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婉儿的挑衅(1 / 1)
晚宴中的我,依旧是那么光彩照人,丝毫看不出病后的体弱。穿了华丽的大红色礼服,长裙坠地,裙尾足有三尺长。这一身礼服是用上次淮南王送来的雪娇裁制而成,穿在身上不用熏香就能让半里之外的人闻见香味。当我穿着这身礼服出现在在云泽殿的时候,有几个年老的官员不惊叹道:恍如余后在世。
他们自然是记得余后着千羽衣时的风采。可是我,不是余后。
我的座位在云泽殿的最高处,“宣儿”的旁边。
太后“病弱”,我是奉命陪伴宣儿的,既然我身体已好,那么明天也该陪着宣儿上朝了。
我登上了长长的台阶,挥袖转身,泰然的坐下,面对着殿中的大臣,梁王派来的使者,当然还有拓跋婉儿。
今晚的夜宴中,竟然还有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那便是久不露面得湖西王凌宇。
只不过,他不再能坐在皇位上。从前的他是个傀儡皇帝,现在连傀儡也做不了了。
幽居庆德宫的日子,不会好过。凌宇他神请萧索,面容憔悴。穿着一件半旧的亲王服饰。这样的他,坐在神采飞扬的拓跋婉儿身边,越发让人感觉到一种犹如委地秋叶一般的萧索。然而他的眼睛里还用一种不服输的执着。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会服输。我不知道当初南宫坼为什么还留下他的命。不过,幸好南宫坼没有下手,否则我和南宫坼不知道又会为了凌宇争到个什么地步。
我不再看凌宇,把桌上的菜肴点心布到“宣儿”碗里。
宣儿神情还是怯怯的,看见我得努力好长的时间才喊出一声“安阳姐姐”。这孩子大概是贫苦人家出生,没见过世面,可悲的是,他这一生牵扯到这样一件事情来,善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殿上的众人在走动敬酒,他们奉承的最多的自然是南宫坼,而凌宇的存在让一众大臣很不适应,那是他们从前的主子,可是现在他们和他平起平坐。
歌舞的停止的间隙拓跋婉儿却站了起来,双手捧着一只青花酒杯,走到了南宫坼面前。
众人惊愕了,纷纷退让开来,却是抱着一副看戏的心态看着南宫坼和拓跋婉儿。
女子入席向来是不允单独走动敬酒的。有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南宫坼和拓跋婉儿的事坊间早就传闻,只是碍于当事人的身份众人不敢大肆的议论。
拓跋婉儿仰起精心修饰的脸,笑的如春日的桃花一样灿烂:“婉儿在泽国的这段日子多亏丞相照顾,如今将要离去薄酒一杯以谢丞相。”
她不待对方说话,便把那杯酒一点不剩的吞下了肚。
我噙着笑容,斟了一杯酒喝下。“婉儿”她在南宫坼面前自称婉儿。
酒还是葡萄酿,宫殿还是云泽殿。拓跋婉儿初来时,我意气风发,她小心胆怯。
如今,她执酒杯站在我夫君面前,不称妾身,不称拓跋氏,不称全名,不称封号,而声音轻软的自称婉儿。
在朝廷重臣,女眷面前,暧昧的向南宫坼敬酒。
南宫坼倒是客套了一番站起来回道:“婉妃严重了,微臣何德何能?”
拓跋婉儿巧笑嫣兮。她身边的侍女为她添满酒,她转向我,风情万种的举起酒杯道:“拓跋婉儿还要多谢安阳长公主对我姐妹俩的照顾。”
杀了我孩子的凶手,华妆盛服站在我面前向我祝酒。殿中我的夫君,笃定的看着我绝不担心我会当众给拓跋婉儿难看。
我还能做什么,举杯微笑饮尽此杯。
然而她却不罢休。又斟满一杯酒遥遥向我敬道:“这一杯,替我死去的妹妹谢谢安阳长公主的照顾!”
