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虽然有了龃龉,但沈暮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客套,吴娟也常常露出近乎讨好的笑容。张丽私下怨恨,表面上却也有几分礼貌,虽然看起来很生硬。周姨,毕竟经历得多,并没有因为前事有怨言,四人倒也平静地相处了几天。
沈苍园公事繁忙应酬多,常常半夜三更才回家。沈暮常想,他如果拿出十分之一的热情对待感情和家庭,也不至于和妈妈走到这一步,现在故态依旧,他和吴娟又能走多远呢?
商场上的沈苍园和家庭中的沈苍园完全不同,一个杀戮果断一个优柔寡断,这种矛盾的性格直白地说就是,智商高情商低,看他在家的情形就可窥一知十。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沈暮想肖正雅比想沈苍园多,她常常摸出手机又叹气放下。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算算时间,离答辩还有两天,明天还是回去吧。
没想到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事,拖住了她回校的脚步,连答辩都没赶上。
沈暮计划第二天下午坐火车回校,所以当天晚上她在网上跟花生她们聊到很晚才睡,第二天当然起晚了。
看时间已经是十二点半了,她也没在意,洗漱一番收拾好背包才下楼。
才走到饭厅就听到张丽拔高的声音,“总不能为等她让我们饿肚子吧。”
“我说了不用等的,暮暮的饭我都留好了,你们先吃。”周姨的声音。
“我们爱等,你管不着。”
“张丽!”吴娟的喝斥声。
沈暮冷笑一声,丫怎么就学不乖!
等张丽见到沈暮跨进饭厅,立刻冲吴娟喊:“人齐了。可以开饭了吧?真是的,都饿死了。”
吴娟装做没听见女儿的抱怨,对沈暮轻声道:“暮暮,周阿姨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排骨。来,快坐下,我给你盛饭。”
沈暮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周姨,一起来吃。”
周姨笑道:“你们先吃,还有个鱼汤,我去盛出来。”
沈暮点头:“好。”
无话可聊,饭桌上只有咀嚼的声音。
“暮暮,吃排骨。”吴娟殷勤地给沈暮夹菜。
“谢谢,我自己来。”
对面的张丽哼了一声。
沈暮瞥了一眼,不料一看之下,怒火又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闭眼冷静了一下才将目光移到吴娟身上,“吴姨,我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
“我爸一个月给您多少家用?”
“这个……”吴娟没想到沈暮会问这么敏感的问题,但在她盯人的目光下只有实话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他给了我一张卡,让我买东西时刷,另外,还有几万块现金。”
沈暮得了答案,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丽,“如果是这样,你可不可以把我的项链还给我?”她特意在可不可以上加重了语气。
吴娟大惊:“小丽!”
张丽归纳还清了沈暮房间里的东西,独独这条项链。她想沈暮那么多首饰,一定不知道少了一条。前天见同桌炫耀新买的项链,她便起了攀比之心。早上去学校走得急,忘了带,等同学问起,她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不想为开饭的事情忘了这茬儿。
张丽躲闪着吴娟看向她的目光,吴娟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小丽,怎么回事?”
