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夜惊魂(下)(1 / 1)
夜色降临。
春满楼后院,甚是安静。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乞儿蹑手蹑脚走到虚掩的后门外,然后转头望了望昏暗的巷子里,这时巷子拐弯处悠悠伸出一只玉手,掌心中稳稳放了一锭银元宝,在夜色中好生闪亮。
那小乞儿的眼睛顿时被银子点亮,点点头,一骨碌蹿进了后院。
春满楼大堂,春意正浓,歌舞升平,恩客如云,美人笑醉,钗环叮当香如袭。
十三个艳妆女子,正微笑坐了大堂花台上,或抚琴或吹箫或弹筝,个个身着纱裙,娇若海棠,看得台下男人是面热心跳。
初一等人包了二楼一个雅阁,凭栏听曲。
青鹰啧啧作声,“我早说过,春满楼的曲儿是全通州最好听的,现在你们信了吧?”
赤鹰殷勤地向初一告状,“总管总管你看他,那德性,就知道趁着出任务的机会逛窑子!”
初一懒得理他们,目光一转,见黑鹰正看得兴致勃勃,坏笑,“黑鹰,你喜欢哪个?”
黑鹰腼腆地笑,“红衣服那个好看,嗯嗯绿裙子那个也不错……唉哟……”
没等他痴痴说完,头上已挨了一个爆栗子,转头一看,便见初一笑眯眯道,“那好,回去做梦吧。”
说完,初一便施施然往楼下走去。
青鹰等人一见,慌了,“哎哎……总管,还没听完曲儿呢……”
谁知,这时楼下猛然有人又脆又响大喊一声,“初一!”
几个人一怔。初一也站住了。
谁在叫他?
丝竹之声骤然停下。
花台之下正听得醺醺然的众男人也一惊,急忙转头到处看。谁在叫初一?谁是初一?
花枝招展的老鸨也愣了,这煞风景的声音从何而来?
这时,那声音又连声响起:“初一,初一!”
初一探头望去,只见下面人声嘈杂,老鸨带了手下到处找那声音的来源,终于掀开锦缎桌布,从一张圆桌子下揪出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乞儿。
人群顿时哄然。
“小杂种,要饭要到这里来了?啊?”老鸨揪了那孩子耳朵,便拎了他出来,一边气急败坏道,“你们这群饭桶,都怎么看门的?扔出去扔出去,把这臭孩子扔出去!”
那孩子被揪住耳朵,疼得呲牙咧嘴,嘴里却一直大呼,“初一,初一,初一救我!”
初一几人完全呆住了。
青鹰碰碰他,“总管,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叫初一?”
初一还在发呆时,那小乞儿继续嘶号中,“初一,初一,天鹰马场起火了……”
初一脸色蓦变,连楼梯都来不及走了,噌地一声,从楼上跃下,“放开那孩子!”
声音一出,众人顿时安静。
那小乞儿抬起脏脏的小脸,眨巴眨巴眼,望着那从天而降的男子。瘦高,灰布长袍,黑短甲,黑靴子,脸上有一道刀疤,天啊,那绿衣姐姐说的人就是这个了!
顿时,他仿佛看见那只银元宝在向他招手了,于是立即爆发了,使出吃奶的劲,高亢尖叫,“爹呀——”一爪子抓向那老鸨的手,趁机一扭身子,向初一冲过来。
那声音几乎冲破屋顶,又来得突然,吓得好些人心惊。
初一就更是胆颤了,那孩子,嘴里在叫什么呀?
爹?
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个乌漆八黑的小人儿已以惊人之速狂冲过来,抱住他大腿便哇哇大哭,“爹啊,爹爹爹——”
楼上,青鹰等人石化了。总管什么时候有个这样大的儿子了?
“爹……小良就知道……呜呜……呜呜……就知道你不会出来见小良……呜呜呜呜……小良今天没讨到饭……好饿啊……爹不要不管小良啊……”
初一呆若木鸡。苍天啊,这死孩子中邪啦?
