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祥之人(1 / 1)
守夜人敲着一面锣,缓缓穿过巷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阵冷飕飕的风扑面而来,穿得再厚实,他也不免冻得缩了缩脖子。
关雎王府门前挂着的那两盏灯笼亮堂得有些刺眼,风吹过,颤巍巍地摇晃,火星扑腾着跳了几下,转为黯淡,接着又渐渐亮起来。
因着这样或明或暗的火光,给凉如水的夜色又添了几分未知的意味。
确是,有些萧瑟了。
半柱香已过。
只听得“啪嗒”一声,茶水从瓷杯的边缘处溢了出来,骆风泉嗖的站起身来:“今夜多加叨扰了。”黑着脸转身欲走。
骆仙仙慌不迭地赶上几步,抓住他的胳膊,急急喊道:“哥,你等会……”
骆风泉的眼神若是锐利的冰刃,怕是已将周围的人千刀万剐,“你若想呆着你留下,我要回去了。”
东祈关雎王的名号,四海以内没有人是不知道的。原因无他,只是当年玉笙寒出生时,民间传言道“晴日当空,忽而觅无踪迹,若天狗食之。则仙人降怒,是为凶兆。”此言一出,朝堂内都惶恐不安,更有甚者向先帝请命,以天家的不详之人祭天祈福,方能化解。而这不详之人,就是玉笙寒。
而先帝却是力排众议,最终下旨,赐玉笙寒府邸一座,封号“关雎”,当年的他,只是襁褓里的婴儿。生母楼妃难产而死,这滚滚红尘路,从此只有他一人踽踽独行,形影相吊。
时间一天天流逝,他已出落成万里挑一的清俊英才,亦可独当一面,时常受先帝的夸奖。而那些个尽信牛鬼蛇神的皇天贵胄却深怕他污了他们的命,个个视他为敝履。他总是一笑而过,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云淡风轻的日子也能过得欢畅。
先帝驾薨,皇兄即位,而他则被遣去了萧州,这一去就是五年。
骆风泉记得,儿时,父母抛却世俗束缚,比翼双fei,隐居山林,整日忙着你侬我侬,好不逍遥。总是一跑出去玩,十天半月也没个人影。没人管的娃娃比天大,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管家和下人哪能管得住?于是,他们爬树掏鸟蛋,躺在泥巴里打滚也都是屡见不鲜了。
直到那一天,他和仙仙依旧坐在高高的树上,冲下面急得直冒冷汗的管家爷爷做鬼脸。一道青影嗖的从另一棵树上飞起,跳到了他们所在的那棵树上立定,对着他们微微一笑,却让他不由心惊胆寒,有种掉进狼窝的错觉。
那便是他们久居晏城的老哥,得知这两个娃娃不学好,俨然就快一副山大王的模样时,连夜策马赶来,不由分说,拖他们两个去了晏城。
请一堆师傅教授琴棋书画不说,整日还要练习扎马步,刺草人时,两个人对老哥的印象完全从“长得那叫一个妖孽的美人”降格为“心狠手辣腹内黑水汹涌的坏蛋”。
初见玉笙寒的那天是春季时分,骆风泉之所以会如此清楚地记得,是因为他总也忘不了,那人身罩白衣,坐在轮椅里,冲他们清浅地笑,左手上套着莹润的玉扳指,有海棠花的瓣儿随风沾上了他散落身后的乌发。
真真是美得像一副山水画。
他和仙仙刚刚挨完先生的鞭子,愁眉苦脸,有气无力地走在鹅卵石小道上,就听得那人温润的嗓音:“这个桂花糕很好吃,要不要尝尝?”
