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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边城无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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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天气,猎猎的西北风一刮起来就没完没了,虽然是晴天,但日头也是懒洋洋的,仿佛连半分气力也使出不来。北临黄河的定远镇座落在较高的坡地上,在有气无力的阳光下,这座黄土夯实的城堡也弥漫着倦怠消沉的气息。河边的渡口上,一个小小的茶馆在北风里瑟瑟发抖,那块早已破旧不堪的木匾在风里吱吱呀呀的摇摆着,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从门楣上掉下来……因为一天一次的渡船要到午后才能摇到,所以小茶馆现在已经坐了十几个等待过河的人——都是持枪挟棍的,一进门就嚷着要酒喝……

这些人……怕是一个也惹不起的吧?

老关头揉揉昏花的眼睛,拖着行动不便的右腿,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将两坛烧刀子抱出来……

……花妮那孩子,一早就去打酒,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准是贪玩忘了事……

“老头!再给咱们兄弟切上半斤牛肉下酒。”一个疤脸大汉喝了一口手里的酒,大声吆喝了一声,又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玄衣汉子……

“这等荒凉避远的地方,连水都是苦的,若不是为了那件事,我才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三哥,你说那人真会路过这里?”

玄衣汉子眉头微皱,双眼却只盯着手里的筷子。

“哼!此去向西,只怕是要吃的苦还在后面呢……”

疤脸大汉一怔,放低了声音。

“三哥……你知道咱们并不是怕吃苦,只是……这鬼地方,连个俊俏些的女人都看不到,真真惹人心烦啊……”

疤脸大汉本来看着玄衣汉子,突然被一阵驼铃声吸引了注意力,他眯起了眼睛,直看向路边……

“咦……这丫头到不错!”

听到这话,老关头一怔,担心的看向屋外……

一个绯衣少女,牵着一匹高大骆驼,远远的从大路上走来……

北风将她的双颊吹的通红,在荒芜凄凉的寒冬里,更添了几分生动俏丽……

……花妮……

老关头心一沉,急走向门外……

“怎么才回来,客人这样多,你快去厨房准备酒菜!”

“可是爹,酒还没有卸……”

老关头顾不上许多,拼命把花妮推开……

“那些酒再说了,你先去厨房!”

关花妮一脸的意外——今天这是怎么了?

无理轻佻的声音却同时响起……

“这老头,太不会做生意了,偏让这俏生生的小丫头干这等粗活,不如让她跟了我……”

……这、些、人!……

花妮气红了脸……

老关头却递给她一个眼色,把她推进了厨房……

“这都是什么人啊?这样撒野?”花妮气哼哼的握起切牛肉的菜刀狠狠剁向那案板上的牛肉……

“这些上从晌午就来了,说是要找什么人,也许会过河,也许不过,倘若得罪了他们,在这里赖个十天半月的,又要惹出许多事端来……”

“怕什么!他们再厉害,听到无双城的名头,还不是要一样吓得乖乖的?”

“花妮!这些人听口音像是从南边来的,八成就不知道无双城,所以咱们还是小心点吧。”

看到父亲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花妮忍下心里的气愤,举起刀切起牛肉来,不一会儿,一大块酱牛肉就切成薄厚均匀的肉片……

肉片端上桌,立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疤脸大汉的眼睛却仍然在花妮的身上转个不停……

讨、厌……

花妮撅着嘴,扬起手挥去迎面而来的风沙……

突然,她的眼里闪起一点星光,惊喜的看向风沙弥漫的大路……

一辆马车,不缓不急的徐徐而来,而赶车的人……

最普通的蓝色长衫,因为穿得太久,洗出了淡淡的灰白,但是,就是这陈旧的蓝,在这满天的黄沙风烟中,却是那么的醒目清澈……

是他吗?……

花妮怔怔的看着那远远的人影一点点走近……

二年前的春天,也是在满天的风沙中,一伙土匪跑到定远镇来,抓走了花妮和其他十几个女孩子,极度的惊慌无助中,一个蓝衫少年出现了,不但救了她们,杀光了恶人,还当众宣布从此之后定远镇归入无双城门下,那之后,匪患连绵的定远镇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土匪了……

