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第1章
我总是在反复的做着一个梦。
梦中的我穿着粉红色的娃娃鞋和白底嵌粉蓝花边的小洋装,粉粉嫩嫩,打扮的像个洋娃娃。
六岁的我独自站在一棵茂密的大榕树下,阳光从树叶的隙缝中细碎的落下,落在身上,印出一个个斑惑的浅影,神秘而温暖。
四周好空旷,好安静,仿佛除了我之外,不再有他人的存在。
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茉莉花香,淡淡的,似有似无,清雅醉人。
梦里还有一个男孩子,年约14、5岁,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斜斜的坐在大榕树的枝桠上。他微微歪着头,眼睛里藏着一抹俏皮,像从童话里跑出来的王子。他有一双像天使一般清澄的眼瞳,宛若天空般纯净湛蓝,温柔而透明……
他自树上俯下身,冲我微笑。
他的笑容干净而明亮,温暖的如同是三月里最柔和的春阳,温柔而明朗。
我听见他用极好听的声音问,小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小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
……
“……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让时间悄悄飞逝,抹去你我的回忆,关于你的名字,从此不会再提起,不再让悲伤将我的心占据,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统统抛去……”
我睁开眼睛。
音乐静静地在卧房中流淌,我竟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在阳台的躺椅上睡着了。
窗外,天空阴晴不定,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空气中有一股植物腐烂的味道,闷闷的,让人周身觉得不自在。
真好,这么幽怨的歌配这满是悲情的天空,真是在恰当不过。我挑了挑嘴角。
“晓筠……”
我回头,母亲穿着一身黑衣站在我身后,她化了一点薄薄的淡妆,却依然遮不住苍白的脸色,这几天她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与那个被媒介所宣传的沸沸扬扬的知性美女画家白薇完全盼若两人,就在几天前,她依然还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呢,可是如今,她脸上毫无任何动人光彩,只有满满的疲惫。
“妈……”我只是低声唤,却并没有起身,依旧懒懒地躺在阳台上的躺椅上,看着阴郁的天空。
“我非去不可么?”
“去换衣服去吧。”母亲走上前,抚了抚我的脸。“不管怎么样,今天你应该去送送他。”
“你明知道我不想见到他们的。”我扭过头,有些赌气的道。
“……可是,不管‘他们’怎样,你也应该去送送他,今天是最后一次见他了。”母亲轻声道,她的语气是温柔的,口吻却是坚决得不允许我有丝毫的反驳。
“……我知道了。”我闷声的应道,坐了起来,转身回屋。
是的,今天是父亲下葬的日子,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应该去的,纵然是心中有千般的不愿意,我也得在人前装出一副承欢膝下的乖女儿模样。换上孝服,将系好的发带拉散,让满头青丝随意披散,我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张过分苍白消瘦的脸,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瞳,毫无血色的嘴唇——很好,有一种为伊消的人憔悴的感觉,正好符合“他们”的期望。
我所说的“他们”是指齐家的人,齐家世代经商,家底殷厚,是本市属一属二的望族,而我的父亲齐琅文,就是齐家这一代的当家。我是父亲的女儿,却不姓齐,我随母,姓白,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母亲并非齐家的当家主母,她只是是父亲的情人,说的难听些,就是情妇。
我是情妇的女儿,户籍上父亲一栏始终写着“不详“二字的私生女,一个从出生就注定了永远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尴尬角色。血缘上,我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我们的共同之处就是都拥有同一个父亲和不同的母亲,而我们的母亲都并非是父亲的唯一,她们只是父亲情人们中的一个。
是的,众多中的一个,仅此,而已。
父亲的花名在外,如果说我不恨他,那是假的,因为他,我和母亲总是在别人鄙夷的眼神下生活,是他让我和母亲背负着道德惩戒的十字架。
但——我却又狠不下心恨他,因为,他给过我最慈祥无私的父爱,记得年幼时,他最喜欢将我抱起高举过头,说我是他最可爱的天使,最灿烂的阳光——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他的笑容就像最温和的阳光,一寸一寸照亮我心中的阴霾。
我也曾经视他为我的阳光。
