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芒死镇(上)(1 / 1)
天黑压压的,但营地里火光点点,霜霜走过来时,谢小桐将那张令他难忘又纠结的容颜看得很清楚。
她还是穿青布男袍,头发却散着,被风吹得悠扬,显得面容格外苍白而沉静。“明日一早,我便要随一批伤兵返回连国去。”
谢小桐点点头,“我知道。你路上小心。”
霜霜道,“小桐,你保重。”说完,她低眉从他身边走过。
谢小桐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双眸奇亮,盯着远方,一字一句道,“霜霜,若我有一天马革裹尸,你以后会不会有想起我的时候?”
霜霜沉默一会儿,道,“我初遇你时,十四岁半。那年你打跑那群小流氓,分给我半个馒头吃时,我便想我终于有个亲人可倚仗了。既是亲人,怎会不想不念。不过死不算什么英雄,活下来才是本事。”她扭头去看谢小桐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小桐,那事儿我没法骗我自己,更没法骗你。你好好活着,总是有好姑娘的。”
谢小桐哼地一声笑了,也转头看她,“你这么会劝我,不如抽空劝劝自己。”说完,放开她手臂,大步而去。
霜霜深吸一口气,撩帐而入。
百草正焦躁不安地走动,听见响动一转身,见是她,目光瞬即变得热切而又忐忑,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霜霜也不说话,将手里提的黑木药箱轻轻放在地上,伸手一按内壁,那上层药格一错开,赫然显出下层一个沉睡的婴孩。
百草垂在身旁的双手蓦然捏紧,眼睛都直了。
那婴孩裹在蓝花粗布襁褓里,只露出半边小脸,像只安静的小猫儿。
霜霜从木箱里抱起他,一步步走到百草面前。
百草屏住呼吸,怔了一会儿,才抖着手从霜霜手里接过襁褓。
然而只看了一眼,她便知道,是她的阿麟,甚至不用去看他右脚心里那颗朱砂痣。或许在外人看来,这种不足两月的婴孩只要身量相差无几,大抵样貌都是相似的,但她不一样,她是母亲,没有母亲认不出自己亲生孩子的。
那日被掳走的,果然是黑衣人先行抱走的阿麟。
“阿麟。”她喉咙里低低呜咽一声,将那襁褓搂在怀里,埋首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这孩子叫阿麟。霜霜这么想着,便开口道,“孩子右脚上有些小伤,不过我已经为他上过药了。”
百草心慌意乱去拨襁褓。
霜霜按住她的手,“不过是皮肉伤,其他都好。受些小伤,总比没了命的好。”她说完,退后一步,竟郑重而平静地福了一福,“姐姐,就此别过。”
百草抬起头来,眸中泪光微闪,“谢谢。”
霜霜道,“该谢的是他。”她转身便走,什么也不再说,仿佛二人情谊便尽于此。
走出营帐,被冷风一吹,霜霜忽然心里无比难过,难过得想掉泪,一抬头,却看见锦城带着阿鲁向营帐走来。
她顿时慌,下意识地便转过身想走。
但锦城喊了一声,“霜霜。”
她不得不站住。
锦城走过来,微皱了眉,“为何不来复命?”
霜霜没法,只好转过身来福了一福,低着头道,“霜霜将王上吩咐的事办妥了。”
锦城道,“阿鲁已报与孤王。”他盯着霜霜看,这孩子怎么和谢小桐一样,也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于是接着道,“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孤王的话记住了吗?”
霜霜终于抬起头来看他。这个男人的面目是如此深刻,眸绿鼻挺,无论是粲然一笑还是凝眉沉思,她都觉得好看得伤心,还有那夜刻骨铭心的热烈缱绻,想来这辈子真是想忘都不行。
于是她轻声回道,“王上所嘱,霜霜不会忘。”
锦城点点头,“嗯,路上小心。”说完,转过身走向寝帐。
撩帐而入,但见里面灯色融融,百草闻声转过身来,怀里抱一个蓝布襁褓,容色柔软,望见是他,默然一笑。
锦城负手立在门口,只道,“这样看来,是没错了。”
百草抱着阿麟走到他面前,郑重一拜,“谢谢。”
锦城微弯腰,伸手轻轻托住她下巴,盯着她道,“百草,有些话我得说明白。攻城在即,从此战无定期,未来生死难知,明日霜霜返国,我却并不让你与她同返,因为这一生,我何在,你何在。你,可还记得你的允诺?”
