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狱乱(1 / 1)
四日后。
那条价值不菲的玛瑙手链,终是为百草和四羽换回了一时生机。
假以那个衙差之手,百草如愿得到了熬制好的药液和外伤药,解了自己身上余毒,也控制住了四羽外伤恶化。
这一日,那衙差再一次拿来外伤药时,小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原本坐在昏暗角落的百草站起身来,走到狱牢边,弯腰拾起地上那瓶外伤药和一叠白布,平静地看一眼那衙差,“谢谢。”
衙差似乎没想到百草出言相谢,左右四顾了道,“交易而已。”是的,这场交易简直太划算了,那条玛瑙手链的确价值不菲,百草没有欺骗他。
百草道,“官大哥,到底什么时候审我们?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小女子和我家大哥真真是路过那处树林……”
衙差打断她的话,不耐烦道,“你着什么急啊?我听说有重要人物路经平州,想必大老爷这些天是没空审你们了!”
百草道,“可我大哥伤势很重……”
衙差想到这女子一口一个大哥,也算柔顺懂理,自己又大赚了一笔,心情甚好,于是耐着心道,“你放心吧,这种江湖帮派厮杀多着了,关你们三五几日,多半便放出去了,你没见这狱牢都要挤爆了?再说,大老爷哪有空整日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说完,便转身走了。
百草无奈,只好转身走到狱牢的另一边,蹲下身子,淡淡道,“我给你换药。”
相邻的狱牢里,四羽趴在地上,不声不响,背上缠绕的布条,浸透了血迹和药膏,已是深黑发臭。
百草也懒得多说话,摊开白布,开始撕那白布,准备为四羽换药。
这时,对面一个满头乱发一脸胡子的囚犯倚在狱牢旁,嘻笑道,“小娘子,你也为老子治治伤如何?”
他话音落,却看见斜对那间牢狱里,那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忽然抬起头来,冷冷看了他一眼。他嗤笑,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到自己那草褥子上,倒头便睡,“……兄弟,吓唬谁呀?……出来混谁没杀过几条人……”
百草不去理会那个人,揭开了药瓶子。
刺鼻的药味飘出来,四羽终于抽抽鼻子,冷声道,“何必浪费一只手镯子。”
百草神情淡淡,道,“不是手镯子,是手链。”她看一眼他,伸过手去拍拍那散着乱草的地面,“你挪过来一点,不然我的手怎么够得着。”
四羽道,“换了药,也没几天可活。”
百草道,“你是说你中的那毒?”她歪着头,看着四羽,“嗯,你中的那毒是很奇怪。我也一时摸不准是什么毒,不过我很有兴趣。”
四羽冷笑,不说话。那是,就算这个女人懂些岐黄之术,他也不信她就神乎玄乎,能解百毒,包括赤贺在他们身上种下的北疆奇毒。
百草也不动气,坐下来,慢悠悠地顺着手里的白布,“你干嘛拼命救我?”
四羽瓮声瓮气道,“我活够了,自己想死。”他转头看向百草,“你如果要报答我,此生就不要再见他。在他心中,你已是个死人。”
百草手中一滞,忽然垂目,迎上他的目光,“正合我意。我能做的已经做了,留下也是拖累他。不过,”她压低了声音,“你真不想活命?不想活着命出去帮帮他?你比我清楚,如果他回到连国,很多人都想杀他……”
四羽冷冷看着她。
百草轻轻叹口气,“就像我不能解他蛊毒,却能帮他延迟毒发。你相不相信我?”