张丽脑子高速旋转,对,我就咬着说买的仿货,她能把我怎么样!于是她委屈地道:“妈妈,我是看暮暮姐有一条这样的项链才特意去买的仿货。”
张丽的态度让吴娟迟疑了,她把目光投向沈暮。
沈暮靠着椅背轻笑道:“吴姨不相信我?也是,怎么着我都是一个外人。”
张丽小声嘀咕了一句,偏巧沈暮耳聪,她腾地站了起来,对着张丽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怎样,你本来就是外人。”
“张丽!”吴娟气得浑身发抖。
沈暮拿出手机,拨号,然后装作通话的样子:“110吗?嗯,这里是涪合路缇香郡6号楼,我报失窃。两克拉钻石项链一条。不知道具体时间,才发现。手机号13XXXXX8888,嗯,嗯。”
吴娟浑身僵住,她望着沈暮迟疑道:“暮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条项链是我初中毕业礼物。第一次收到钻石做的项链,很新鲜,也很喜欢,天天戴着,结果有一回不小心扯断了链子,拿去修复后接头处有些不流畅。”沈暮顿了顿又道,“您相信您的女儿吗?那么还是等110来了再说吧。”
吴娟此时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心理上她很想相信自己的女儿,可张丽的神情让她止步。
“其实,也不用等110来,只需要把坠子拿去珠宝店鉴定一下就知道真假。”沈暮看着张丽的脸青了白,白了红,红了又白,最后定格为黑。
“你个臭□□,还给你!滚到你妈那里去!”张丽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一把扯下项链扔向沈暮。
忍无可忍,沈暮终于不可自抑地将面前的一碗饭砸向了张丽,也不知砸着鼻子了还是血气上涌,张丽两管鼻血刹地流了出来。
吴娟一面愤怒女儿的品行一面又埋怨沈暮逼人太甚,这种情况下她只好先上前帮张丽止血。
可血越流越多,吴娟心疼,说话也不经过大脑了,“暮暮,这种情形,你还是回校或者到你妈妈那里住一段时间吧。”
沈暮深吸了一口气,冷道:“吴娟,我他妈告诉你,这房子户名是我沈暮,不是沈苍园也不是你吴娟。叫你声吴姨是尊重你,别他妈太自重,你跟沈苍园结婚证还没拿呢,非法同居你给我摆什么长辈架子。听听你这宝贝女儿说的话再看看她做的事,要我是你,早把她给掐死了。我这个外人现在心情很不好,收拾你们的东西去找沈苍园吧,赶紧的,滚蛋!”
沈暮第一天回家就去开了家里的保险柜,家里的重要证件一向放在那里。她没有发现沈苍园再婚的结婚证,她想,这么大的事沈苍园不敢不跟她说,至于他和肖正雅离婚,她早就有那个准备的。
张丽这时才回神,一声尖叫就冲过去跟沈暮拼命。
周姨早听见响动奔了出来,一声哎哟赶紧上前拉架,吴娟见周姨冲了上去,以为女儿要吃亏,立马昏了头,闷头帮着女儿对付沈暮和周姨。
沈暮学了几年跆拳道和空手道,对付张丽绰绰有余,可顾忌着上来拉架的周姨,后又有吴娟加入,不免吃了点亏,头皮被扯得生痛。
沈苍园今天签了一个合作意向书,心情颇好,便想回家吃顿饭。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得抓紧时间联络一下感情。
哪知遇到这么一出,气得嘴唇发紫,胸口一阵痛似一阵,只一手捂胸一手指着她们说了两个“你们”便轰然倒地。
沈暮最先发现沈苍园病发,这边两人还纠缠不休,心下恨得不行,用力将周姨扯到身后,利落地各给吴娟和张丽一耳光,发了狠地道:“我爸有事你们也别想活着。”
吴娟和张丽这才发现倒在饭厅门口的沈苍园。沈暮的话让她们觉出事态的严重,更加慌神,手脚无措地站在原地,脑子空白地看着沈暮急救,打120,吩咐周阿姨收拾东西。
抢救室的红灯亮了有多久,沈暮已经记不太清楚,虽然她一直在看表。沈苍园滥情,不是个好爸爸,也不是个好丈夫,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他没有太多深刻的感情的,可现在,她怕!小腿不可自抑地颤抖,她只好站起来不停地走动。
楼道的灯光亮了起来,刺得她闭了眼。
她想了想,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发现有多个未接来电,裴青阳、林栖、家里,还有一个不知名电话。
她先回了裴青阳的电话。
“喂,青阳,是我。”
“沈暮,你声音怎么这样,病了吗?打你电话也没接。”
“我爸病了,情况……不太好,短时间我恐怕回不去。”
“那你答辩怎么办?”
“答辩的事我一会儿给班导打个电话,看能不能往后延。”
“嗯,你注意身体。”
“知道了。谢谢!”