其实,骆风泉是极不喜欢他的。早早就听了他是不祥之人的说法,对他就生了几分警惕,再加上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太过公式化,不带一点真感情,就愈发地讨厌他了。
老哥和骆仙仙却不然。
老哥和他是青梅竹马,听老哥自己说,小时溜出去摸黑,摸着摸着就摸到了王府,看后院坐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就大着胆子走进了些,然后看到了那清秀的男孩对他盈盈地笑。从此就经常偷偷跑去找男孩玩闹,感情日益笃深。老哥说,知我者,笙寒也。老哥还说,若笙寒是不详之人,自己也算是妖孽一枚了。说这话的时候,老哥斜倚在躺椅里,懒洋洋地拈了颗葡萄往嘴里送。
而骆仙仙却完全像是中了玉笙寒的毒。初见玉笙寒时,她就满面红光,眼睛发直,印堂发亮,自言自语道,好温柔的人。从那以后,每每受了教书先生的戒尺或是蹲了三柱香的马步后,哪怕再累,她也要跑到王府去找他诉苦。听骆仙仙自己说,他总是会准备好她最爱的糕点,耐心地听她抱怨,亲切地和她说话。骆仙仙说,这世上再没有比寒哥哥更温柔体贴的人了。骆仙仙还说,谁敢说寒哥哥是孽障,我就拔了那人的舌头。说这话的时候,骆仙仙持着自己的长鞭,目露凶光,盯着眼前的木头桩子,恨不得用眼神刺它几个大窟窿。
五年前,那人毫无预兆地离开了。
当得知那人离开晏城的消息时,骆仙仙连外衫都来不及罩上,鞋也不来及穿,就匆匆地跑去了西门那边。骆风泉看她一个小女娃夜里独自出去,放心不下,只得闷闷地跟在了她身后。那时,老哥正跟在骠骑大将军后头,在南方打蛮子。
已经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只留下冷飕飕的风一波又一波地擦过他们的脸颊,夏夜的虫鸣声聒噪个不停,一直嚷着“知了,知了”。
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连案几上铺陈开来的宣纸都没收拾,他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欲予吾心与明月,随君直到萧州西。
腿一软,骆仙仙瘫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西边,失声痛哭。
骆风泉心里五味陈杂,只是沉默不语,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其实,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庆幸的。
那个不祥之人,一年没害到他们,两年没害到他们,但祸害总归是祸害,谁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戾气就殃及到他们身上了呢?还好,他终于走了,老哥和仙仙再也不会和他见面了,太平盛世,万物欣欣向荣,可喜可贺。
只是,把院里的海棠都拔了。不知怎地,看到了总是心烦。
大概是联想到了那人吧?果然是祸害,连带着能把花都给祸害了。
骆风泉越想越烦躁,摆摆手,就要踏出正堂。
谭平的额上都渗出了冷汗,急匆匆地迎上前,道:“我的小侯爷,小祖宗诶,又是哪样得罪您了?
骆风泉冷冷一哼,道:“天色已晚,本侯也是时候回去了。”说罢,就抬起右腿,要跨出正堂的槛。
这时,只听得一声轻笑,有人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骆风泉的嘴角蓦地抽了一下,阴着脸转身,直直地瞪向那人:“不知颜兄还有何贵干?”
颜锦书乐呵呵地笑了两声,手下丝毫没有要放松的迹象,眨了眨眼道:“这月朗风清的,良辰怎能辜负?回去滚床单多糟蹋了这美景,”她那俩水光盈盈的眸子一转,豪放地拍了拍骆风泉的肩膀,“骆兄!咱找个地儿喝几杯吧?”
“不干!”
“骆兄——武功盖世才华横溢潇洒似清风俊……”锦书险险收回了“俊俏赛娇娘”这句,嘿嘿笑了两下,接着道,“俊俏赛潘安身姿若青松气度若江河……”一边说,还一边死死地拽着骆风泉的衣角,大有“你不答应我我就赖上了你”的架势。
围观的下人越来越多,骆风泉的脸也越来越黑。若不是不想让明日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长信侯骄纵无礼,仗势欺压文弱书生”的传闻,他真想拎起这没心没肺的家伙,把他扔到西郊的荒地里去。
终归是被缠得没法了,他敛了敛神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别过头去,冷冷道:“随便你吧!”
奸计得逞后的笑容在颜锦书的脸上一闪而过,她顺势放开了手,表情恭谨有礼,转头对玉笙寒盈盈一笑道:“王爷,这点儿也找不到合适的酒铺子了,不知后园可否借来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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