总之，都是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了，大抵最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了。
半晌，玉笙漠冷哼了一声，“有人来接你了。”
颜锦书从被窝里探出头，只听得门外有人轻声笑道：“姬将军，皇上吩咐了，让您直接进去就好。”
颜锦书倏地掀起被子，想要坐起来，一下子便牵动了身下剧烈的疼痛，她哀嚎了一声，无可奈何地瘫在床榻上。
玉笙漠阴恻恻的语气此刻听来格外刺耳，“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楼梯处一人青衫罩身，笑吟吟道：“我家那小子还好吧？”
玉笙漠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自己看。”
姬言觞一步步向床榻走去，颜锦书蓦然觉得有一股子没来由的压力笼住了她，她心下一阵忐忑，想要重新缩回被子里。
还没等她缩回去，姬言觞已经坐在了她身边，不急不慢地，摸了摸她的头，淡淡道：“伤得不轻啊。”
颜锦书别过头去，朝向墙，半天闷闷地不出声。
“陛下，容臣带他回去。”
“他这样能走吗？宫里有御医，有上等的金创药，委屈不了他。”
“他需要静养。”
“朕这里就不能静养？”
姬言觞将锦被严严实实地塞好，站起身，望着玉笙漠满面冷冽，淡淡道：“陛下，他伤成这样，心里怕是很不好受，你把他留在这里，只会让他更不舒服。”
玉笙漠微眯起眼，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语气也凌厉起来，“你是在怪朕吗？”
姬言觞沉声答道：“臣不敢，陛下饶过锦书，臣铭感五内，还望陛下大量，让微臣带他离开。”
“朕若偏不许呢？”
颜锦书阖眼听着两人对话，屋子里的香气太过浓烈了，有些闷，让人难受得很。半晌，姬言觞抬起眼，望向玉笙漠，一字一句道：“笙漠，你这样就能挽回了吗？”
玉笙漠浑身一震，他的右手紧紧抓住身旁的木雕，五指深深嵌入虬枝里，带出好些碎屑。他盯着眼前人，很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却没有挪开目光。
姬言觞微俯下身，鞠躬道：“他虽糊涂，闯了皇宫，却也受了应得的惩罚，如若陛下真心体恤，便让微臣带他走吧。”
玉笙漠转身，望着窗外枯树，终究蹙眉叹道：“去吧。”
姬言觞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走到颜锦书身边，轻笑道：“看来你是走不得了。”说罢，半蹲下身子，冲她微微一笑：“上来。”
颜锦书抓紧了锦被，本想说算了，但一来自己实在是不想留在这了，二来自己的确是一步都走不得，最后没办法，只能低低道了一声谢谢，俯身贴上姬言觞的背，脸埋了进去。
姬言觞微翘起嘴角，走到楼梯口，抱起双拳，淡淡道：“谢过陛下，微臣还有一不情之请，清风师父虽受不得规矩束缚，但对君臣之礼从不怠慢，此次事出有因，还望陛下明察。”
玉笙漠按了按眉心，摆摆手，“朕知道了。”
姬言觞道了声告退，缓缓走下楼梯，玉笙漠在窗前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白云渺渺，枯木萧萧。
上次姬言觞这么唤他是什么时候？那时，他还不是皇帝，他也不是大将军，他也没有去萧州，月朗风清，亦或乌云密布时，他们都在一起。那时，多么开心自在。那时，觉得天塌下来都不会怕。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下楼梯时，听得颜锦书在身后不住地倒吸冷气，姬言觞又好笑又好气，步子却是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踏出门槛前，颜锦书探出头，瞥见了墙边架着一柄剑，剑鞘呈流线型，末梢微微翘起，通体金黄，格外引人注目，但最最显眼的怕是剑鞘上镶嵌的猫眼石了。除却世间罕见的蜜黄色不说，三颗竟是同等大小，连成一线，嵌于鞘身，却是那般贴合，好像原本就在那里似的。
颜锦书脑子里忽而轰地一下，痛得像是有利刃在头顶正中央狠狠往下切了一刀，太过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想要低声嘶鸣，看不清眼前景象，但是，跨过好长一顿黑暗，远远的地方，却似有什么是闪着光亮的，她拼命想要往前走，奈何脚下如拴了千斤铁链般，连抬起脚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移动半步。
到底在哪里看过那柄剑？
那远远的地方，到底有什么？
脑子里零星片断太不真切，有些人一闪而过，根本连面容都看不清就不见了。
姬言觞听见她努力压抑的低嘶声，倏地转过头，“小锦儿，你怎么了？”
脑子里总算有了略略能看清的场景，朱漆拱桥，落花流水，有人坐在亭子里，身后谁在喊她，她便匆匆回头，往门口跑了去。
纵然看不清那人面容，纵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能感到，那人似是很快乐的。
是谁？那是谁？到底是谁？
颜锦书趴在姬言觞背后，双手攥握成拳，十指掐在手心里，留下好深的印子。
姬言觞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不大，却很固执：“小锦儿？小锦儿？小锦儿……”
“锦书。”
有人在喊她，混混沌沌中，她这样想。
姬言觞的脊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只有那么微乎其微的一丝而已。
“锦书。”
她难受地扭了扭身子，喃喃道：“谁？”
“锦书。”
她终于抬起头，望见门槛那边玉笙寒坐在轮椅里，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笑意，眉间却是微微蹙起，静静地望着她。
脑子里的纷纷乱乱没有结束，死去活来的疼痛也没有过去，但她忽然觉得没那么难熬。
姬言觞背着她走到玉笙寒面前，她傻呵呵地笑道：“王……王爷，是……是你。”
她咬字含糊不清，每说出一个字都好像很吃力，嘴角的笑比哭还难看。
玉笙寒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颜锦书双眼朦胧，右手鬼使神差地就凑了过去，“别……别皱……眉头，不好……不好看。”
玉笙寒定定地看着她，表情复杂难辨，半晌，又缓缓望向姬言觞。
姬言觞冲他微微一笑，淡淡道：“先送他回去，他……有点不对劲。”
只一瞬，玉笙寒轻轻握住了颜锦书的右手腕，沉声道：“扶颜公子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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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愧地捂脸，我是废柴。（众人：你不要老是重复！！有自觉就要好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