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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料理餐厅内,招待小妹站在柜台后面,偷偷地审视着这个女子,自她进来,她就已经开始观察她了。这样的一个美丽女子,总坐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气质优雅而独立,穿雅致的职业装,长发整齐地绾起,耳朵上带着雅致的小颗钻石耳针,光洁的手指上空空的,一个装饰都没有,对着一份鱼子寿司,一份蔬菜例汤还有一瓶清酒,气定神闲。她总在中午同一个时间段走进来,这一点与那些从高级写字楼走出来的人并无不同,但她的眼睛,看人的眼神隐约冷淡,却很有力度。
猛然意识到被自己偷窥的人儿已经走到她面前,表情生嫩的女侍呆了几秒,猛然低下头,耳根刷地变成绯红。
日式的小竹帘子掀开又合上,留下一丝幽幽的冷香,那道背影,有着十足的疏离。
依然困窘的女孩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她一直穿过人潮,走进对面的一座高楼。这个对女侍而言依然陌生的城市有着悠久的历史,几个世纪经过,它被拥有不同生活习惯的人群划分着,贝家的大厦则伫立于这个巨大的圆环中央,阳光下,这个二十八层的透明建筑,宛若一个威仪的玻璃之城,让人无法逼视的,耀眼的孤独。
这个城市最有名的建筑。
二十七楼的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尽职的总经理秘书详细报着上司一天的日程:”九点董事局晨会,十点有市场部的几个经理会议,下午一点的时候,发布会定案的现场勘察,刚刚楚荆杂志有一位记者打过电话来,想邀您做专访。”
宽大办公桌的后面女子微颦,这种事情,多年的助手不应该问她才对,她应该很清楚她的原则。她低头看着助手递上来的文案,”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暴动还在继续,我担心……”
她打断她,”时间不多了,通知设计室,下周的工作会议上我要看到新的替代配方。”
“好的。”JUDY飞快地在纸上记录,
下意识瞥了眼左下角的龙飞凤舞的签字,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有缺陷。”她头也不抬,啪地一下把文件夹扔到桌上,”拿回去让市场部重新做。”
“还有没有其他事?”
JUDY面不改色,”贝先生打过电话来,他不太满意。”
她很聪明,说得婉转,不该问的时候也绝对不问。当初贝心从五个人中间挑中她,也是因为她这一点小小的城府。他当然不会满意,女儿的订婚典礼另一个女儿却没有参加,这能给外人留了多少的遐想空间?以她父亲贝律的性格,不悦是必然的。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亲自到场看贝颜的笑容怒放。
她低下头,开始看手上的文案。
熟悉上司的JUDY悄悄退出房间,关上门,留给她上司全然的宁静。
车里安安静静的,男子熟稔地打了着方向盘,把车稳稳地切入车道。她感受到空气中微微粘腻的异香,侧身打开车窗。
电台新闻还在继续,关于那个英格兰球员偷□□件,被寂寞了许久的媒体一鼓作气,炒得无孔不入,到处都是那种露骨的填空游戏,她皱了下眉头,伸手关掉了播音员声音。
一个多月前他突然消失,没有电话,没有留言,消失得很干净,像是永远不会再出现。
贝心以为,这就是他说分手的方式。
偏头看着专注驾车男子漠然的侧脸,忽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认识他,在什么地方,开始了多长时间?
记不清了,记忆中只剩下最初见面的印象,他,耿之秦,一个不轻易言语的男人,眼睛却阴冷而睿智,于是,总显得过分地心计暗沉,令人警惕。
本该无所交集的,但成为现在这般,或者只是因为寂寞。
但也只是一对陌生的男与女,除了偶尔一起吃饭,一起□□,此外的就互不干涉。
这样纯粹而直接的关系,没有任何压力,或者,这就是它能维持六年的缘故。
“Vivienne没有说你今天会回来。”Vivienne是他的女秘书。
“你打电话问过她?”他的声音听上去竟带着嘲讽。
答案当然是没有。
她真的以为他是在说分手。
车缓缓驶入某个住宅区的地下停车场,熟练地倒库,停住。墙上遥远的白灯光从车窗惨淡穿进,他们的脸都变得不甚明亮,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别离。
“你……要上去么?”她伸出手,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腿,充满了许多莫名的,七零八落的情绪。
他冷淡地扫了一眼,没有说话。昏暗光线中他英俊的脸毫无表情,听不到她的试探,抑或者是,听到了,却选择有意识的忽略。
好吧,她所谓地收回手,一点也没有觉得难堪。
打开车门,转过脸靠近他的耳朵,再……见!黑暗中,她夸张地做着口型,却是低不可闻的一声告别。
电梯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他猛然转身,把她像一张单薄的纸片一般压在电梯冰凉的镜面上。他审视着她,这个女人,即便在此刻,她也毫无情绪,似乎是个木头娃娃。他狠狠压着她,紧紧掐住她的下巴,表情冷肃。贝心看着眼前显得有些愤怒的耿之秦,只是安静在站在那里,任由他缓慢低下头,像正在逼近一个美丽的猎物。
“说!”他的气息阴鸷地扑在她的脸上,”我是谁?”
