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回 湿淋淋的晓鸢(1 / 1)
白衣男子并不去看那锭金子,只将目光盯在眼前的郦四娘身上,俊眸微眯:“四娘的意思,是要赶我走了?”
“公子误会了,四娘并无此意。只是所有进了小店的人,都是小店的客人,断没有个为公子叫他人走的道理。”郦四娘在白衣公子的注视下面无惧色,“若是公子不愿委屈,就只好请您另谋他处了,贪财忘义的事,恕四娘实在做不出!”
一丝阴霾自白衣男子眼中一闪而过。李飞、司空茗两人暗暗心惊,单凭怒意而无意识地散发出的气场便如此冷厉,此人功力,可想而知。
“这位公子且不忙动怒!在下倒有一个提议,可让大家皆大欢喜,二位不妨一听。”李飞和司空茗面面相觑,不知道苏君柳什么时候离开的桌子,怎么又去搀和那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白衣男子和这个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的老板娘之间的事。
“苏公子请说。”郦四娘微一行礼,笑道。
苏君柳笑道:“在下的名字能被四娘这样的奇女子记得,真是荣幸!”
“苏公子说笑了。所有入住小店的客人名讳,四娘都是牢记于心的,并不单是苏公子一人。”郦四娘笑得一脸从容。
苏君柳摇了摇头:“四娘真是无情,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得这样直白啊!”
“你们够了没有?”白衣男子冷冷道,“有话快说。”
苏君柳微微一笑:“哦。方才听到这位公子与四娘争执,知道两位遇到了些麻烦。以这位公子人品气度,自然不愿屈居普通客房,然而四娘所说,又不无道理,在下不愿见两位如此苦恼,因此想将方才订下的上房让出,不知两位以为如何?”
“这怎么可以?苏公子既然来到小店,就是小店的贵客,自该好生招待才是,又怎可让您平白无故将上房让出?在四娘的眼里,”郦四娘看了眼白衣男子,淡淡道,“只有先来后到之分,没有尊贵贫贱之别。只要出得起房钱,在我四娘眼里,所有客人就都一样!”
“哦?一样吗?”白衣男子双眼一眯,手中长剑并不出鞘,却已发出萤白色的淡淡光晕,寒气逼人,就连李飞和司空茗也都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运起一丝内力护体。
郦四娘身躯晃了两晃,却依旧站在原地,面色有些发白,却只是不见丝毫惧怕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不错!一样!在江湖上,人有武功高强之分,人品高低之别,甚至,有讲理与不讲理两种,可是在我银烟客栈,在我四娘眼里,只要付得起房钱,就都是我银烟客栈的客人,想要凭着武力威逼,或是以银子利诱,那都是妄想!”
“二位!二位别上火呀!咱们走江湖的,凭的不就是意气二字吗?在下仰慕这位公子人品气度,乃是自愿让出上房,与客栈无关,亦不是这位公子银钱武力所胁,只是为了交个朋友罢了。四娘,你就当是帮苏某一个忙,如何?”苏君柳忙走到二人中间,打断二人对视,笑道。
郦四娘看向苏君柳:“苏公子既然如此说了,四娘我也不好不给这个面子。这样吧!苏公子这桌的酒菜,我给苏公子打个九折,算是我与苏公子交个朋友,希望苏公子日后能多多照顾小店的生意。如何?”
“能得四娘另眼,乃是苏某的荣幸。”苏君柳谦谦一礼,转而向白衣男子道,“这位公子,在下带你到房间里去,同时也要将自己的行李收拾一番,好方便你入住。”
白衣公子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便抬步要走。
“且慢!”郦四娘突然伸手阻拦道,“这位公子还有道手续未办。”
说着,她轻轻击了击掌,客栈里的一个伙计便立刻将帐台上的一本册子拿了过来:“这位公子,您与苏公子间的交换四娘不管,只是你二人互相交换房间一事,须得立个字据。日后若有个财物纠纷,也与小店无关。”见他二人皆是双目圆睁,郦四娘又笑了笑,“四娘相信二位客官都是行走江湖之人,自能体谅四娘小本经营的不易,也必定不会以这等区区小事,为难四娘一介弱女子的。”
白衣男子扫了眼册子,目光又转回到郦四娘身上,目光深邃,看不出表情。
苏君柳笑道:“四娘这话可说错了。”
“哦?苏公子怎么说?”郦四娘淡淡地看着苏君柳漫不经心地将册子递给白衣男子,笑问。
苏君柳目不斜视地看着郦四娘,耸了耸肩膀,佯怒道:“方才四娘已经说了,愿意与苏某交个朋友。既有结交之意,为何还是一口一个‘公子’的称呼我呢?很明显的,四娘方才不过是在砌辞敷衍,心里根本没有将苏某视作真正的朋友啊!”
