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绕梁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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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说的是章台柳的三尺竹台上，温香软玉舒袖起舞，唱的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虽是带了些悲凉的戏谑之意，但那唱词，那曲调，那音色，确是天下无双。

余香绕梁，三日未绝。

则说的是晏城最热闹的食楼——绕梁楼。听闻那里的厨师做得各式菜系，色香味俱全不在话下。但最最独特的是，一般的食楼但凡推出特色菜都有个好听的名儿，如“金玉满堂”、“五福临门”之类，偏偏它这里的招牌菜名再通俗不过——香酥烤鸭。

那菜甫一端上来时，色泽金黄，还泛着灿灿的油光儿，外嫩里酥，松脆可口，却还带着丝丝竹叶的清香，平凡里显不平凡。只这道菜，令多少人慕名而来，不仅是东祈国的百姓，好名声也传到了西单国，北荒国，以及南蛮之地，总之是名震天下。

随着小二清脆的一声“香酥烤鸭来了”，末了还升了半个音，这道菜顺顺当当地上了桌，那香气直往锦书的鼻子里钻，诱得她吞了好几次口水，却碍于身边人，不敢太过造次。

姬言觞见她极力克制的模样，不禁想笑，心情略略好了起来，手里的筷子自然而然地袭向盘里，夹住鸭腿扯开，放进锦书的碗里。

他停住筷子，指了指手边的甜酱，淡淡笑开来：“蘸着酱吃。”

锦书怔住，好不自在地点点头，筷子悻悻伸向碗里，吃着鸭肉，心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这人何故对她这般好？

起先欺瞒玉笙寒等人的身世一说，他自是知道实情的，却没有揭露出来，也没有深究，反而帮着她圆了这谎。既然这般，他倒也是好人做到底啊！偏偏非得让她拜穆清风为师，她摇头拒绝，他却是一脸了然，支起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笑言道既是如此，那和玉笙寒说说她的事儿也行吗？

这一击，不偏不倚，正中颜锦书的死穴。

之后，他是用什么法子说服穆清风的不得而知，总之自己稀里糊涂地就成了穆清风的徒弟，他的师弟，甚至还得叫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骆仙仙为师姐。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

最终，自己得出的结论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在还是住在王府里，天天看得见玉笙寒，练功回晚了还有厨房准备的宵夜。

真真连心窝都暖透了。

抬头瞧见姬言觞正支着下巴静静地望着窗外。眼角末梢处习惯性地微微上挑，眉宇间有一道极浅的折痕。

他似是总无意识地皱眉，清俊瘦削的侧脸沾染了些本不该有的沧桑感，那是辗转金戈铁马间，阅尽喜悲生死而得的满面风尘。

他本生得一副冠盖天下的俊相貌，能勾走多少人的魂儿，又是令多少女人便自惭不如。而那一分本该积淀良久方才有的坚毅，又让人清楚知晓，纵使他长得再如何魅惑众生，他骨子里从来都是铁铮铮的好男儿。

锦书津津有味地啃着鸭腿，耳边突然传来隔壁桌的嘈杂声，那声音大得想不听见也难。

“听说自关雎王回都之后，皇上迟迟都没召他觐见。”

另一人冷嗤道：“皇上圣明，那种妖孽本当是离得更远些才好，当今圣上却是仁善，体恤手足，排除众议，将他从苦寒之地召回已是不易，但这一面恐是不好见的。以我说来，但凡他有点自知，都不该回来。”

“但我听说关雎王玉笙寒却是生得极俊俏，又是熟读百家，长于文史，才华是自不必说，真真可惜了。”先前那人叹道。

另一人却是讥道：“残废罢了。妖孽善修面相，那般好皮囊也当如孤魂画皮般，败絮其中。至于才华，简直是可笑至极。纵使他就是满腹诗书气自华，又能如何？那样的人若得安分些才好，若是有一丁半点的歪心，搅得天下不宁，那就是真连带着祸害了黎民苍生，下油锅煎了也难以解恨。”

先前那人倒吸了口冷气：“您这话撂得委实狠了些，纵使命盘再不好，也不至于一棍子捅到底不是？何况听那萧州，本是鸟不生蛋的地儿，如今也有了些生气，可见他确是个人物。”

“哼，自古至今，能害了天下的妖孽有哪个不是有些本事的，不过若是用在歪门邪道上，那些个本事便像是破鞋一般，不堪得很。”

“咔嚓”一声，锦书手里的竹筷应声断成两半，面前的碗轻晃了两下，方才堪堪停住。

姬言觞目如利剑，直直扫过隔壁那两人，穿得是道貌岸然，其中一人却是鼻如鹰勾，眸若浑水，肥头大耳，此时是摇头晃脑，满面骄纵自得之色。

那人正说到兴头上，蓦然感到有人在看他，于是侧过脸，却见一面若冠玉的男子正盯着他，那面容竟是出奇地俊俏，饶是见过不少美人，也比不上眼前的这位。

对上他的视线，那人却感到嗖嗖阴风袭来，脊背上冷汗涔涔。那模样好俊的男子明明是面无表情，但却莫名地似有山雨欲来的气势，压得他再不敢多言语，眼眶里已隐有泪在打转，怕是下一秒就尿了裤子也保不准。

而他身边那个模样还算清秀的少年却是直愣愣地盯着四方桌发呆，手里还紧紧握着茶杯，额前刘海在额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表情看不真切。

那少年竟慢慢抬起头来，定定望向他，也是面无表情，朱唇一启，无声无息地迸出几个字来。

“找死！”

那赤红的眼，阴冷的目光，确是杀人犯才有的眼神。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一下子瘫在地上，抓住身边那人的衣襟，哭丧着脸道：“我……我们走……走……走吧！”说罢，连滚带爬就下了楼。

半晌，颜锦书的眼神又清明起来，略略带些茫然。

“他，平日里都是这么过的？”似是说给他人听，却又是像自言自语。

姬言觞的双眸是深邃漆黑的，如今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的面色阴沉，冷冷道：“这些个没脸的败类。”

锦书的双手攥握成拳，指关节隐隐泛白。

半晌，她换了一双筷子，一口一口地，将碗里的饭慢慢往嘴里扒。

姬言觞将盘里的菜挑到锦书的碗里，静静坐在一边，若有所思。

锦书大口大口地扒饭，眼眶蓦然泛湿。

人走茶凉。

楼上的厢间薄纱珠帘后人影摇曳。

那人长身玉立，倚在窗边，望向热闹集市里那两个愈行愈远的背影。

锦书默不吭声地低头往前走，姬言觞为她挡去他人的无意碰撞，没有说什么，只是随着她前行。

他眼里冷冽之色一闪而过，启唇吐出几个字。

短短几字，便送了刚才论玉笙寒的两人上路。

“那两人，先拔了他们的舌头，活埋在城外，别糟了京畿的地方！”

他端起琉璃杯，往嘴边送，些许晶莹的液体顺着唇角流下，他缓缓舔过，嘴角挽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