之后的两年,虽然没有再见过那少年,花妮的心中却千次万次的回想那少年的样貌声音……

马车还是不急不慢的走着,赶车的人也是一脸的淡定从容,茶馆的里的空气却突然凝固了似的,一屋子的人都和花妮一样屏住了呼吸,紧盯向那赶车的人……

蓝衫如洗,眉眼如冰峭般淡漠无情,却一脸的心不在焉,似乎陷在某个地方,敲遍了门窗,仍是……走不出来……

是他吗?——花妮急步跑上前,却又迟疑了脚步……

似乎有什么发生了,他……

是如此的不同。

蓝衫少年却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他停下马车,对着车里的人轻声说了句什么……

一只手掀起幔帘,轻轻搭在少年伸出的手臂上……

珍珠白的袖子上镶着同色的裘皮,一只小巧的金镯子在阳光下闪着灿灿的光芒,细腻白净的皮肤宛如上好的均瓷……

花妮的心口一窒,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也被这只手勾走了一般……

一个少女,裹在厚厚的白色裘衣里,只露出一张小脸来,扶着少年的手臂轻轻跳下车来……

她抬起头来看看四周,又回头对着少年淡淡微笑……

阳……光……?

花妮下意识的看向天空……

为什么她要觉得那少女笑的时候,连阳光也变得份外温暖了呢?

再回头,一屋子的人,全都盯着那少女,一副丢魂失魄的痴癫模样……

而那少女自始至终都笑盈盈的看着身边的少年,对周遭的人事恍若无闻……

“咱们先歇息一会儿,渡船要等到下午才到呢!”蓝衫少年对少女轻轻的说……

他!……

花妮瞪大眼睛……

他竟然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虽然在心里面千遍万遍的揣摩过那张冷俊的面孔,可是……那样的他……怎么会有这样温柔如水的眼神和声音?

少女抿起了嘴角,虽然不作声,眉眼间的温暖却满满漾出来……

看着他们俩人坐下,花妮竟然发现自己连手脚都不知放哪儿一般的窘迫——桌子太旧、椅子也很简陋,房间的墙壁□□脱落……所有这些,平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今日,因了这温婉可人的俊俏少女,这些平常的家具却都变得粗陋不堪,惹人讨厌……

少女喝一口茶水,蹙起了眉头,但嘴角的笑意却没有变浅半分……

“真有趣……这水是咸的?”

花妮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

分明是又苦又涩的井水,她却说有趣,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他这样的怜惜吧?

“丫头!去再拿一坛酒来!”老关头在柜台后叫着。

“好!”花妮恋恋不舍的收回眼光,心里明白,那个人,终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她的世界丝毫不相干,即使她心中把他像神邸一样崇拜着……

……茶馆里恢复了暄闹……

“听说了吗?江大侠在江湖上遍发号令,说是要找秦战的女儿秦七夕?”

“秦战?我到是知道,当年秦氏兄弟在江湖上的名头不亚于今天的解刃山庄,可是他的女儿是什么人物?要惊动侠医江楚原?”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秦七夕虽然年纪轻,做出的事却是惊天动地,不知怎的,她居然勾结上了无双城的罗隐,与那罗隐一起夺走了解刃山庄的铸风凝雪,而且还与那罗隐一起谋杀了秦战!”

“这么说来,这个秦七夕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了?”

