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不知归处(1 / 1)
夜已深了。
永华殿静寂而幽暗,合欢灯枝上的数盏烛台都已灭了,唯剩下妆镜前一颗鸽蛋大的夜明珠,在黑暗里光华幽幽。风不知从何处吹进来,淡红撒细金的纱帐因此起起伏伏。
百草躺在床上,长发洒了一枕,鲜红的唇像黑夜里将尽未尽的一簇余火。她望着那双碧色的眸子,彼时眸子主人正好整以暇地以手支颐,侧躺在她身旁,红袍半敞,露出一片肌理坚实的胸膛,他只看着她,伸手玩她的发梢,慵懒得要睡着一般。
“你在我身边,这么近。”他说话,声音低而缓慢,眸色里有难以名状的情愫。
百草道,“近吗?”
锦城没回答,他的手滑过她的发,滑过她的肩,落下去,像片叶子落在她腰间。她寝衣的丝带便流水一样滑开了。
百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色很平静,但并不冰冷,她看他的眉眼,眸子里流水淙淙波澜微泛。“锦城,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京城香山寺的后山,我第一次看见红叶,红得像火一样,我第一次看见绿眼睛的男人,绿得像早春的湖水一样。”
锦城唇角含笑,“你还记得?”
百草道,“记得。洛州荒墓,神仙客栈,大草原,凤凰镇,平州,我都记得。你这样的人,但凡见着,还怎么忘记。”她伸手去摸他的眉毛,他的眉骨很高,眉毛长而挺秀,英姿勃勃。“何况你还是个好人。我一直都想,你是个好人。”
她虽然在轻轻叹气,但气息热热的,身体微微蜷起来,像一只楚楚的小鸟,依偎在他身旁,这么近那么暖。
于是锦城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要一直这么近。”他埋下头去,伸手抱住了她,吻了吻她寝衣滑落的肩头,然后衔住她的耳珠,“不分开了。”
寝衣滑开,她微蜷的身体像上好的瓷玉,两点嫣红比她的唇色更娇媚几分,他目色深了一深,手指抚过她光裸的背脊,一直到腰间,然后自腰侧往上,一点一点摩挲,终于覆住那一团绵软。
她抖了一抖,闭上眼,但是温顺得像只羊羔,又安静又乖巧。他埋头下去,沉进她胸前的暖香,身体里开始金戈铁马。
她仍然在说话,声音像浓稠的蜜糖,“你还记得大草原上那个小姑娘吉雅么?辫子很长,还很黑。我若是吉雅,我也会一眼喜欢上你的,你很好看,心也好,也有本事……”
锦城觉得头有些绵软,天地间都充溢了她的香味,他张口含住那嫣红,轻轻地吮,身体慢慢膨胀,好像压抑许久的火熊熊燃起,可不知为何,火刚刚燃起,却又沉沉地一坠,无边的乌云落下来,所有的金戈铁马突然间陷进了泥潭。他抬起头来,又落下去,再没听见她后来的话。
“可我不是吉雅。”
夜很深,又很静。
百草睁开眼,睁得大大的,望着头顶那片纱帐,两行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没入绣满合欢花的锦枕里。
锦城伏在她胸前,沉沉睡去,像个安静的孩子。
她想他昏迷前看她那一眼会是怎样一眼呢?
天渐渐亮了。一切都很平静。
尤其是朝堂上,更是静得鸦雀无声,文臣武将密密跪了一地,唯独那黄金宝座高高在上,空空荡荡。
内侍官的声音尖尖传来,“传陛下旨意,今日退朝。”
众人低声哗然。
噶玛巴抬起铁青的脸。
好,好,好。从此君王不早朝。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蒙恩皱皱眉。怎么也看不出,那安静女子竟是个这般狐媚子。
还未到天黑,宫里的流言便静悄悄的,以燎原之火的速度传开了。
传闻王上为了新晋封的锦妃娘娘竟然破天荒的不早朝……
传闻王上自昨夜落榻永华殿后便再也不舍得出来……
传闻一天一夜间二人连床也未下……
传闻宫侍传膳时只见着王上坐在床帷后,拥着身前的锦妃娘娘默默不语亲昵非常……
各种流言像野草一样在宫里蔓蔓枝枝。终于在天将黑时蔓到极致,以至于霜霜跪在了永华殿外。
“霜霜请见陛下。”
一个小宫侍进去传令后,很快又出来了。“锦妃娘娘准见。霜姑娘有请。”
霜霜站起身来,面色如雪,冷冷看着那小宫侍,“我见的是陛下,为何准见的是锦妃娘娘?陛下说了什么?”
小宫侍顿时面色一红,垂下头,吃吃道,“陛下……陛下抱着锦妃娘娘……没……没说话。”
霜霜目色抖了抖,微微皱眉,“陛下这一日来不曾说过话不曾出过殿门么?”