沈暮给班导说明了她这边的情况,班导说去跟校方说说,让她等消息。
沈暮定了定神,接着又翻出沈苍园助理的电话,把情况交待了一下,让他在沈苍园住院期间主持一下公司的事务。
刚挂了电话,抢救室的红灯灭了,沈暮并没有冲上去询问情况,她站在原地细细观察着医生的表情,镇定!一定是好消息!
果然,医生疲倦而温和地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吧,抢救过来了,不过还得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
“谢谢医生!”
随后花生和半仙的短信先后而至,烫贴温暖着沈暮的心,她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病床上的沈苍园没有了风度、优雅,被大大小小的管子包围着,脸透着青灰,眉间的“川”字深刻而沧桑。
沈暮这才意识到这个曾经利落地甩她巴掌的人,老了。
她出神地看着沈苍园戴的氧气面罩,雾气在呼吸间加重、散去,加重、散去,象循环着现在和过去,是过去了才有现在,还是因为现在才过去?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可以创造生命,也可以带走生命,世人来来去去,留下的是什么?
静寂的夜里,沈暮重新审视了沈苍园和她的父女关系,最后她发现,即使他做过再多让她唾弃憎恶的事,有一条纽带还是连着他和她,让她恨不起来,血缘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啊。
吴娟曾独自来了一趟医院。
那时沈苍园还没醒,沈暮懒得搭理她,她便无措地杵在床前紧盯着沈苍园,生怕少看一眼,结果不是挡了医生的视线就是碍了护士换吊瓶。沈暮平静地指着角上的椅子对她说,你坐那儿吧,有事我叫你。她便安静地坐在阴影里,不声不响,直到深夜。沈暮叹着气道,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她握着拳站了半晌,直到脸上渐渐显出坚定的神色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
凌晨时分沈苍园醒了,沈暮凑上前,微笑着道:“爸,醒了?医生也说你差不多这个时候醒,嘿,还挺准。饿不饿?周姨熬了粥,我喂你吃点儿?”
沈苍园摇头。
“那喝一点汤好不好?很香的,都馋了我好久了。要不是周姨看得严,指不定这会儿就没您的份了。”
沈苍园还是摇头。
沈暮低低叹了一口气,凑上前,“爸,对不起,是我不懂事,让您受累了。怎么着,您不吃东西是不是不打算原谅我?”
沈苍园瞪了她一眼,示意她把氧气罩取下来。
沈暮边摘边乐:“爸,你好象反恐战士啊。”
沈苍园裂嘴,马上又吸气,沈暮吓得赶紧道,“我不逗你了,你别乱动。”
看他瞄着房间,沈暮明白,“吴姨来过,陪了你半宿,我让她回去休息了。来,润润唇,咱再吃点东西,您要打要骂,也得等病好起来再说不是。”
确实饿了,时隔几年又再次享受到女儿的温情和俏皮,沈苍园乖乖地吃了点粥,又喝了半碗汤。
沈暮这才放过他,给他调整好高度,拍着手道:“医生要你好好休息,你再睡会儿!我就坐那,有事叫我。”
沈苍园其实没有睡意,但他看女儿两眼血丝一脸疲惫,便合上了眼。耳朵听得女儿轻轻走动,不一会儿完全安静下来,他悄悄睁眼,沈暮侧坐在椅子上姿势别扭地睡着了。
惊讶、愧疚、苦涩、茫然在心里熬成了一锅粥。一段失败的婚姻,孩子受到的影响和伤害永远大于大人。
他与肖正雅是商业联姻。虽说缺了爱情的基础,但肖正雅这个人主外利落果断主内大方贤惠,婚后的生活不说幸福美满也算和睦温馨,再后来有了暮暮,更有了家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让这段婚姻开始变质的呢?
