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和霜霜(下)(1 / 1)
屋里烛火通明。从外面,便只能看到百草忙碌的身影在白色窗纸上晃来晃去,偶尔能听到百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
“桃婶,换热水……”
“桃婶,那个白色瓷瓶……对……就是那个!”
院子里,那群镖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不敢出声,更不敢靠近屋子。
因为,那个绿眸男人正站在院子中央,旁若无人地劈柴。每一下都劈得极狠,仿佛发泄一般。一旦哪个人脚下动了一动,他就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那人一眼,什么话也不说。
但若眼光能杀人,院子里早已到处死人。这些镖师长年行走江湖,不是不懂脸色不知进退之人,心下明白,这男人惹不得,更何况他们还有求于人。
霜霜孤零零地站在风中,光着脚,有些瑟瑟发抖,似乎很冷又似乎很害怕。但奇怪的是,她似乎和那些镖师并不熟,并不靠近谁以寻求庇护。
她只是那么孤身站着,像一只迷途胆怯不知所措的小羊羔。
每当锦城抬起头来,她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那双冰冷萧索的绿色眸子,总让她无端心惊。
“相公……”百草忽然走了出来,柔声唤道。
锦城叹口气。这女人最近可有心思了,眼下知道他正是盛怒难当,唯有温软讨巧,以柔克刚,才能压住他满腔怒火。
这么想着,他有气无力地转过头,冷声道,“又怎么?”
百草看他铁青的脸,知道他已生气到极致,差不多一触即发。她知道,若按他的性子来,这群镖师今晚便是要身葬凤凰镇了。
她只好走过去,伸手扯扯他的衣袖,“我需要人帮忙……”她低声道,“小桐腿上中了箭伤,我需要人按住他,才好拔箭……”
锦城冷冷甩开她的手,注视她片刻,冷笑,“是不是便是一条狗受伤了你都要救?”
百草竟然很平静,看着他满面冷冷怒容,“是。”
夜风吹过,将她的黑发吹得往后飞扬起来,屋檐下的灯笼,散发出淡淡的光,照在她美丽如瓷的脸庞上。
霜霜微微张开了嘴,有些惊讶有些好奇。很多年后,她还记得当年那个风华如玉清滟无双的女子,缓缓说出的那句话。
“我四岁始学医,犹今记忆最深者,不过五个字,医者父母心。”
百草目光深深,伸手握他持斧的手,声音低不可闻,轻叹,“锦城,若是你,我倾尽所有,也会救你。”
锦城片刻沉默,忽然沉沉一笑,轻声道,“百草,你要记得今日此言。”
说完,他转过头去,冷冷看了看那群镖师,目光一转,落在瑟缩而立的霜霜身上,抬手一指,“你,跟我进去。”
霜霜抖了抖,望向百草,见百草微微一笑,这才胆怯地绕开锦城,向屋里走去。
走进屋子里,便见小桐闭着双目,昏昏躺在地上。右大腿上有一处断箭,伤口正不断渗出鲜血来。
锦城皱皱眉,果然是那死小孩。
霜霜本来想喊一声小桐,可是偷偷看一眼满脸不耐的锦城,抿嘴忍住了,桃婶正好递过一个热水木盆,她倒也机灵,伸手便接住了。
锦城叹口气,他就陪那女人把好人做到底吧。于是蹲下去,按住小桐的双腿,却忽然觉得掌下似有硬物,摸索一下,竟从那孩子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
锦城眯眯眼,有些眼熟啊。
却听得耳边一个怯怯的声音道,“你……不要拿那把小刀,那……那是小桐的宝贝……”
锦城转头,看见那霜霜端着水盆,怕怕地看着他。
“这算什么宝贝?”他嗤笑。
霜霜吞口口水,“小桐说……丢了命也不能丢了那小刀,那是他师父送给他的信物!”
