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情字两伤（1 / 1）

中航机场的B4出口处。

一行十余人的队伍依次走了出来。高档的商业正装，一身的精英气息，只有眉宇间，多多少少的都带着一丝疲惫的痕迹。

走出机场，早有几辆等待已久的车子迎了上来。

乔君安站在车门前，回过身，看着一众得力的手下，轻拍了下手：“好了，这次的商展会已经圆满结束，这一个多月来，大家都辛苦了，趁着周末，好好休息一下，然后，还有新的项目等着大家再接再厉。相信，□□上多出的数字，会很好的让大家休整过来的。”难得老板的调侃，让众人疲倦的脸上都带上了笑意。依次上前与老板握手道别，这一队为了之前项目临时从各部门抽调出来的精英们，很快消散在通明的灯火中。

乔君安看着车窗外各辆车子都已经走掉，这才疲惫的靠在椅背上，一手按捏隐隐作痛的眉头，一面示意司机开车。

“少爷”司机是乔家的家生子，老夫人派在乔君安身边的。从后视镜窥视乔君安的脸色，提醒道：“夫人让少爷直接回老宅呢。”

“恩……”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这次出差在外，前后差不多一个多月，也是该回家看看了。而且，这时候就算回去静安苑公寓那边，钟点工也早就下班了，空荡的房子，一个人，想想都觉得累。

看出乔君安的疲倦，司机识相的不再说话。一路安静，车子平稳的在车水马龙里穿行。

不知过来多久，乔君安半梦半醒中，感觉车子停了下来。

睁开眼睛，一手挡在眼前，光照有些刺眼。眯眼瞥了一眼，已经到家了。掩手打了个哈欠，又闭目缓了半响，这才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早有等候已久的佣人上前，替他拿着公文包。

管家福叔走上前来：“少爷，老爷和夫人都睡了，小少爷也早早歇了。钟嫂在厨房煲了汤，少爷用些暖暖胃。”

眉梢疑问的挑了挑，身形却不动声色的顺着往饭厅走去。虽然没有提前通知他什么时候回来，但是今天是周五，抬腕看了看表：10：47，不早，但也不是特别晚，爸妈年岁大了，注重保养，总是早岁早起，但是儿子上寄宿，周末难得放松。周日要去看他母亲，周六会早睡，通常都是趁着周五熬夜玩的，居然早早睡了。

用了半碗热汤，钟嫂煲得一手好汤，是他从小就用惯的，热气暖了胃，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精神。拿过餐巾轻拭嘴角，仿佛不经意的开口：“卓阳睡那么早，身子不舒服吗？”

“不是”，福叔微弯腰递上热手巾给少爷擦手，一面斟酌着话语：“少夫人周六会过来，所以小少爷早早睡下了。”

接过热巾的手顿了顿，少夫人……潇……浵？继续手上动作：“她……怎么……突然过来？”

“……也不算突然，少夫人这几周周末都会过来，看望小少爷，有时候会陪夫人去沙龙。”有些小心的打量眼前男子的脸色。

纵使心下惊涛骇浪，脸上也硬是没有表露分毫，站起身，推开椅子，向楼上卧室走去，早有佣人上前去收拾残迹。

从卧室的简易吧台抽出一瓶红酒，倒了半杯，半靠着吧台啜饮。

心里消化着刚刚知道的消息，似乎只是出差一个多月，倒像是在山中过了一个多世纪。不是他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太快。

乍闻妻子最近都往来于老宅，先是惊诧，然后是难掩的悲哀。他们曾经琴瑟和鸣，人人都道是对神仙眷侣，当时结婚的时候，还以为从此就是王子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什么时候，连她过来这个也算是她的家的老宅，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呢？

也许夜色太暗沉，让人总免不了的卸下心房。也许是一个人孤单太久，难免偶尔脆弱。

一直戴在脸上的安然平淡的面具，再难以维持，有些心酸复杂的情绪染上脸庞。

已经是许久都没有回想起的过去了，那时候有多甜蜜，就映衬的现在有多悲凉。所以他总是强抑着不去想起。

这一刻，防线微微露出破绽，不提防，便有往事回卷。

他想起那时的年少无忧，那一年他意气正风发，她花蕊初绽，少年的感情总是来的强烈，来的毫无缘由。

他自以为仍然把持住了，不是短暂的烟火，是真的欢喜着她，真的以为她是那个可以一起相伴扶持一生的人。

他们谈古论今，他们在演奏会上默契的配合，舞会上亲密无间的共舞，竞赛上双剑合璧，多少奖牌归入囊中。

又那样艰难的面对家庭的压力，不只是他家的，还有她母亲齐大非偶的叹息。

终于能共结连理，在神父面前发誓相爱一生时，他真的以为，婚姻是爱情甜蜜的延续，他们将共建爱巢。

眼角染上涩意。

婚后他才明白为什么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时的他们都太年轻，太天真，以为婚姻就是两个人相爱。他们错了，爱情也许的确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她和他的家庭，他和她的家庭。

她在上流社会的交际场合上步履维艰，强作笑容。他商场上难免的逢场作息，让她眉间更沾苦涩。丈母娘重病住院，他却奔波于世界各地，放她一人担忧无靠。她终于孕育两人的爱情结晶，本来是难得的修补裂痕培养感情的时机，却因为子公司的经营危机，而任她形萧影支。

不是不明白的，她的难过，她的伤心，只是当时娶她时那样信誓旦旦的跟奶奶承诺，即使没有靠岳家的势力，他也会凭借自己的实力，把公司经营的更好。他努力应对一个又一个的考验，正是为了让他们的婚姻在家族得到稳固的承认。

真的以为还有时间的，只要一切步入正轨，只要他有了足够的成功，足够的话语权，他们还那么年轻，还有机会重新拾起一切的。

她难产时万念俱灰，了无生趣的死寂，他奔波于公司和医院时的深深地疲惫。

怎么会那么相爱，却终于走到这一步的呢。

这么久的时间，她与他的生活背道而驰，各自固守在自己的领土里，终于浓缩成一个名字，一个印记，一处旧伤。

不能想，不能碰，不能提。一动就是彻骨的疼痛。

痛到后来，就只能麻木，疼痛掩盖过一切曾有过的美好，仿佛痛就是本来的一切。

而今，不经意间，却听说了她的消息。

她不在如沉睡的公主般，守望在城堡里，等待不再归来的王子。

她开始走出过往了吗？

他有着被平复的内疚，还有茫然，还有强撑的坚强，万般复杂的感情。

她会走出来，她会慢慢把伤痛化作养料，她会回复成剑桥晴朗的天空下那个灿烂的精灵。她会更加美好。

可是他呢？他终于站在顶峰，却发现在攀爬上山顶的崎岖路途里，他早已失落了伴侣，失落了并肩站立的身影。

山顶很高，离天很近，离寂寞很近。

那辜负了的

岂仅是迟迟的春日

那忘记了的

又岂仅是你我的面容

那奔腾著向眼前涌来的

是尘封的日尘封的夜

尘封的华年和秋草

那低首敛眉徐徐退去的

是无声的歌

无字的诗稿

———《接友人书》.席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