“哦?那依你说,四娘该如何称呼才算妥当?”郦四娘的眼角瞥见白衣男子接过册子,嘴角不由微勾,眼睛却也只看着苏君柳,仿佛那白衣男子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苏君柳似乎感觉到额前缓缓流下了一滴冷汗。眼见着白衣男子终于大笔一挥,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了册子上,终于松了口气,面前却不动声色,只对郦四娘笑道:“在下名叫苏君柳,四娘已经知道了,看起来我比四娘稍大几岁,如果四娘不介意,就唤我君柳大哥吧。”
“君柳大哥?好!那四娘恭敬不如从命了!”郦四娘浅浅一笑,接过白衣男子手中的册子,动作一顿,继而恢复正常,“既然手续已经完成,君柳大哥,就劳您带这位公子去他的房间吧。四娘还有事要办,就不打扰了。”
“四娘且慢!”苏君柳看着转身便欲离去的郦四娘道,“我那几个朋友都很想同四娘结交一番,不知四娘是否赏脸,今晚与我等一道用餐?”
“当然可以了。不过,君柳大哥,即便是朋友,这饭钱,我还是照样不会少算的哦!”郦四娘笑着走了,留下苏君柳呆呆地站在原地。
司空茗大笑着走了过来:“嘿!人都走了,还在这看什么看!”
“去!去去!说什么哪!我哪有看什么!”苏君柳回过神来,略有些脸红道。
司空茗笑着拍了拍苏君柳的肩膀:“算了吧!就你那点子心思,还想要瞒过我司空茗的眼睛吗?嘿嘿!说实话,苏兄,你的眼光不错啊!继续努力哦!”
“哎呀!司空兄,你就别闹了!这位公子还等着我们哪!快走吧!”李飞眼见着苏君柳尴尬,便出声替他解围道。
苏君柳诧异地看了看两人:“‘我们’?你们就不必上去了,我带这位公子去下房间,把我的行李收拾了拿去普通客房就下来。”
“嘿!苏兄,你不会以为我们会让你一个人去住普通房吧?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李飞道。
司空茗亦笑道:“不错!我们三人要么一起住上房,要么一起住普通房,这才有意思啊!那上房虽好,然则若是只自己住着,也实在是没甚趣味,李兄说是不是啊?好了!苏兄,你若是再推辞,可就真的不够意思了!还不快走了!”
说着,他便率先向上走去。
“啊,这位公子请随我来。我与我这两位朋友的房间是连在一起的,均是一样,公子可以随意挑选一间喜欢的……”苏君柳忙转身对白衣男子道,同时引了一直没有说话,只在一旁淡淡地看着他们说话的白衣男子向上走去。
李飞最后上去,临走前突然觉得好像有道异样的目光投在身上。四处看了看,却又并未发现什么,于是便也没放在心上,上楼收拾行李去了。
“娴儿,你没事吧?”帐台后,郦四娘一手拨弄着算盘珠子,一手拿着支毛笔正在记帐,客栈里跑堂的那名伙计走了过来,关系地问道。
郦四娘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大哥,你且忙去吧。”
“别骗我了,娴儿,认识这么久,我可是还从没见你面色有异过呢!那个白衣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吧?虽然你当时只是顿了一瞬,可却还是瞒不过我的眼睛。他究竟是谁?”跑堂却依旧不放弃地询问,目光紧盯着郦四娘,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
郦四娘放下了手里的帐本,抬头道:“钱银!我让你去忙,你没听到吗?不过是个走江湖的客人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值得你这样紧张。”
“娴儿你不懂,那个人武功高强,绝不在我之下!你再看看客栈里第三桌和第五桌以及第七、第八和第十二桌上的人,各个满脸警惕的样子,我都怀疑若不是阳关县就咱们一家客栈,他们早就退房离开了!”钱银激动字抓住郦四娘又拿起毛笔的手,严肃道。
郦四娘叹了口气:“那又怎样?咱们不过是开家小小的客栈罢了,就算他武功再怎样好,又不与咱们相干,又何必去管那些?你还记得我客栈里招跑堂的时,你来见我,说的什么话吗?你还记得,咱们结拜时,你又说过什么话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找你时,说我厌倦了江湖中的恩怨情仇,只想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结拜时,我说我会照顾你,照顾小烟,你们以后就是我的亲妹妹,我定会疼着你们,护着你们,绝不让人欺负你们。”钱银道。
郦四娘却皱起眉头,怒道:“错了!我要说的不是这些!你见我时曾说,以前的‘鬼剑’尹剑杰已经死了,从此这客栈里便只有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一个微不足道的跑堂——钱银了!后来你与我和素烟结拜时,你说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哥哥了,以后绝不会再动刀剑,以免将我和小烟牵连进江湖恩怨之中。你难道忘了吗?”