锦城一愣,转过头,看向地上那昏迷少年。他想起来了,这匕首是他送给那死小孩的。不过可不是什么信物,只是当日神仙客栈大乱,他随便塞给那小孩逃跑防身而已。
呃,这死心眼的臭小子。
虽然是这么想着,心底却飘起若有若无一丝暖意。这世间浑浊,人心难测,谁还会有如此执念,认定当初那匆匆一句,便是铿铿承诺?
此时,百草已手握断箭,微一凝神,牙齿一咬,便用力拔出。
“啊————”
原本昏迷的谢小桐,因突然受痛身体一挺,痛呼一声,恍惚睁开了眼。
迷蒙中,那垂头望着他的人是谁?
好熟悉的一双绿色眸子。
“师……”他弱弱道,白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锦城看看手中那把匕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随便招了招手,“你,过来。”
刚才那为首男人便赶紧走上前来,“恩人有何吩咐?”
锦城冷冷看他一眼,“看病不用给钱?”
那男人急忙点头,转头使眼色,口中不断道,“应该的,应该的……”
锦城漫不经心地接过一袋沉沉的银子,“你们是哪个镖局?”
“震威镖局。”
“哪里的?”
“平州。”
“里面那个受伤小孩叫谢小桐?”
“是,是。”
“你们从哪儿捡的?”
“不是捡的,那孩子本是一个乞儿。一个月前,我们押镖到关外,路经边境,见到那孩子机灵,便留了下来,帮着喂马打杂什么的……”那男人皱起眉头,“那孩子机灵倒挺机灵,就是脑子有些问题。”
锦城眨眨眼,“脑子有问题?”
那男人道,“对呀,我家总镖头见他机灵聪明,有意收他为徒,谁知他竟不识好歹,非说自己有师父了,还是个神一般的师父,可了不得。”
神一般?锦城哑然失笑。
那男人却接着说下去了,“后来,他便跟着我们出镖,说什么攒够了工钱,要去找他师父。”
锦城听到这里,轻咳一声,“你家大哥身上的伤也治了,进去抬走吧。”
那男人闻声一喜,便要领了人进去,却被锦城一伸手,拦住了,听见冷冷一句话,“你们不曾在凤凰镇治过伤,对不对?”
那男人转头,看见锦城阴恻恻一双绿眸,赶紧点头,“不曾,不曾。”
锦城也懒得再多说话,“你且记得,祸从口出。”他挥挥手,“那孩子留下。”
嘎?
那男人呆了呆,却见锦城眼中杀气蓦浓,“怎么,觉得这里风水好,想葬在这里?”
他于是想,此次押镖路遇劫匪,镖丢了,人伤了,还管那个来路不明的小乞儿做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男人也邪得厉害,还是自保为妙。
很快,一行人便趁着夜色离去了。
桃婶走出来,看见锦城,微微惊慌,勉强一笑,“阿……”
锦城不等她话说完,淡淡道,“以后别来了。记得我说过的话,否则有杀身之祸。”
说完,便转身进了屋。
一进屋,他就愣住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霜霜似乎很怕他,见他进来,赶紧往百草身后躲。
百草抬头看他,道,“她说她跟他们不认识。”
锦城一听,气得要死,伸手一指地上的谢小桐,“那你怎么认识他?”
霜霜怯怯道,“我……我……只认识他。”
荒谬,荒谬!
他留下谢小桐,不过想以后有个忠心又放心的人跑腿办事,这样很多事都不需他出面了。可这来路不明瘦不拉唧的小丫头留下来做什么?
正要发火,一个声音却传来,“……师父?”
他转目,竟看见地上的谢小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黑眼珠一转,眼中神光渐渐聚拢,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忽的一声坐了起来,大声道,“师父!……小桐是不是在做梦?”
锦城咬牙切齿地笑,“我倒情愿我在做梦。”
说着,伸手一指百草身边那小丫头,“你这死孩子,媳妇都找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