百草抬头看他,静静道,“记得。”
锦城道,“你都想好了?”
百草道,“那日在山上,你说他死了,真的?”
锦城摇摇头,“我不过试探你是否失忆。他如今生死我并不知,不过战争有输赢,有输赢就有生死,如他未死,倒是极好的对手。”
百草简单道,“他如生,我把孩子还给他。他如死,寻着时机,我把孩子送回中原。”
锦城看她良久,忽然道,“我这生遇到你,真是魔怔了。”
他说完,抽手离开。在转身的一瞬,他低头看了一眼,竟见那小东西正静静睁了眼,不哭不闹,不知在看什么,那双眼,真是漆黑之极。
百草盯着灰色的帐门发了会儿呆,一低头,竟发现阿麟睁着眼静静望着她。她有些惊,俯头下去去贴他软绵的小脸,柔声道,“阿麟,我的阿麟。”
阿麟皱皱小眉头,似乎嗅到一种久违而熟悉甜蜜而温暖的气味,小脚一蹬,哇的一声伤伤心心大哭起来。
这夜风吹得很大,塞外荒原上的沙砾被吹得漫天漫地,草木折腰,就在这一片飞沙走石中,阮明明一手提紫金刀,一手挡在眼皮上,打量着这一座死镇,或者说,废墟。
独孤无涧一行人走进这个荒无人烟的死镇时,到处漆黑一片。这座小镇原本名为玉芒,镇不大,但地理位置好,可谓要道。
如今的玉芒小镇,已是满目苍夷。弯弯曲曲的青石路皲裂破碎,两旁的民居大多成残垣断壁,大火把墙壁烧得发黑,摇摇欲坠,乌鸦立在断墙上刮刮刮地嘶叫,听着渗人,仔细看,还可看见废墟下东横西竖的尸身,但因死去已久,又被火焚过,多是黑漆漆的,结了一层厚厚的灰烬,于是空气里浮动着一股难言的腐臭,风都吹不散。
阮明明正走着,觉得脚下一硌,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发黑的爪子,顺着黑爪子看去,一个五六岁小孩模样的尸身俯趴在路边,已被风沙和断壁遮了大半。
他淡定地挪开脚,恨声道,“真是没人性,小孩子也杀。”
走在前面的独孤无涧道,“我说过,他们用的方法是血洗。”
阮明明问,“这里也是中原的版图?”
独孤无涧眸色锐亮,就着手里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四处看,那夜明珠发出柔和一团光晕,倒是比火把的张扬低调许多。他一边看一边回答道,“是。不过大多与境外人杂居,若数大城,自然是幽城。他们若越过幽城,很多人的命运都和这里的人一样。”
阮明明又要说话,却被独孤无涧蓦然挥手止住,“别说话。我觉得不对。”
李直紧走两步,上前来,压低声音道,“怎么?”
独孤无涧说,“你看这里。”
李直顺着独孤无涧指的方向看去,见路边一个焦黑僵直的尸身背上,有一只清晰的脚印。
他抬头去看独孤无涧,“有人来过?”
这是死镇,不见人烟,风沙又大,便有脚印也早被掩埋,这脚印仍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短时间里有人来过。
独孤无涧手指一合,紧紧握了手里的夜明珠,冷声道,“不仅来过,只怕还等着咱们。备战。”
阮明明去推身边的陌彦,低声道,“还有没有夜明珠,给我一颗看看。”
陌彦在黑暗中翻个白眼,“我家开夜明珠铺子的?”
夜明珠是陌彦贡献的,但只有五颗,自然不可能人手一颗。这是好东西,不会有燃尽的时候,不会被风吹灭,还光线柔和远比火把低调,实为夜晚跑路逃命之必备佳品。
一向笑嘻嘻的宋连风却止住了二人的玩闹,低声道,“都闭嘴,有力气用来杀人。”
阮明明心里哀叹,他这是上了贼船啊,这一路上打打杀杀就没停歇过。当初宋连风这个笑里藏刀的坏人问他,要不要出去见识一下,你娘啊,他这一路是见识大发了,有一次还差点直接和他爹娘地下团圆去了,好在独孤无涧忙里抽空捞起一个死人丢过来,让那死人替他挨了一刀。
想归想,他紧了紧手里的紫金刀,全身竖毛,警惕地东看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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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煤~好爽啊好爽啊~大过年码打打杀杀你死我活神马的最有韵味了~
话说大家出来粗个泡泡呗~
脆弱对手指中~姐儿们都去过年团圆抱孩子搂男人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