而如今,不管是说我是阳光的人,还是我视之为阳光的人,他们都不在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永远的过去了……
曾经的幸福到如今不过是沧海桑田的一瞬——往日的过眼烟云终究无法再现,我惟有接受现实,才能在以后的路上走的更远更长。
父亲的葬礼简单而隆重,虽然仅仅只是一个下葬仪式,却依然来了不少的商业名流和政界要员。我在最角落的地方静静的站着,而母亲就在我身边,凉风徐徐拂来,我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茉莉花香,是从母亲身上飘来的,茉莉花,父亲生前最钟爱母亲身上的淡淡茉莉花香,如今,这香味伴随着他步入永恒的睡眠,永远,不再醒来。
这一刻,我才真切的感觉到。
父亲,真的已经不在了。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我也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任务般如释重负。当我和母亲随着人潮准备离去时,人群中突然涌起点点骚动,我扭头回望,原来是齐家的当家主母齐夫人昏厥了,方才在父亲骨灰盒下葬的时候,她就在墓碑前哭的死去活来,撕心裂肺,想来也终于体力不支了。
在人们的簇拥下,齐夫人被扶着远去,我转头望向母亲,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一脸的肃穆。可是,我知道,母亲是悲痛的,她的哀伤比一旁哭的死去活来的齐夫人更甚,因为,齐夫人可以光明正大的以痛哭的方式宣泄她的哀伤,而母亲,她甚至连在人前哭泣的资格都不被允许,她只能保持着默然与无动于衷,尽管我知道,她比谁都痛苦。
最大的哀伤不是心死,而是,无法将哀痛表达,只能默默的,默默的,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独自舔舐着伤口,即使是滴着弥天的血,那也是在不可视人的暗处。
“晓筠,那个,我去一下……”话音刚落,母亲刻意的别过脸,逃似的走了,脚步虚浮,跌跌撞撞,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我依然瞥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能够支撑到现在真的是太难为母亲了。
“齐小姐。”
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温润醇厚煞是好听。
我回头,首当其冲印入眼帘的是一套价格不非的黑色西装,再抬头,才见着这西装的主人:一张素净的脸庞,一双细长却温润宛如海水的清澄凤眼,他眉宇间充彻着一种淡淡的光华,像银色的月辉,温润平和,他周身散发出一种光辉,极美,极雅——宛如月亮般温润清雅出尘。
一个拥有月亮般柔美光华的男子,好看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漂亮,可是却不会让人将“娘娘腔”三字冠在他身上,看到他,人脑中只能浮现四个字——温文儒雅。
一时之间我竟有些微的怔忪。
而后,我以最好的风度报以微笑,“先生,齐小姐在那边。”
我指向另一边,在人群包围中摆出一副天山之雪凛然不可侵犯之姿的齐衾舒,她才正牌齐家大小姐,而我,并不是。
他,怕是把我与齐衾舒混淆了。
“我知道她是,但你也是。”他也微笑,笑容爽朗,干净的笑容让人觉得很舒服,心中暗藏的敌意在他的谈笑中不知不觉化解大半。
“不好意思,我姓白,白晓筠。”我直言不韪,并不给这个看起来气质样貌都属上层的男子面子。
“白晓筠”三个字代表着一种最深沉的忌讳,它是齐家人心中的一根肉刺,永远长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刺的人心又酸又痛。
“那——失礼了。”他并没有因为我故意刁难而气恼,依然是一脸好脾气的微笑,“白小姐,望你节哀顺便。”
我凄凄的笑,节哀顺便?这句话在今天已经被众多人说了不下百次,一次比一次的讽刺,形形色色的人们,却不约而同的说着同样的这么一句言不由衷的话,他们不为自己的虚伪觉得可耻,我却为他们的恬不知耻脸红。
而眼下这一位,原来也是不过尔尔,与那些人属于同等货色,枉我之前还对他抱有略微的好感。
“节哀?我根本就不悲哀,又何需节哀?”
扔下一句话,我扭头就走。这种地方,这种场合,众人咄咄逼人的眼光仿佛要将我与母亲生吞活剥一般,倘若不是母亲的要求,我根本就不想来,现在,更是连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白小姐!”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男子的手拍上我的肩。
我毫不客气摔掉来者的手,怒视道,“你干什……”
待回头看清来人,我猛的噤声,略带歉意的望着这个被我无端迁怒的“可怜人”,“何律师,不好意思,我以为……”
何律师是齐家的实习律师,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今天他会出现在我面前,想来齐家的正牌代理律师莫律师定是在齐夫人那里,抽不开身。
何律师宽宏的一笑,“没关系,没关系的,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有事吗?”我不解,如今父亲的告别会也完了,下葬仪式也结束了,像我等这样碍眼之人不是应该快快消失么?还会有什么事会找到我头上的?