……罗隐?……

花妮正在斟酒的手一抖,洒了一桌……

她偷偷看那墙角的那一桌……

蓝衫少年淡淡看着手里的茶杯,似乎没有听到这些话,可是眼眸中却闪出冰冷的寒意……

白衣少女低着头,脸藏在阴影里,小小的肩膀似乎有轻微的震动……

耳边似乎还听到了絮絮不断的谈话声,花妮的心却如掉进深井中一般,不停的落下去、落下去……

一定……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那日……

……呼啸的北风中……

……一抹蓝色身影如疾风闪过……

……眨眼的工夫……

……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个面目狰狞的土匪跳到花妮身边,一只手抓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染血大刀……

……你是谁?……

非要与咱们兄弟作对?……

因为惊恐,那只颤抖的巨掌将花妮的脖子捏出一圈青紫……

蓝衫少年静静上前,声音低醇从容……

……我是罗隐……

……无双城的罗隐……

花妮几乎窒息,一颗心又慌又惊,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变得安心——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她没事了……

果然,扼在脖子的上巨掌骤然松开,回头,她看见那个凶悍可怕的匪首仰面倒在地上,微张的嘴里插着一把轻薄小刀……

而她……清楚的记住了那少年的眼神……

仿佛冰上起舞的火……

让人冷,又让人热……

就像现在……他的眼神一样……

好紧张……花妮紧紧抓住了手里的抹布……

疤脸大汉却毫不知情的大口嚼着牛肉,看到花妮停止了擦拭桌子,他低笑着伸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怕什么呢?你又不是那秦七夕,大哥不会伤你,疼你还疼不及呢……”

“啊!……”

疤脸大汉突然大叫,花妮急忙低头,却看到大汉的手被一只筷子钉在桌角……

疤脸大汉的脸扭曲变形,声音也嘶哑……

“谁?……是谁?”

他身边的玄衣汉子也疾身起立……

花妮眨眨眼睛,自己分明一直盯着那蓝衫少年,并没有看到他出手啊……

一屋子的人也四下张望着,莫非连他们也没有看见是谁出的手?

寂静的空气里,只有疤脸大汉粗重的呼吸声——因为痛,也因为恐惧,所以不敢放肆喊叫……

“哼!……”

某个地方传来一声轻蔑的低笑,本来是极低的声音,却因为气氛的肃穆而显得突兀惊人……

屋角的桌边,赫然坐着一个魁伟汉子,一身的胡服装扮,一手握着酒杯,另一只手里轻轻提着一只筷子,他抬起眼睛来,那眸子居然是少见的碧绿色……

“我家主人的名讳,岂是你们想说便说的?”

他家主人是罗隐?那么他就是……

疤脸大汉握着自己的右手,不断有鲜血从指缝里滴出来,可是他却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黄豆大的汗珠也从额头渗出。

花妮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赤焰、橙光、黄石、绿野、青芒、蓝天、紫衣、问刀……

八大暗夜斩中,谁不知道唯有绿野和蓝天的心最软,今天若是落在其他人手里,别说是一只手,就是那颗头也不知道还留不留的住。

空气中流动着诡异恐怖的气息,屋子里的汉子们全都警惕的握起了武器……

“咦?你瞧那只小羊,它居然是黑色的,好可爱啊……”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白衣女子突然指着院子里的一只小羊拍起手来,一对眼睛笑成弯弯的月芽儿……

圆润好听的腔调,代着软软的苏杭口音,说不出来的动人心扉……

无数根暗暗崩紧的心弦在她的笑声里“嘭”的一声挣断……

蓝衫少年看向白衣少女,眼里又重新闪出温柔,他扶上了她的肩。

“这算什么?往后还有许多你没见过的东西呢。”

“真的吗?”