“不,我没忘!我当然没忘。”钱银道,“我怎么会忘记那么重要的承诺呢,娴儿?”
“既然没忘,那你今天又是怎么做的?我问你,在我招呼印渺之时,你是否在一旁以内力偷听?在我同古亦风争执之时,你又在何处?你这样处处以武功监视我,究竟是什么意思?”郦四娘“啪”地将算盘扔到桌上,质问道。
“什么?他们……他们就是唤风谷主古亦风和水月宫主印渺?“钱银吃惊道,继而略带慌张地解释道,“娴儿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纯粹的担心你,怕你有什么不测,我来不及保护你。真的!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虽然你的动机是好的,可是那样的高手,若是直面相对,你有几成的把握打败他们?你以内力偷听,若是叫他们察觉,你岂不危险?你若出了什么事儿,叫我怎么办?叫小烟怎么办?你许过的承诺、发过的誓,就都不算了吗?”郦四娘看着钱银,语带哽咽道。
钱银忙拉住郦四娘的手,低语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偷听你和客人说话了,好不好?哎呀!你别这样,笑一个啊!再扳着脸,别人还以为我一个小跑堂的居然在欺负掌柜的呢!这里这么多江湖人士在场,要是传出去了,咱们客栈可就闻名江湖了!”
郦四娘又瞪了他一眼,脸色方才缓了缓:“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你得答应我以后凡事不可鲁莽,即便是情况危急,若要动手,也得我先点头才可以。”
“你也觉得,情况会很危急,甚至会有需要动手的事情发生?”钱银敏锐地捕捉到了郦四娘话语里的重点,问道。
“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你紧张什么?”郦四娘道,接着又正色看向钱银,“哎!你还没答应我哪!”
“好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有你这么个妹妹,我可真不知道是祸是福哦。”钱银苦着脸道。
“现在后悔了?晚啦!我可是告诉你!我虽不懂武功,可是世上一切事物,只要发生了,就定会留下痕迹。就凭了那些蛛丝蚂迹呀,” 郦四娘笑道,同时抬了抬她秀气的下巴,“你就别想有一件事可以瞒得过我郦四娘的火眼金睛!”
“钱大哥!钱大哥!”客栈后院传来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
钱银转过头去:“来了!来了!别再叫了!”
“我去了。”钱银道。
郦四娘点了点头:“去吧!这几天客人多,童木肯定是忙不过来了,你就只好多帮着点了,谁叫你轻功好,不使内力也跑得快呢!”
“你!”钱银瞪了郦四娘一眼,转身进了后院。
郦四娘淡笑着转过头来,却吃了一惊。
“步姑娘!您怎么……怎么弄成了这样?外面下雨了吗?怎么你全身都湿了?”郦四娘惊讶地望向刚从客栈外走进来的步晓鸢。
步晓鸢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劳烦老板娘给我去买身衣裳。”
“步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唤我四娘即可。这衣裳我立刻便去买,要不了这么多钱的。只是姑娘全身都已湿透,”郦四娘推开银子,道,“还是先回房里沐浴一番为好。你放心,县里就这么点大,买件衣服快得很,赶你沐浴完毕,我也就回来了。步姑娘觉得怎样?”
“好!那便有劳四娘了。这银子你拿着,多的也不用找了,算我请四娘吃顿酒了。”步晓鸢将银子依旧放到郦四娘手上,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纱帽也要再买一顶。”
说完,她便转身上楼,脚步依旧轻盈,看不出丝毫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