“那个……其实是有关齐先生的遗嘱……”
“那就与我无关了,何律师,你找错人了,齐家太太,大少爷,大小姐可是在那边。”我冲休息室方向勾了勾下巴,示意他应该到那边去才对,而不是找我。
“不、不是的,白小姐,这件事真的与你有关,因为在齐先生的遗嘱里明确要求了你必须在场。”何律师急急的道,仿佛怕我不相信他的话般,还拍着胸口保证。
我笑,何律师真是可爱,有时候的一些小动作像个小孩子般天真,尽管在年龄上,他比我还年长。
“那好,父亲遗嘱里写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求我在?”我勾了勾嘴角,有些桀骜不驯地笑问。
“这——”何律师面露为难之色,“白小姐,在此之前,我也不便透露什么,只是请你和令堂明天上午9点,准时到律师事务所来,届时,莫律师会正式公开齐先生的遗嘱。”
“哦——”我有些玩味的挑眉,父亲的遗嘱?这种事情与我这个情妇所生的孩子有何相干?
“那——请你们准时出席。”
何律师微微欠了欠身,离去了。
身边飘来一阵幽幽的茉莉香,我回头。
“妈。”
“有什么事吗?”母亲的笑容有些虚弱,神情较之刚才,已经镇定了不少,她的眼眶红红的,看来是哭过了。
也真难为她了,在这种场合还必须出卖自己仅剩的最后一点尊严给人践踏,呵!这就是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生活,冠冕堂皇衣香鬓影的背后竟隐藏着这样的污浊不堪!
“明天有一场鸿门宴。”我淡淡的道,几乎是在意料之中的,明日我们母女的出现,定会在齐家掀起另一波的风雨。
“去还是不去?”我问,即使明知迎接我们是一场腥风血雨也必须前行吗?
“晓筠,有些事情人是永远无法逃避的,面对压力比逃避更有力量。”母亲笑的温柔,在阴郁的天空下,她此刻的笑容倾国倾城,我恍若见到了当年那个——曾让父亲一见倾心,拥有绝代风华的动人女子。
上帝造人公平,给了你倾城的貌,就不会给你无限的才,给了你无限的才,就不会给你无瀚的情,从古自今,才情貌三者兼备的人少之又少,而母亲,尽管她已经倍受上天眷顾,拥有动人的美貌与无限的才情,可是,她却没有她最为渴望的情。父亲爱她,却不止爱她一人,而时光荏苒,年华就在这样一天天中渐渐磨逝,永不回来。
明知是飞蛾扑火,免不了被伤的体无完肤的命运,却依旧甘之如饴,即使是一场永无止尽的漫长等待,却依然无悔。
爱太难,爱一个人更难,在爱人与被爱的过程中,喜悦又太少,而伤心又太多。
心碎——这辈子一次就已经足够,都说感情宛如一只瓶子中的水,倒一点,少一点,既然我已经将整个瓶中的水在五年前倾数倒尽,那么现在,我已经再无能力再与它相争相斗。
或许在骨子里,我依然是一个孩子,而我也只想当一个孩子,永远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期盼着像彼得潘般永远长不大,永远做着最天真的美梦。
尽管是百般不情愿,但是第二天,我和母亲还是准时到达莫氏律师事务所。走到办公室门前,正准备进门,一个LV的手提包劈头盖脸的扔了出来。
“滚!滚!我绝不会承认!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
齐夫人带着哭腔的咆哮声迎面而来,我有些诧异,没想到一向在社交界中公认的温柔婉约气质高雅的齐夫人也是这么一个烈火女子,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在众人面前宛如一个无知村妇般大打出手,大骂出口。想来大家都是低估她的潜力,这么强悍的能力没被挖掘出来,还真是浪费了。
不过,我已是见惯不惊,早在N久之前,她已经在我家门口上演够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陈旧戏码。平日里,母亲出于为父亲在社交界的名声考虑,总是忍气吞声,而现在,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可以忍让,而我绝不会!