少女惊喜的问,漆黑的眼眸扑闪扑闪眨个不停……

他们就这样一问一答的,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屋里的气氛有多么紧张……

可是就是这简单的对话,却无形当中让这种紧张有了些些松懈,就连那胡服汉子的脸上也闪出了一丝笑意……

玄衣男子突然抓起了桌上的银枪,直冲向少女所站的方向……

而屋中的其他人也纷纷抓起武器来冲向蓝衫少年和胡服汉子,每一式都是破釜沉舟的杀招……

瞬间的变故让花妮来不及惊呼,她只看到无数的刀光在狭小的空间中闪烁劈刺……

然后……

鲜红的颜色染上的墙壁……

甚至也有一缕温热扫过了她的眉角,她惊呆在原地,本能的用手抱住头。

耳边传来桌椅的被劈开的声音、杯盘掉在地上的破碎声、刀锋划过肌肉的撕裂声、凄惨的呼救声……

当一切重归平静,她才战战兢兢睁开眼睛……

杯盘狼藉就不用说了,可怕的是一地散落的肢体,零零碎碎的丢在血泊中……

即使她没少见过镇上的人屠牛宰羊,也被这血腥的场面骇了一跳……

蓝衫少年静静站在一地的血泊中,冷冷看着倒在地上的玄衣男子,手里一柄漆黑的长剑,闪着幽幽的寒光……

白衣少女靠在他的手臂里,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昏迷过去,只有长长的睫毛如黑蝶的飞翼般微微颤动……

蓝衫少年俯下身子,冷冷逼视着玄衣男子。

“你……本不该来……”

玄衣男子似乎被刺破了气管,一双手徒劳的抓扯着胸膛,却只能发出兹兹的声响……

天呐!这是她见过最痛苦的死法……

墙角的胡服汉子急步上前伏身而拜……

“主人,绿野……”

蓝衫少年却一脸关切的看着手臂里的少女,只是随意的扬了扬手……

“小刀两天后会到,你叫青芒接应他。”

绿野点头应和,也担心的看向白衣少女……

“秦姑娘她……”

“我点了她的睡穴,一时半刻醒不来的。”罗隐伸出手轻轻擦拭去秦七夕脸上溅上的血迹……

为什么他一看向那位秦姑娘,脸上的表情就会变的那么深、那么暖呢?

花妮站在原地痴痴的想……

那是什么感觉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倘若有一个人那样看着自己,自己定会像鸟儿一般飞起来……

罗隐抱着秦七夕匆匆离去,绿野也留下了一些银两算是补偿,当所有人都离开……

玄衣汉子伸向天空的手才缓缓垂下……

挣扎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不再忍受痛苦……

安静的死去……

花妮急忙爬上屋后的山坡,向西眺望去……

乌黑的渡船缓缓摇向对岸,一抹蓝色身影挺立在船头,猎猎北风扬起他的黑发,他却依然坚定的伫立着……

无双城……

花妮在心里模糊的想……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

腊月初八,小雪。

出关已经六天,一路颠簸下来,秦七夕只觉得都快被摇散了,因为怕冷,她只能缩在车上,用宽厚的貂皮大氅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

罗隐把缰绳交给来接应的蓝天,掀开车帘,第一眼就看到缩成一团的秦七夕打了一个寒颤,窗外飘进的雪花落在那张渴睡又迷糊的小脸上,融化成点点星光……

……仍是怕冷吗?……

罗隐蹙起了眉……

他伸出手来把那团柔软圈进怀里……

秦七夕不安的睁开眼,当看到是罗隐时,她的眼睛恢复成一片迷惘困顿……

“……初九……”她嗫嚅着,努力向他的胸膛靠得更近些……

好温暖啊……

再用力呼吸一下……

醇厚干净的味道,还带着一丝清凉……

好闻……

噘起的小嘴浮上隐约的笑容,她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秦七夕悠悠从睡梦里醒转……

咦?吱吱呀呀的车轮声没有了,摇晃起浮的车箱也静止着,停车了吗?

她伸出手揉开双眼……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车帘被风吹起,细雪依稀的暮色里,上百盏明亮的红灯迎风摇弋……

映射出一排排整齐的队形,静静站立在风雪中……

每个人的头上脸上,都沾着一层淡淡的薄雪,再看脚下,都是深深的雪印——想来是已经站了很久,却没有一个人动一动,就连雪片落进眼睛里,也没有一个人抬手去擦……

抬头,看见罗隐的眼睛——淡定专注的看着自己,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有许多人在等着。

秦七夕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潮……

“啊!这是……哪儿?”