四羽还是冷冷看着她,但终于,挪动身子靠过来了。
百草忍不住轻笑,“你真像只壁虎。”
四羽停下,气结,还没来得及反驳,便又听她幽幽说,“你说的都对,我听你的。他要活着,就不能软弱和被人左右。”
清凉的药膏敷上血肉模糊的背,四羽轻轻嘶了一声,声音暗沉地道,“我救你,是因为,他从小便极少有珍爱的东西。所有好的东西,都会被他大哥抢。”
百草慢慢敷药,“他是好人。”
四羽埋首在草褥子里,含糊道,“做好人未必有好报。”他顿了顿,轻声道,“我叫图顾。”
夜幕降临时,平州东城门大开,火光凛凛,迎接了一支长长铁骑入城。
平州吏督冯逾迎了出来,独孤无涧坐在马上,示意初一将朝廷通关文牒等一一呈出。
冯逾满面含笑,躬身一揖,“下官冯逾,见过骠骑大将军,今日得瞻将军威仪,果然名不虚传,下官真是三生有幸。”
初一听得满身冒鸡皮疙瘩,受不了。幸好,幸好独孤无涧是请命去了边关,不然要真在朝中为官,可怎么吃得下饭。
独孤无涧翻身下马,颔首示意。要不是沿途需要补充军饷,他也不愿惊动平州督府。过了平州,便尽数是荒瘠小城,城力都远不如平州强盛,那他便在此处补足粮草,稍作调整。
入夜。
驻扎在平州守备军军营中的独孤无涧,在第三次淡淡拒绝了冯逾的宴请之意后,冯逾终于讪讪而退。
独孤无涧于是准备早早安睡,便于翌日装足粮草上路。
却不料,刚躺下,军营外就传来异动。
他走出营房,抬眼望去,却见一支守备军正急急出营北去。这时,初一走过来。
他看一眼初一,“出了什么事?”
初一道,“听说平州狱牢暴乱,督府调兵镇压。”
真是乱世之秋。独孤无涧有些头疼,退回营中,淡淡道,“各司其职。”
初一明了,于是转身回营房休憩。
独孤无涧回到营房,觉得甚是倦怠,于是吹灭了灯烛,倒头便睡。
他哪里料及,平州狱牢,此时已是烈焰熊熊,纷乱四起,血肉白骨,连百草都看得麻木了。
图顾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隔着狱栏,拽了百草躲到角落里,暗观其变。
官兵与劫狱者正短兵相接,厮杀得异常激烈,小小一方牢狱,已是处处火光,鲜血溅墙,胆大的犯人双眼发光,扑在狱门上,咬牙切齿地又叫又跳,胆小的犯人便瑟瑟缩在狱牢角落里,生怕那刀剑无情,伤了自己。
百草心里叹口气,她还真是和乱事有缘分,这样也能碰上?正想着,一个黑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在牢门大声道,“小娘子,你还真是有情义,跟老子上山去当个贼婆娘如何?嘿——”他说着,转身挥刀,砍了一个衙差,又转身大声道,“龟孙子,想杀老子!”
百草哭笑不得,对面那位大哥,敢情这狱牢风云便是因你而起呀?
图顾忽然压低声音道,“答应他。”
百草看看他,顿时了然,图顾伤未痊愈,气力不济,不如趁乱跟那鲁莽山贼先出去了再说。
于是她朗声道,“小女子甘愿追随这位大哥。”
那大胡子大笑,砍了一名衙差,便要挥刀砍向那狱门大锁,却被一个人跳过来拉住,“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女人……”那人抹一把满脸鲜血,纠结极了,“府衙派了城中守备军前来镇压暴乱,快走吧……”
原本一直不语的图顾,忽然开口道,“这位大哥,事已至此,唯有血拼方能活命。我猜这狱中不乏江湖好汉,不如你将我们全部放出来,能打的便打,不能打的也能到处制造混乱,岂不是对我们有利?”
大胡子一听,一掌拍向脑门,“好主意!兄弟们,莫要贪生怕死,随老子杀尽这些狗官!”说着,高高一刀挥下,劈烂狱上的铁锁。其他人一见,顿时纷纷效仿。一时之间,各狱犯人顿时如泄闸洪水一般涌出,果然不乏身手矫健之人,拾了地上刀剑,便厮杀开来。
守备军军营。独孤无涧睡意朦胧中听得初一在外一声叹息,“将军。”
他揉揉额头,披衣而起,走出营房,“冯逾求援来了?”
初一无奈叹气,“那倒还没有。可我见已调出第二支守备军,想必势态严重。我听说此次劫狱有备而来,来者以火药摧开狱牢,十分张狂。据说狱中两百余名囚犯倾巢出逃,数十名江洋大盗潜出生乱,衙差不敌,死伤颇重,只怕我们不闻不动也……”
独孤无涧麻利地穿好衣甲,沉声道,“命青鹰领百名精兵,速去驰援。”他沉吟一下,“全部调配铁甲雄鹰,与江湖人搏杀,他们更有经验。你随我来。”
此时,百草和图顾已随着混乱人群跑出了狱牢。出了狱牢大门,便是一片空地,越过空地则是衙差们的守卫营房,大量的守备军正从营房外面涌进来,冲进空院来,以暴制暴,厮杀愈加激烈。
图顾随手捡了一把刀,另一只手拽了百草,想趁着混乱突围出去。
“嘁!蠢蛋!”那大胡子一面砍杀,一面节节后退,“不能从前面走,走后面!后面有小路!有老子的人!”