这个自认为高高在上骄傲的不可一世的齐家当家主母,我已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正想出口反驳,办公室里面却传来另一个声音,那是一个男子的嗓音,低沉却又带着略微的沙哑。
“齐夫人,原本我敬你是长辈,可是,就算你是长辈,你也不能污蔑我,更不能污蔑我的母亲!”
咯噔!我听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的声音,并非是因为男子恰好说出我的心声,而是男子的声音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我缓缓的推开办公室的门,愣住。
办公室里站着诸多的人。
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的头有一些晕,脑子里也是嗡嗡作响。
眼睛。
我看到一双眼睛——一双曾让我朝思慕想的湛蓝之瞳,闪烁着无比绚烂的光芒,蓝的纯净,蓝的澄澈,蓝的仿佛要夺人心魄般耀眼夺目。
我呆愣的望着那双蓝色眼睛的主人——那个穿着黑色休闲西装的男子,手脚仿佛被缚住般动弹不得。
老天——他、他来了?
不,应该说——他竟然回来了?!
“小心!”
他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推开我。
那一瞬间,那双湛蓝之瞳与我竟是如此的接近,真切的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随即,一只墨水瓶以一条抛物线的形式摔落在我刚才所站位置的墙上,应声而碎,哗啦啦——蓝黑色的墨汁仿若地底最深沉的岩浆,一滴,一滴,自雪白的墙上缓慢流下。
而地上,落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更像是一颗碎裂的玻璃心。
“晓筠!”
母亲迎了上来,满脸焦急,“有没有受伤?”
“没……”我试图冲母亲宽慰的笑笑,可是,视线像是不受控制般,就是转不过来,我的眼睛已经超出了大脑的控制,完全依凭着自己的意志在紧紧地盯着他看——好怕他只是一场突然出现的梦,人一醒,梦就碎。
我的心,多年来已经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心脏,在这一刻,它竟然跳若擂鼓,声音大的仿佛在座的所有人都可以听见。
强忍下心中的震撼,我努力装出一脸的若无其事,将自己的视线硬生生地自他身上拉扯开,向母亲绽开微笑,“……妈,我没事。”
“小贱人!你来干什么!”
我转过头,齐夫人气急败坏的吼着,她的脸因为过度激动变的扭曲而狰狞,一名男子紧紧的抱住她,她才没能冲过来。
那个男子,我认得他,他叫齐穆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齐家大少爷,我的“大哥”。
认得他,是因为在最初得知母亲和我的存在后,隔三岔五,齐家母女就会到我家大门叫嚣,每次都是由他来将那撒泼二人组带走。若非托那齐家母女二人之福,说不定,我一辈子都不会认识我这“血缘”上的大哥。
他也是一身黑色西装,戴着一副眼镜,貌不惊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可是,自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与他那看似温文而雅的外表极为不相称的凌厉,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我却看的真切。
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恨意,一股恨之入骨的怨念。
这目光我最为熟悉不过,因为,我曾屡次自齐家母女的眼中见到。
别开脸,躲过身边那双湛蓝之瞳的视线,我转向母亲。
“妈,我有事先走。”
“咦?为什么突然……”母亲面露惊愕,不解。
我笑,却没有回答。
因为有身边的他在,在他的面前,我怕自己伪装坚强的面具会在顷刻间轰然坍塌,怕自己花了五年才能够淡忘的思念又会无法遏止的,宛如地底汹涌澎湃的岩浆,冲破层层的心房,一发不可收拾。
在他眼睛的注视下,我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全都赤裸裸的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
从前如此,现在——我害怕还是如此。
所以,不管说我是胆怯也好,鸵鸟心态也罢,在我尚能保持自我的时候,我宁愿选择逃离,逃离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逃离他深邃的眸子,逃的远远的,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
“晓筠,别走。”
身边的他突然拉住我的手。
我愣了,有些意外望着那只拉住我的手掌,缓缓地抬头看他。
五年——时光带给他的却并没有多大的改变,黑色略微卷曲的发,轮廓分明,浓眉大眼,全身上下洋溢着我记忆中的海水的味道,与他蓝色的眼睛融合的恰如其分,有种说不出的和谐,看着他,仿佛就可以闻到海水淡淡的咸味。
一切都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他的一切都似乎没变,依然还是五年前离开我的模样。
我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昔日的他跨越了时间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真切的就像——就像这五年的时光根本只是我的一个臆想,一场梦魇,梦醒了之后,他依然在我身边——可是——“别走,好吗?”他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恳求。
我诧异的挑眉,惊讶于他以恳求的态度对我,更惊讶于他眼中盛满的一种——愧疚。
愧疚?