直起身子,她慌乱的整理头发、衣服……

罗隐却依然端坐着,脸上的神情比平常又多出几分严肃和沉稳……

“赤焰携无双城一百一十三人恭迎主人!”

也许是听到车里的响动,车外传来一声低语。

无双城?……

秦七夕瞪大了眼睛,掀开了车帘……

穿过密密的人群,远远的雪山之下……

一座白色的城池静静伫立在暮色里……

薄雪纷飞,借着城楼上的灯火轻轻扑打过来,恍如昨夜那场寂静无声的梦……

“啊!无双城!真的是无双城!爹爹没有说错,这里真是很美丽!”

她跳下车来,一连串的惊叹从嘴里冒出来……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不好意思的看着众人……

沉默的人群依然恭恭敬敬的低着头,却都抿紧了嘴角,好奇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光看他们绷不住的笑意,就知道她的样子有多狼狈……

罗隐却不以为然,从容的站在她的身后……

“七七,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外人,今后你就当无双城是自己家吧。”

感觉到罗隐伫立在身后,秦七夕心里涌上莫名的安心,她抬起头来,笑盈盈的看向众人……

“真没想到啊,跑了这么远,都出了塞外呢,这里居然还有我一个家,而且还有一大家子人呢,我最爱热闹了,我心里……好欢喜……”

话虽说的稚气,但却越发显的真挚……

罗隐暗暗握紧秦七夕的手,那张沉默的脸上却依然无波无澜……

……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白玉雕花的栏杆、豹皮铺就的坐椅、高高架起的篝火将巨大的屋顶照的如白昼般敞亮……

罗隐高坐在中央,另有七个人分别位列两排。

赤焰:卷发鹰眼,身形高大。位列暗夜斩第一,坐在左首一位。

橙光:精瘦清逸,谦和有礼。位列暗夜斩第二,坐在左首二位。

黄石:身形高大,冷漠少语。位列暗夜斩第三,坐在左首三位。

绿野:胡服碧眼,举止豪爽。位列暗夜斩第四,坐在左首四位。

青芒:灰白长发,冷峭无情。位列暗夜斩第五,坐在右首一位。

蓝天:浓眉大眼,直率可爱。位列暗夜斩第六,坐在右首二位。

紫衣:轻纱遮面,体态窈娆。位列暗夜斩第七,坐在右首三位。

最后一个椅子还空着,想来就是小刀的位置。

秦七夕黑白分明的眼眸好奇的在众人身上转来转去——赤焰、橙光、黄石、青芒、蓝天这五个人虽没见过,但看他们的神情,却分明是对自己并不陌生。绿野是在定远镇见过的,碧眼虽然稀奇,但一路从关内而来,知道塞外胡人,多有容貌奇特之处,久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小刀?哈哈,那更是熟到不能再熟了,到是唯一的那个女子令她分外好奇,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就是单看她那双露在衣袖外的手,又白又细,十指尖尖,就能想像她的脸也必然是天香国色,不可方物啊,秦七夕盯着紫衣,心里暗暗的想……

“紫衣姐姐,七七一直就想要有个姐姐呢……”她走上前去,想牵那双美丽的手。

也许是走得急了,撞响了脚上的金铃……

“叮……”

紫衣的身形一顿,本来微低的头猛然抬起……

隔着轻纱,秦七夕仍看的到她眼里的星光……

她僵硬的抽出手来。

“紫衣不敢……”

她的手……那样凉?——秦七夕一怔。

“紫衣已安排好秦姑娘的房间,秦姑娘可以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她竟盈盈下拜。

“这……”

秦七夕僵在原地,眼神慌乱无措……

“秦姑娘远路而来,旅途无聊艰辛,我就弹奏一曲,看看能否搏姑娘一笑?”橙光瞧出了秦七夕的无助,轻轻的说。

“好!橙光箫动祁连雪,紫衣舞漫西疆月,咱们无双城也很久没有听到橙光奏乐了,今天借秦姑娘的光,就请让咱们再听一次,也请紫衣妹子给我们跳一曲助个兴吧!”