人群已开始悄声议论。
“唉哟,看不出来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哦哟,比爷还玩得疯呐,儿子去讨饭,老爹逛妓院……”
众目睽睽,初一窘极了,用力抖抖脚,“喂,别……别乱认爹啊……”
没等他说完,那孩子又一声长嚎,“爹啊……你不认小良……呜呜呜……呜……可爹爹不要把娘亲卖了……换酒吃……爹爹不要卖小良的娘亲……娘啊……”
一言出,举座惊。
这世风日下啊,这人渣多了呀。老爹逛妓院儿子讨饭吃也就罢了,居然还卖了媳妇去换花酒喝!
初一魂飞魄散,一脸胀得通红,咬牙切齿拎起腿边那块牛皮糖,“哪来的疯孩子,谁指使你的?”
谁知那牛皮糖哭得死了娘一般,一个劲儿往他怀中凑,“爹爹……爹爹把娘买回来吧……小良去讨饭……爹别打小良……”
孰可忍孰不可忍。初一已忍无可忍,正要爆发时,周围的声讨已叽叽喳喳,那些寻花问柳的公子哥已摇身一变,变成了正义人士。
“哎你这什么人啊?卖媳妇呐……”
“还打儿子……你有良心没有啊……”
“对对对……我在天鹰马场见过他……”
“没良心啊……”
青鹰等人知道不对了,顾不得太多,一个个纵身跃下,将那死死巴着初一不放的小乞儿用力揪开,暴喝一声,“死小子,你胡闹什么呢胡闹?信不信我……”
“你什么呀?”一个闲闲声音传来。
初一皱眉,好耳熟呀。
众人纷纷转头后望。
青鹰手中抓的那小乞儿顿时破涕为笑,张牙舞爪道,“救我呀……救我呀……”
人群闪开,一个翠衣女子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人群中,缓缓走进来。
妈呀,苗疆妖女呀!
青鹰傻了,手上一松。
初一定睛一看,顿时如五雷轰顶。
他在做梦?他在做噩梦?
谁能告诉他,那个一脸咬牙切齿冷笑走来的女人是谁?
老鸨大怒,“混账,你们怎么放了女人进来?”
这时,那小乞儿已泥鳅一样从青鹰掌下溜走,撒腿便跑了苏容容背后,呲牙咧嘴地做怪相。
果然,果然是那个狼心狗肺的死男人,几月不见,越发长得春风得意呀!
这让苏容容更是窝火,咬牙一笑,便将这一夜青楼好戏推向了极致。
她嘴一扁,脸上变戏法一样,顿时哀哀切切泪水涟涟,伤心一指初一,“相公,你说我卖身给王员外做小妾,你便对小良好,你骗我,你为什么要让儿子去讨饭……呜……我恨你……”
话音落,掩面转身,挟了那小乞儿便推开人群冲了出去。
青鹰吞口口水,悲哀地发现他家总管已经被这晴天霹雳劈傻了,整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嘴角抽搐得说不出话来。
“啧啧,没见过这种王八蛋啊……”
……
顿时,四周口水四溅人声鼎沸。
通州妓楼史上最激昂热烈的正义声讨就此拉开了帷幕。
待几人面红耳赤像过街老鼠一般从春满楼跑出来时,初一已经要成魔了,双眼通红一声大叫:“苏容容,你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暴喝,顿时吓得大街上行人四散,甚至吓得有小孩啼哭。
青鹰缩缩头,东张西望了道,“总管,淡定。”
赤鹰也咽咽口水,“总管,天鹰马场已经很出名了,低调,低调。”
初一怒目而视,“低调个屁!”说着,一梗脖子,暴吼,“苏容容!”
“啧啧,没人品就算了,还没涵养。大街上你吼什么呀,小孩子都吓哭了……”一个悠然女声传来,众人抬头,只见了那翠衣女子坐了对面屋顶上,一只脚吊在半空中,悠悠闲闲地荡啊荡。
那屋檐正挂了一串红灯笼,灯笼映了那女子面上,真真一个人面桃花。
那翠衣桃花笑眯眯道,“大总管,春满楼好不好玩啊?”