小宫侍咬着唇,面色红得落霞一般。叫她怎么说,陛下连锦妃娘娘的床都不曾下过,又怎会出过殿门,还什么人都不见,真是宠那新娘娘宠到极致了。
霜霜见她模样,莫名的心惊肉跳,大步走了进去。
内殿焚着平缓的安息香,只点了零星几只红烛,光线有些黯,床帷半起半落,只看得见一个人影静静坐在纱帐后。
霜霜望了望,不敢再上前去,跪下道,“霜霜给陛下,锦妃娘娘请安。”
“免了。”百草淡淡的声音传来。
她缓缓站起身来,撩起一半床帷,“你请安他也听不到。”
霜霜蓦然色变,站起身来冲向床边,面色煞白,“姐姐你……”借着淡淡的光,她看见锦城身着寝衣,静静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很沉。
百草站在床前,着寝衣,披长发,看着她,双眼明亮至极,“霜霜,你帮我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霜霜怔了片刻,冲上前去一把揪过百草的手腕,“你将他如何了?”
百草缓缓道,“我下的药,你解不了。唯我有解药。”
霜霜呆呆看着她,抖抖嘴唇,“……你也舍得?你也舍得?”
百草道,“我不舍得。可是我怕他了。你知道,我是两条命。”
霜霜不语。
终于她沉沉道,“你要出宫?”
百草道,“是。”
霜霜思忖片刻,“他要沉睡多久?”
百草道,“吃了解药便会醒。”
霜霜道,“这里不比中原,气候地势皆恶劣,民风彪悍,你怀有身孕,体力不济,又独身一人,只怕还未出连国国境便……”
百草道,“所以我要人护送。”她顿了顿,“你随锦城那样久,一定知道如何密传噶玛巴入宫。你告诉他,说王上毒发了。”
夜幕降临时,被密传入宫的噶玛巴见到了沉睡的锦城,大惊失色。他刚侧目,坐在一旁的百草就说话了。“国相大人,兹事体大,我也是万般无法才惊动了国相您。”
霜霜垂首立在一旁,默然不语。
噶玛巴道,“怎么可能?冰蛊前不久才……”
百草截断他的话,转头看霜霜,“霜霜,将陛下的病情呈报与国相大人。”
霜霜抬起头来,眼圈微红,“国相大人,的确如此。霜霜与锦妃娘娘也未曾料及,陛下会再次毒发,许是前几日那毒催动了冰蛊,陛下身心未伤,却是沉睡不起。这次连娘娘也束手无策,却知事关紧要,才不得不连夜密传大人入宫。国相大人若不相信,不妨再传医倌诊脉,不过霜霜想,这宫中只怕也没有比娘娘更高明的医倌了,再说此事也不宜声张。”
噶玛巴面色骤变。
百草道,“国相不必惊慌,我还有一法。”
噶玛巴挑眉,“什么办法?”
百草道,“有一种蛇,名雪山赤血蟒,其血可解百毒,生于天山。若寻得此蛇,可一劳永逸,永不毒发。”
噶玛巴道,“娘娘的意思是?”
百草缓缓站起来,“我要亲自为陛下捕捉此蛇。唯我知道如何捕捉此蛇。”她看向噶玛巴,“还请国相大人安顿国事,再则派人送我出宫。”
噶玛巴眉头一皱。霜霜道,“国相可是疑虑王上不能早朝,如何服众?”
百草转头深深望了一眼沉睡的锦城,叹口气,“事非得已,那便让我继续担着这媚主之名罢。”她看向噶玛巴,颜色肃穆,目光坚定,“陛下不上朝,不表示陛下不能批阅奏折,由国相幕后代理政事,陛下若能知道,也定会心安。”
噶玛巴道,“可如今四处不安,娘娘是陛下疼爱之人,此番前去以身涉险……”
百草截断他的话,“正因为陛下疼爱我,我自当尽力而为。宫妃可以再有,帝王却只有一个,孰轻孰重?”
霜霜面有急色,“国相大人,陛下这般沉睡下去,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终于,噶玛巴被霜霜两个如何是好,问得冷汗涔涔。
如今天下局势诡佞,连国万不能在此时乱了阵脚。
他缓缓开口,“出国境,渡河取道中原靖州,可缩短路程。娘娘,想要多少人?”
百草道,“人多未必好。中原是我的家乡,地形熟悉,十名身手好的侍卫便足,还有小桐将军。”她深吸口气,“至于其他的,但凭国相安排。”
霜霜静默,望向床帷之中沉睡的锦城,转过了头,不忍再看。
噶玛巴叹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夜色深而浓。
永华殿里一如既往地安静。值夜的宫侍也奉旨退避殿外,不敢惊扰内殿中的二人。
百草着了霜霜服饰出殿,霜霜则留在殿中扮作百草的模样。
这时,她正坐在床前,细细看锦城沉睡的眉目,看了半晌,又转头四处看看,见空无一人,又想了想,弯下身去,轻轻伏在了锦城身上。
“有更好的办法么?”
她自问而不答,百草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五日后小桐会带解药回来,你放心。这几日你记得每日喂他些清水和米粥便好。还有,霜霜,你不爱小桐,那放开。”
霜霜想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落进锦城脖颈里。
“你这样信她,醒来是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