赤焰拍着手叫好,众人一致应和,秦七夕也笑弯了眼睛,再看向罗隐,他脸上淡淡的,眼里却闪过一丝阴翳……

少时,撤去大厅正中的篝火,一方木制高台缓缓升起……

橙光手执一管紫竹洞萧,坐在堂中的白玉栏杆边,稍做停顿,空旷悠扬的乐声缓缓流淌在寂静的无双城……

紫衣已换上一身奇特的舞衣,正静静站在高台中央……

宽大绚丽的丝制长裤在足腕裹紧,扎在一圈密密的金铃中,上身是箍紧的红色短衣,纱袖宽大,也在手腕处收紧,脸上仍是蒙着轻纱,却将一截白玉般的蛮腰露在外面……

……啊!……

秦七夕在心里惊呼,这样的女子,在中原是绝对看不到的啊!

紫衣右足轻轻一顿,左肩稍耸,手臂抬起,软软的搭在颊下,这简单的一顿足一抬手,竟将众人的呼吸似乎也收了去……

铃音叮咚,乐声旖旎,那正在翩芊起舞的……

是谁?……

秦七夕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蔓袅的舞者升起落下…………

隐密的喜悦、忘却的悲伤、飘飞的轻雪、漫天的竹叶、血染的枫林、雾霭的月夜、冰冷的池塘、还有……

指尖残留的黏稠血腥……

洗了千万次仍是洗不去……

是什么?

藏在最深的黑暗里,落了千重万重的心锁,却仍然顽固的爬上来……

“那……”

她怔怔的问……

“……是什么舞?”

她捏紧了罗隐的袖子,手心渗出薄薄的凉汗……

“那是什么舞?为什么我一看到,心里就又欢喜……又悲伤?”

罗隐轻轻的看着她,眼神如秋水般幽深……

“无双……”层层叠叠闪烁起星光一般的暖意,罗隐轻叹了一口气。

“那是无双之舞……”

“无双之舞?无双之舞?……”

秦七夕喃喃道,下意识的握紧双拳……

然后……

连绵不绝的寒意袭上来,将她紧紧包裹,令人窒息的冰冷再次扼上她的喉咙……

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消失前,她记住了罗隐闪亮的眼眸,和他怀抱的温暖……

还有……

那婀娜蔓妙的舞姿……

……

是又一场痛彻心肺的噩梦吧?地狱之火烈烈燃烧着,蓝色的火焰一丝丝舔在她的肌肤上,心里却是绝望一般的冰冷,漆黑的夜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深渊,把她孤零零的抛下……

不断下坠的心……

看不到底的深潭……

灼痛了她的眼睛,冰冻了她的梦想……

“初九……”

她呼喊着……

“别……丢下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代来莫名的心安……

“我在!初七,我在!”

在吗?……

那么是不是就不用害怕?……

把这场荒谬的噩梦忘记掉?……

可不可以呢?……

握紧的双拳缓缓松开,滚落细碎的冰凌,散开在雪貂裘白色的绒毛里,发出隐隐的暗光……

……

早晨了吗?清亮的白光钻进眼里……

不要!……

秦七夕举起手来挡那刺眼的光芒,却发现手臂僵痛难耐……

她挣扎着睁开眼……

白色的房间、高大的窗、层叠的白色幔帐上绣着金色的花边,身下是巨大的软塌,铺着白色的雪貂裘,长而软的绒毛抚过她的脸……

罗隐斜靠在床角,微笑着看她,眼角埋着一丝疲倦……

“初九?我做了一个梦……”