来了,这被世人渐渐遗忘了的事再次提起。拓跋柔儿死在南宫府,死在我的怀里,本是拓跋婉儿设的局。只不知她现在提出所为何事。
“严重了,本宫与柔妃素无深交,婉妃的这杯酒恕本宫不能接受。”
拓跋婉儿言语带笑,俏生生的站在殿中不肯放手。我心中一紧,后背冰凉。面上虽依旧一副淡然的神情,却不得不担忧。
“哪里?要不是妹妹以死相托,要不是公主明里暗里照顾婉儿和王爷在深宫之中哪里还有安稳的日子!王爷是否也要向公主敬酒一杯以示谢意呢?”拓跋婉儿委婉的说出我对凌宇的照顾,并让他一起给我敬酒。
众人哗然,交头议论者比比皆是。我应承拓跋柔儿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我和凌宇的事迟早要被有心者提起的。而这个朝中最多的就是有心者。
这件事,其实旁人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宫坼怎么想,然而此时的南宫坼只是低头喝酒,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
是的,他今天把我安排在这样一个座位上,就没打算在今晚给我什么庇护,又或者拓跋婉儿今天所做所说他都早就知道了。
凌宇已喝的半醉,听见拓跋婉儿如此说,他竟然答应了,拿起酒杯和拓跋婉儿站在一起朝我敬酒。
这云泽殿的御座,他坐了这么多年,一朝站在座下对御座上的人俯首称臣,真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不敢当,本宫与王兄是挚亲的兄妹,与婉妃自然就是姑嫂,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照顾之说。再者本宫受太后之令照料六宫,湖西王和婉妃住在宫中,饮食起居本宫自然也要放在心上。职责所在没什么可谢的。”我强调了兄妹一说,我和凌宇的事虽闹的沸沸扬扬,但好坏我们还有一个兄妹的头衔在那里。
拓跋婉儿见我如何也不肯饮酒,只是一笑而过,自饮了杯中酒,和凌宇回了座。
凌宇的步履很缓慢,他的目光停在我面上停留了很久,我容貌依旧,他却早不是当初那翩翩君子,自信满满。
我心里难受,胸中发闷。只顾着自饮自酌不想多喝了几杯。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便停了下来让宫女上些酸甜的蜜饯解酒。抬头吩咐的时候,却见着一双火热的眸子盯着我。
正是凌宇,他这样盯着我不知已有多久了,直视的目光引来不少人的议论。
他是想干什么?又像那日在柳絮湖边一样想陷我与漩涡之中么?
我对他的注视置若罔闻平静的吩咐宫女们加菜加酒上些蔬果。
“哎呦!”宴会的主角拓跋婉儿不知又想干些什么,她似笑非笑的掩面叫了一声。
她身边的凌宇这才收回放在我身上的灼热的目光。看向她问:“怎么了!”
“妾身就要回去了,众人面前还请王爷给妾身一封修书吧!”她自请要休书,自然她不能以泽国王妃的身份去继任梁王之位,然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索取休书,让凌宇的脸一阵青红。
不是不能给,可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给,且不说凌宇面子上挂不住。大泽国的王爷怎容外族女子这般羞辱。泽国的大臣们都有些愤愤的。然而南宫坼不开口,他们也没人敢说话。
“婉妃此话就无礼了,当年婉妃你乃两国联姻我泽国皇帝御笔亲封你为贤妃,若此刻写下休书岂不是有碍泽国与梁王的邦交。”梁王当年是主动求和的,如今又是泽国的附属国,本没有什么权利要求什么的。只是南宫坼他!想到这里,我说出了这一番话,我就不信在云泽殿上,南宫坼敢当着众人驳了我的话。
婉妃笑容越发的灿烂了,她不知为何很诚恳的问到:“敢问安阳长公主,女子犯了七出是不是要被夫家写下一张休书呢?”
“那是自然!”
“那么?七出有那几条?”
我见他这么问,已知她想干什么,很聪明的女人,和南宫坼用一样的手段。我说礼教,她便还以礼教。看来我这次有要败给她了,不过想到她也不能留在人世多长的时间了我也就不想和她计较。
“无子、淫佚、不顺父母、口多言、盗窃、嫉妒、恶疾。”
原本想着拓跋婉儿不过犯了无子一条,然而她倒是语出惊人。拍手笑道:“好极了,那么婉儿犯了七出的头两条,理应被休的!至于这奸夫是谁么?我想公主一定是不想知道的!我也就不说了!”