是的,愧疚。
我真想大大的狂笑三声,五年前的不告而别,宛如人间蒸发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倘若真的有愧疚,为何五年前他走的时候不感到愧疚?反而是现在突然出现了才愧疚?
我挑起唇,笑的眉眼弯弯,“二哥,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舍不得我?”
他一怔,眉宇间顿时一紧,“……你?”
“很意外是吗?“我掀唇而笑,对于他所展露出的惊愕表情颇为满意。
“晓筠,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母亲疑惑的望着我,不解。
“没什么。”我笑,“妈,过来认识,这人你是不知道的,他是爸爸的另外一个儿子,算起来是我的二哥,叫朗然。”
我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的轻瞥了他一眼,而他神色凝重,目光深沉,看不出内心的波动,但我知道,他现在心中一定很震惊,震惊于这个原本应该在今天才被揭露的秘密,而我却在之前就已知晓。
“咦?他……?”突如而来的消息让母亲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琅文他——还有一个儿子?”
“可不是?”我微笑如花,“今天是个多好的日子,人全到了。”
不管是该来的还是不该来的,总之以前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竟然全都到了。齐家各路血脉今天竟然齐聚一堂,实在是可喜可贺,没能照相留念实属可惜,这可是“千年等一回”的奇景啊!
“是啊,不管是低鄙的小杂种还是不要脸的小贱人竟然都来了!”齐衾舒冷哼道,目光中满是轻蔑和鄙夷。
“哦?原来齐家大小姐这么有自知之明,枉我以前一直没发现一无是处的你身上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优点,可惜,可惜。”我凉凉的道,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要论嘴上工夫?我绝对奉陪到底!
“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齐衾舒佯装平静,“哼,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狐狸精生的孩子果真跟妈是一个样,暗地里都是使得狐媚子的勾当!”
“哦……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我笑的意味深长,轻轻扬唇,笑容如花般粲然,“其实以前我是一直不怎么赞同这个观点的,不过看到齐小姐您,我觉得这句话真的很正确呢。”
“你!”
齐衾舒意欲举手向我扇来,一个声音适时插入阻止了她。
“衾舒,今天我们不是来吵架的。”齐穆然声音并不大,却起到了极好的震慑作用,齐衾舒忿忿的白了我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手放下。
“莫律师,现在人全都到齐了,你可以宣读我父亲的遗嘱了吧!”齐穆然转过头望向另一边已经看的目瞪口呆的莫律师,口吻冷淡,仿若刚才的冷嘲热讽唇枪舌战只是一场错觉。
“那、那好,那好。”莫律师笑的有些尴尬,他搓了搓手,无比慎重的打开身后的保险箱,取出一个以牛皮纸袋,他似乎有些紧张,拿出信封的时候,手竟然在微微发抖,似为掩饰内心的不安般似的,他尴尬的笑笑,从兜里掏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怪了!我心里暗暗好笑,不过是宣读父亲的遗嘱罢了,有必要这么紧张么?
但,我发觉,紧张的不止是他一人。
比如——齐夫人,她虽然竭力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可是,她眼中的紧张却是骗不了人的。
再比如——齐衾舒,她就更不用说了,心思全都清楚明白的写在脸上,此刻她的手更是牢牢的揪紧了胸口,手甚至在颤抖。
至于齐穆然,不知是否因为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早以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其色”的功夫,较之其母其妹,则显得镇定的多,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而他——我的二哥朗然,他的视线却并不在莫律师手上,而是定定地望着我。
视线在不期然中相接,我心中猛的一悸,转过头,将目光转向莫律师,不去看他。
再看又能如何?每看一次,只会更加剧我的痛苦,每看一次,心中那早已结痂的伤疤,似乎又再度被人硬生生撕扯开——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那曾经通彻心扉的感觉。
流血的伤口总有复合的希望,而心中那总是隐隐作痛的——却已不仅仅只是伤口,那已经成了永远不得平复的创伤。
他,是我永远不得平复的创伤啊。
“咳,咳,那么——”莫律师清了清嗓子,自信封中取出一张纸,展开。
“我现在正式宣读齐琅文先生的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