秦七夕撅起嘴,像个孩子一样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真好啊……

原本也不知道,当睁开眼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那些恐惧、疼痛、寂寞、忧伤,竟然像泡沫一样空洞无力……

“嘭”的一声破碎在空气里……

能在早晨醒来后第一眼看到他,真好啊!……

她微笑着想……

“我梦见……江南的春花,红的粉的黄的紫的……还有绿的蓝的……”

“绿的?蓝的?……”

罗隐的声音里有几分压抑的笑意……

他伸出手来抬起她的脸……

亮晶晶的眼眸、淡粉的脸庞、红到几乎滴出水来的嘴唇,用力扯出一个无辜可爱的笑容……

“说、谎……”

他轻轻的说……

秦七夕一怔……

“你又没在江南长住过,怎么就知道没有绿色的……”

罗隐突然伏下的头来,温热的唇封住了她的说辞……

啊!……

她那颗震惊又慌乱的心几乎从胸腔中跳出来,却忘记了呼吸……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瞪视着他……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的时间……

罗隐微微抬起头,伸出双臂架起她几乎摊软的肩……

“来,我让你看看世上最美的花!”

他拉起她冲向门外……

“不!……”

秦七夕想起自己散乱的头发,不整的衣衫,脚上还没穿鞋子……

“啪”

罗隐用力推开了大门……

那……是什么?

秦七夕呆呆站在门边,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在原地……

漫天的雪花,纷纷洒洒从天空落下,仿佛一场触碰不得的梦香、无数翩纤飘摇的精灵……

“雪!……”

她冲出门去,赤脚站在银白的世界里,挥舞起双手……

扬起脸,雪花密密打在脸上,让她不得不眯起了眼睛——水晶一般透明的世界、梦幻一样绚丽纯洁的花园……

她旋转着,心里弥漫起遥远的感动……

突然,她停下来,惘然的瞪着白茫茫的世界,似乎在努力回想些什么……

右足轻轻一顿,左肩稍耸,手臂抬起,将一截手腕软软的搭在颊下,能感觉到那只细细的拧花金镯轻轻滑过脸颊……

这是……无双之舞!

她顽皮的看向罗隐……

却被罗隐震惊的表情吓了一跳……

“不要!”罗隐冲过来抓着她的肩膀,拼命摇动着……

“七七,不要学那个舞!我很讨厌你这个样子!”

秦七夕怔怔的看着罗隐激动的脸……

“真的……那么难看吗?”她疑惑的问……

罗隐克制下起浮不平的呼吸……

“无双之舞……是很不名誉的舞,我已下令今后在无双城,谁也不许跳,更不许学!”

可是昨天,他明明曾用充满欣赏的目光看着紫衣的呀?

“噢,我记住了。可是不名誉……是什么意思?”

罗隐一脸挫败的看着秦七夕……

“总之,你不许学、不许看、不许想!否则……我会很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

秦七夕静静看着罗隐……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严厉的对自己说过话……

她咧开嘴,眼睛弯弯的,笑容甜甜的……

“好!初九,我听你的话,不让你生气。不过……”

她抓起起一把雪打向他的脸……

“我可以让你变得很难看!”

狡猾的丫头!罗隐抹一把脸,抓起一把雪追上去……

白茫茫的世界里,洒下一串快乐的笑声,两排浅浅的脚印很亲密的紧挨在一起……

雪一直没有停,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正在悄悄的偷听……

……

不知不觉,来到无双城竟快一个月了……

无双城里喜气洋洋的,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春节,就要来了。

溜出了那座迷宫一样的内城,秦七夕游走在繁华的街市上……

许多胡服装扮的人,店铺的卖的也是见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镶嵌宝石的波斯弯刀、晶莹剔透的琉璃器皿、色彩绚丽的彩色纱巾、还有形状奇特的兽骨化石……

秦七夕这转转那摸摸,恨不得多长出一对眼睛来,突然,她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淡紫色的长衫、轻薄的面纱、宽大的长裤、走起路来像是跳舞一样的轻蔓姿态——紫衣?