苏容容!
初一目光杀去,终于爆发,脚下一拧,便噔噔噔踩着那路边牛肉面小摊,冲上了屋顶。
苏容容见势,赶紧跳起来就逃。
“喂,谁他妈踩我头啊,我的牛肉面……”
青鹰等人同情地望着那牛肉面扣了一胸的食客,然后眯眼望着屋顶上远去的两抹人影。
黑鹰有些担心,“要不要去帮总管?”
青鹰捶他一把,“你傻呀?”他眯眼一笑,“哦哟,这千里迢迢的,还说不是情深意重!”
蓝鹰叹气,“好一个惊魂夜呐。”
说完他吸吸鼻子,“黑鹰,请我们吃牛肉面吧,好香!”
黑鹰大惊,“嘎?又是我请客?”
就在四人吃牛肉面吃得大汗淋漓的同时,那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的两人,也是大汗淋漓。
“苏容容,你站住!”
“我不,我偏不!哦,你还认得本小姐啊……”
“你这妖女,化成灰我也认得!”
“哦哦,你就这么想念我?”话音落,却一声尖叫,只见前面那个人影脚下一绊,险些跌下屋脊。
“苏容容,你还跑!”说时迟那时快,初一便趁她这一绊,扑过去一把捉了她手臂,恶狠狠拧过她,“我看你往哪跑!”
苏容容喘着气,转过身来气哼哼看他,也不挣扎。二人顿时面对面,气息可闻,一时都傻了。
初一愣住了。这,这,这暧昧的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呀?
呃……
那……那……极其销魂的一次失误。
苏容容也红了脸。他又离她好近哦,好像那一次……
她一想,顿时眼泪就出来了,甩起一巴掌,响响亮亮打在初一脸上,“你王八蛋,又欺负我!”
初一被打得晕头转向,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又欺负你……明明……明明是你……欺负……”
没等他“我”字说出口,苏容容已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你就欺负我……你就欺负我!你还骗我……你居然还长胖了……”
初一真的要疯了。
他欺负她他骗她便罢了,人长胖了关她什么事?这女人是走火入魔了还是脑袋摔地上了?
可苏容容哭声震天,引得夜肆中好些人举头看来。哇,精彩啊,小俩口吵架吵屋顶上去了!
牛肉面摊子上,赤鹰远远看过去,叹口气,“天鹰马场真出名了!”
青鹰呼哧呼哧吃面,含含糊糊道,“吃面,吃面!”
这女人又哭这女人又哭,初一手忙脚乱,赶紧放开她,不敢碰她一下,“二小姐,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苏容容杀气腾腾抬头,“我来杀你!”
初一无奈,只好低声下气道,“咳咳,那下了屋顶再杀我行不行?”
“不行!”说着又是“啪”的一声。
初一脸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初一冒火了,一把抓了那女人的手,“苏容容,别以为我让你便是怕你啊!”
苏容容一瞪眼,看着面前这个她又恨又想见的男人,他正在皱鼻子,他一皱鼻子脸颊上那道细细刀疤便会一抖,就像她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样。
好,她改变主意了,她不杀他,她要一寸一寸折磨他!
于是小脸一垮,“三个多月前,你走时说过什么?”
初一怔了怔,摸摸鼻子,支吾道,“唔……唔……说过么?哎……最近记性不好……”
苏容容终于爆发了,从怀中掏出那玉佩,劈头盖脸便摔了去,“王八蛋,我不稀罕你娶!”
说着,气呼呼转身,“我带着初二改嫁山贼去,我要让你儿子认贼作父!然后当山贼!”
又一道霹雳劈向初一。
初二?
不会吧,就那么一次,她就有了?
真难听的名字呀。
初一无语望苍天,好一个惊魂夜呐。
悲叹之后,便追了去,“容容,容容,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说你没看过大夫吧……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