吏督府中,独孤无涧身披黑甲,炯炯目色,大步走进议事花厅。
冯逾见他,赶紧道,“下官该死,惊动将军大人……”
独孤无涧不等他说完话,冷道,“本将已派人前去援助。冯吏督,大狱可只有一个出口?”
冯逾想了想道,“后山,后山还有一条小路,设有关卡。”
独孤无涧草草看了一眼那羊皮地图,道,“冯吏督,两支守备军务必死守前门。初一,速去截回铁甲雄鹰,改走后山。此处地势险峻,关卡薄弱,部分逃犯可能从此突围。”
初一领命,快速出门。
后山。
百草被图顾拖着,一路踉跄跑着。她喘着气想,真累啊真累啊,她就没消停过。
图顾也大口喘着气,“你真是……”他恨恨道,“扫帚星!”
百草欲哭无泪,她承认她是拖累了锦城,可今天劫狱关她什么事?
大胡子跑上来,一听就怒道,“喂,你这混球,怎么这样说你妹子!枉她在狱中那般救你,连饭都让给你吃!”
图顾难得和这蛮子碎嘴。他气力已不济,临近毒发,再有五日,不得赤贺的解药,他不知自己会死得如何痛苦。
大胡子却自顾自对百草道,“小娘子,你们哪里人氏?你懂医术?你这大哥,忒混蛋,别要了,跟老子上山享福去,老子最欣赏讲义气的人!老子山寨中还差个压寨夫人,唔唔,顺便多个大夫也不错……”
百草也没空理这个神神叨叨的江湖老大,也实在跑不动了,干脆一把甩开图顾的手,累得弯着腰,语不成声,“我不走了,你们……逃……逃生去吧……没……没我更快……”
图顾转身,一把就揪住她,“你这女人胡闹什么?你死了,我这一身毒怎么办?”
百草摇摇头,脸白如纸,“我实在跑不动了……”
“嘁!”那大胡子一跺脚,正要说话,一个人却从前方摇摇晃晃跑过来道,“大哥大哥,不好了,山后忽然冒出一群官兵来,截住去路,身手极好,和前院那些草包衙差大不一样!”
“他娘的!”大胡子双眼充血,“反正老子不回那个破地方去了,兄弟们,给我杀出去!”
图顾无语,木然拉住那跃跃向前的大胡子,冷道,“此次劫狱声势浩大,越狱者数百,想必官府已派出训练有素的军队前来镇压。你就不能用脑子想想其他办法?和朝廷军队硬拼,你有多少人?一个人有几个脑袋?”
“嘁,那要如何?”大胡子跺得那脚下山石都松了一块。
图顾白他一眼,“你们居然会有炸药?”
大胡子一愣,讪讪道,“就是因为偷了平州守备军护送的一点点军火,老子才进了那破地方……唔唔……老子也不想的,老子以为他们护送出去的是贡品……搞错了嘛……”
图顾再次无语。苍天啊,这都什么人啊,居然能带人抢出一点火药来,真是狗屎运啊。
他挫败地摆摆手,忍住背上伤口疼痛,“你找一个最熟悉这后山地形的人来,然后把剩下的那点炸药集中到一起。”
大胡子赶紧招呼人去。他觉得,遇事不乱的人,定有跟头。
百草此时气息已顺。图顾问,“你休息好了没有?”
她点点头。
图顾道,“那好,等下跑快点。”
啊?还要跑快点?
此时,独孤无涧正立在一处山头上,冷冷看着那深黑山坳。有人来报,“禀将军,大部分逃犯已逃至山坳中。守备军已守住关卡,逃犯被困在山坳中。”
独孤无涧四顾一番,道,“此处方位为北,守备军方位为南。西面是什么?东面又是什么?”
“禀将军,西面是群山,野兽出没,绵延不绝。东面下山后,是一处河流,当地人称碧水。过了碧水五十里,便是村庄,人烟密集。”
独孤无涧点头,“告诉冯吏督,派人守住东面,不得让流寇窜入村中作乱。”他眯眼,望望天,“先派人去交涉。已是夜半,天明也不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