她这么的笑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看见什么趣事。然而殿中的人们面色都极为不佳,连梁王派来的使者也想不到拓跋婉儿会说这样的话。
有几个使者把头埋的低低的,装做什么都没听见只顾着吃着自己的菜。还有几个着急的看着他们的宝贝公主,不知道她还将说出些什么话来。
殿中的人,除了注视我和拓跋婉儿的,还有一些胆大的人偷偷的瞧着南宫坼的神情。
倒是凌宇被弄的烦躁不堪低声道:“少在这丢人显眼,你要休书,我写给你便是!”
拓跋婉儿身后有早准备好了笔墨的宫人捧了东西上来。凌宇一把抓过,三下两下挥就,丢在拓跋婉儿身上然后转身离开了大殿。
我知道,拓跋婉儿这一番举动伤害的最大的人就是凌宇。傀儡君主也好,被幽居的王爷也罢。他这样一次一次的被人当众的羞辱如何也是忍不下去的!
拓跋婉儿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把休书交给身边的宫女,满不在乎的说:“泽国的男人女人就是要面子,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死守着做什么啊!该放手的放手,该娶回家的娶回家,这多好啊!是么,公主!”
她有把话锋转向我,话里的意思我自然知道:“瞻正公主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她既得了休书,我也不能再叫她婉妃了,于是叫着她做女儿时的封号。
“并没什么,只是,婉儿希望有一天梁国和泽国还能有一次联姻。”她的眼神轻飘飘的粘在南宫坼身上,一点也不忌讳。
“梁国并无适龄的公主,恐怕瞻正公主你的愿望还得等上许多年了!”拓跋婉儿的大胆让我着实预料不到,今晚她是打定主意要让我颜面扫地。只不知她接下来还会说什么话!
拓跋婉儿索性站到了南宫成身边,南宫成置若罔闻不理不睬。拓跋婉儿展眉笑道:“我难道不是适龄的女子么!我愿意嫁与南宫,和安阳长公主你以姐妹相称公主可答应,其实婉儿早就是坼的女人了!”
大殿里一丝风也无,乐曲,欢闹声,拼酒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我立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拓跋婉儿。拓跋婉儿仰起她那张木讷散尽后闪耀着光华的脸毫不示弱的与我对视。南宫坼也停了下来,同样立了起来却一言不发。
众人都在看着我,看我如何应对梁国的储君,如何应对拓跋婉儿的挑衅。
在这大殿之上,我希望我的夫君助我护我,可是他一言不发。是的,拓跋婉儿是他的女人,他怎么也否认不了。
苦笑之中,我情何以堪?一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言不惭要和我分享夫君。
“我南宫府的侍妾从来都是清白人家的待嫁闺女,瞻正公主的要求于礼不符。更何况,我纳琪萝的夫君怎容得别人分享!”我的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握成了拳头。忍!忍!忍!此女未出泽国之时,我就一定让她碎尸万段!
我拂袖而去,却听得拓跋婉儿在身后喊道:“嫁娶之事恐怕还要听取大人的意见吧!公主如何做的了主!”
我停了下来,目光扫向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南宫坼:“那么,就请丞相亲自来跟本宫说明吧!”
将要离开云泽殿的时候,殿中响起了“啪”的一声。不知是谁给了谁一巴掌。梁国的使者都慌乱了,从席上冲了过去。泽国的大臣也围了上去。我却没有转头也没有理会到底是谁挨了打,到底是谁打了谁。离开了云泽殿,走下那一层层的石阶。我心中呼喊着一个名字:“坼!”
坼!坼!坼!坼!我一遍一遍的呼喊着这个人的名字。仿佛有千万驾马车来回的在我身上碾压。
纵使他气我怨我,纵使我怨他气他,他怎么可以任由另一个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我难堪,怎么可以?
难道那些甜言蜜语都是虚幻的么?难道那些海誓山盟都假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