女人的眼睛畏光一般眯起,有一刻的游离,男子立刻感觉到了。公寓的门被狠狠推开,反弹到墙壁上,很大的一声,贝心轻叹一声,主动拉开他脖际一丝不苟的领带,小腿不动声色地抬起,缠绕上他,脚尖轻点。
哒……
门重新合上。
唇舌纠缠,所有粗重的喘息便只在门后面的黑暗中晃动了。
吸顶灯柔和的光色下,不到百坪的公寓的格局清晰明了,站在玄关,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对着门厅一个隔断式古董架,绕过去,客厅是客厅,卧室是卧室,过道左侧的尽头是客房,耿之秦有时候会在这里过夜,对面则是贝心的,他们有各自的床,客厅阳台上放着椅子。
没有人会浪费任何时间在家务上,所以房子越简单越好。最好简单到能够让人全然忽视。
她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皮肤上点点的吻那样地肆无忌惮,甚至是放荡。
刚冲完澡全,身上只裹着一条窄窄的毛巾,皮肤上尤然是浓重的水气,光着脚在屋子里行走,她眯眼看着灯下身体陆离的影子,冷冷的,无处可寻。安静的客厅中,一种突兀而机械的声音在算不上开阔的空间中某一个点,向四处扩散。
是手机的铃声,她转身顾望,然后走到沙发前,弯身在地毯上拿起男子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来电显示,她任由它安静地响着,很有耐心。好长时间后,音乐停了。然后再又响起。
第三次地,再度响起,像某种执念,令人不耐。
她终于弯身将它拣起,走到浴室门口,礼貌地敲门。
“什么事。”门后面是他沉稳而漠然的声音,一条纤细的手臂从略微打开的门缝里探进去,”你的电话。”
至于有一瞬间的失控,他们都有意识地避口不谈。
她想起了贝律的留言,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毫不介意别人知道手段的他卑劣。
她反拨回去,是老佣人齐妈接的电话,叫他接电话。
电话那头模糊地恩了一声,等了一会儿又说,”贝先生在说不听了,二小姐他们过几天就回来了,大小姐您看是不是有时间回家吃一顿饭?”
她略微楞了一下,随即含糊地应着,没有给她任何的期许便匆匆挂了电话,齐妈最后那句话被生硬地斩断在电话中,半点余音都没留。
遥远的沿城。被水围绕着,一个只能在梦中重复出现的地方。
船晃晃悠悠地把她送到岸边,那一群深邃的青雾终于散去,留下来的就是一群沉默的建筑,白墙灰瓦,曲线柔媚的出檐,穿过中间那条古朴的砖道,脚下的步鞋底软软的,像猫足上的肉垫,悄无声息地一直往深处走去。
她,或许是与水有些缘分的。
贝壳一直躲在水下面,有些害羞,跟那些说不清楚名字的水声植物缠绕着,最终凝结成一个小巧而纤细的心。
这些故事都是姆妈讲给她听的,在那些寂静的夏夜,她抱着贝心小小的身体,坐在树阴之下,不愠不火地挥动大蒲扇,用那些蒲香驱敢着飞得勤快的蚊子。
有贝,有水,贝心就那样一点点从一个小婴儿,长成一株水分充沛的水生植物,还可以撒开小短腿到处钻。
再往前走走,很快你就会发现那棵大树,葱葱郁郁,叶片被风吹得跟风铃一样,打着旋转儿,油亮亮的叶片反射着阳光,流光溢彩。如果幸运的话,你能在那棵大数后面看到那个圆圆的小门,经常有美得像妖精的女子坐在门后面,抱着三弦儿或者琵琶,一一哑哑地唱一些她一直都听不明白的句子,什么烟波弄什么血滴子什么封神榜……也很好听。
不过,待你走进那道门,便什么也看不到眼中去了,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那满园子绿叶小白花。”贝心!贝心!”姆妈又在唤她了,赶快跑到丛子下面,用手敲敲枝干,不半会儿,手工做的棉布小衫儿便滚了一层薄薄的花粉,眼睛,鼻子,嘴巴,所有的地方都是那种清新的甜。
“贝心!贝心!”姆妈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快快出来,快快出来呀。
可是……快哭了!这衣裳怎么又让那些横生的枝桠给缠住了?
“贝心!”
快呀快呀,姆妈要生气了。
小小的贝心踮脚勾着衣角,用力一拉。
“扑哧”,扯破了衣裳,这下可真哭了。于是,站在花丛下,抱着缺了半截儿的衣裳,哭得惊天动地。
小小的贝心,小小的贝心呵。嘴角边还残存着那种花的香气与泪的干涩。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浅淡的壁灯,贝心睁大眼看着那些灯光,怎么会梦到这个了?手机在眼角伸手可及的地方安静地闪着光。淡淡的蓝色的,忽而闪灭的。那些被记忆深深埋藏起来的萤火虫,在深蓝色的夜幕中,穿过头顶层层迭迭的树叶,像梦一样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