沈苍园从未好好想过婚姻和家庭,思绪一开,泄洪般奔腾不息。
男人总是贪鲜,经不起诱惑,又存有侥幸心理,所以肖正雅才对他失望而频繁约会初恋情人吧……沈苍园承认,这段婚姻的结束自己要负大部分责任,难为肖正雅还替他和家庭着想,拖到暮暮长大成人才离婚。要是别的女人早闹得人尽皆知早离早散了吧。自己确实对不起她!还有暮暮!现在想来,他们的作为无异于各在她心上捅了一刀。伤得多狠才让她口不择言说出那样的话来,才让她上大学不花他一分钱,才让她几年不回家,才让她连他们的声音都不想听到。
沈苍园看着女儿,几年不见,她成熟理性了许多。是他们过早地逼她褪去了青涩,背负上了人生的阴影,现在,又因为他的随心所欲让她陷入难堪的境地。
吴娟,沈苍园不知道如何定义他与她的关系。她是他的初恋情人,与肖正雅离婚后一次偶遇得知她离异带着小孩生活,似乎过得有些艰辛,不知怎么他就把她带回了家。相处了一段时间,她如从前一样勤快善良温顺,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乃至今日他才发现,他带回的不是爱人,而是曾经的那段过往。
沈暮略重的呼吸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沈苍园第一次正视自己,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堪,胸口处又开始闷痛,他象要籍由此痛惩罚自己一般,咬牙苦撑。
或许真的是父女连心,沈暮不知梦到什么倏然惊醒,一看沈苍园情形不对赶紧按铃,一阵人仰马翻后,沈苍园又被推进抢救室。
沈暮心焦,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犯病了?
当沈苍园再次从抢救室出来,医生严肃地对沈暮说:“病人经不起刺激,要温和,温和的饮食,温和的谈话,尽量别让他胡思乱想,知不知道?”
沈暮点头。她感觉有些奇怪,一一查找又一一否定沈苍园受刺激的原因,最后想到吴娟,莫不是因为她?
忙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周姨接的,问起,周姨叹着气说吴娟留了条带着她女儿走了。
走了?!沈暮诧异万分。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吴娟竟然就这样走了!昨天的事情孰是孰非,追究起来毫无意义,只是,她要怎么跟沈苍园交待?
两天下来,沈暮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在沈苍园眼里,他偏头看了看日历,“暮暮,你回学校吧,这里有特护,还有周阿姨,我好得很。”
沈暮摇头:“我不放心。”
沈苍园的眼角有些涩:“你差不多该答辩了吧?”
“没事,还有几天呢。”
说到答辩,沈暮心情有些沉重。
前两天班导来了电话,说今年校方卡得严,如果不能按时答辩,只有等明年了,可那时要她放下这边回学校,她实在怕!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等明年吧!她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爸,要喝水么?”
沈苍园摇头,静了半晌,终于赧然开口,“你妈……在哪里?”
沈暮愕然,还以为他们会老死不相往来呢,再看看沈苍园,他脸上似乎有可疑的红色,莫非……
她努力自然地回道,“我问问再告诉你。”
沈暮出门,然后掏出手机,按下那串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希望还打得通!
“嘟,嘟,嘟……”
通了,她松了一口气。
清脆利落的声音响起,乍听到时沈暮不禁红了眼圈,“是的,妈妈,是我。”
电话那头的肖正雅也红了眼眶,她努力平息着激动的心情,“暮暮,对不起,妈妈……”
沈暮知道她要说什么:“妈妈,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我尊重你的决定。”
肖正雅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妈妈,你在哪儿?”
肖正雅笑着拭泪:“在拉萨。这里的天特别的高,也特别的蓝,要不要过来看看?”
沈暮笑着说以后去。她一边询问着肖正雅的情况,一边沉思。
其实客观来说,吴娟人不坏,就是遇事不镇定,既然她走了,老爸又表现得明显,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呢?
沈暮不知道将自己的意愿加诸在肖正雅身上是对是错,她想到曾经的合家美满,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妈妈……爸爸心脏病犯了,现在重症监护室,我明天要回学校答辩,别人照顾我不放心,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我马上回来。”肖正雅是知道女儿的,若非真的为难,一般有事都是自己扛着。
沈暮见妈妈答应得爽快,心情大好,连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都觉得好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