七夕惊喜的跟上前,心中却暗暗疑惑。

咦?紫衣跑到药铺来做什么?

她等在门口,当紫衣匆匆出门的时候,猛的跳出来……

“真巧?紫衣姐姐?”

“啊!”紫衣一怔,似乎很意外的样子,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秦姑娘,你好。”

还是这样冷冰冰啊?秦七夕眨眨眼睛,不懈的追问。

“紫衣姐姐,是什么人生病了吗?为什么要来药铺?”

紫衣似乎十分犹豫,迟疑片刻才幽幽的说:“是……蓝天……染了风寒,我赶着回去照顾他,就先走了。”

“嗯……正好我也转累了,正想回去呢,咱们一起吧?”

紫衣似乎更加的不悦,但整个无双城里就只有她对秦七夕不冷不热的,再加上对她的容貌有十分的好奇,秦七夕怎么能放过这个与她相处的机会呢?她心无忌袢的搀上了紫衣的手腕……

“紫衣姐姐,虽然我从江南来,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嗯?解刃山庄的苏家姐姐也很漂亮,不过你们是不同的漂亮,不能放在一起比的……”

紫衣却突然停下脚步,僵硬的站在路边……

“秦姑娘……你是主人的朋友,照理我没立场说什么,但是,我很讨厌你!非常非常的讨厌你!所以我不能忍受和你在一起,就是半个时辰也不能!”

她冷冷的抽出手臂,快速的离去,不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七夕怔在原地,傻傻的看着那个窈窕身影……

就……真的那么令人讨厌?

她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脚……

……还是说错了什么?

可是?为什么呢?

她眼睛一亮,对了,可以找人去问啊,过年前小刀一定会回来,到那时问问小刀不就明白了?

看看天色也已经不早,她才悠哉悠哉的晃回那座圆顶的白色宫殿……

在门口遇到匆忙出门的蓝天……

“生病了还要出门?”

“生病?”蓝天不解的眨着眼睛。

“风寒虽然不是大病,可是也不能调以轻心啊!”秦七夕鼓励的拍拍他的肩膀,一阵风似的穿过他的身旁……

这个动作把蓝天吓了一跳……

也许……只有这个精灵一样无邪可爱的女子才能让主人那样开心吧?他咧着嘴,沉浸在思考中……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追上前……

“秦姑娘,不要去……”

……

“初九,你瞧我今天买了什么……”

秦七夕抓着从集市上买来的水晶小马,一阵风似的冲进罗隐的房间,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手一松,那个黑色的小马也“扑嗵”一声滚落在地毯上……

罗隐只穿着长裤沉睡在软塌上,结实黝黑的皮肤上汗水淋漓,长发披散着,脸上还留着慵懒沉醉的倦态……

一个长发女子背向着门,正跪在软塌前……

听到响动,她转过头——蜜色的肌肤闪着清光,深蓝色的眼眸雾蒙蒙的,饱满湿润的嘴唇像是早晨的花蕾,浅紫色的薄衫湿成一片,软嗒嗒的贴在身上,胸口的浑圆若隐若现……

“……紫……衣?……”

秦七夕怯怯的止住脚步……

“是!……”

紫衣的眉头一挑,缓缓站起身来……

她冷冷逼视着秦七夕……

“现在……你知道我有多么的讨厌你了?讨厌到恨不得杀了你!恨不得把你的影子从他心上挖去!恨不得……宁愿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你。”

秦七夕怔怔的看着紫衣,心突然很痛,身体仿佛被什么力量无情的撕裂开,碎成一片一片……

整个世界变得寂静空洞,只剩下可怕的碎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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