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鸾心苑(上)(1 / 1)
端木禹眉心一拧,手指抚过西雀温润柔软的唇,然后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掸了掸长袍上的灰尘,举步向石牢走去,冷声讥讽,“陛下想通了?”
他站定在石牢前,透过窗户,面无表情地望着牢里缓缓坐起来的格尔萨。
谁能想到,那衰弱得说话都会咳嗽的人,竟是一生戎马,披荆斩棘的努王格尔萨。谁又能想到,多年前那努国第一勇士格尔萨,如今已双腿尽废,再也无法驰骋沙场。
“我早说过,”端木禹轻慢一笑,细目光芒闪闪,“一个人若是老了,便要服老。”
格尔萨不语,仍犹自垂头咳嗽。
“怎么?很难受啊?”端木禹扬起头,望望头顶,又伸出两支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似是很惋惜一般叹气,“换成是我,我也会很难受。一个儿子意图弑父篡位,两个儿子死无全尸,一个儿子下落不明,还有一个儿子像只狗一般,乖乖归顺自己的杀父仇人。对了,还有陛下最疼爱的三公主云那伽,陛下可知道她在哪里?”
格尔萨咳嗽愈见剧烈,内伤外伤,早已折磨得他形容枯槁,咳着咳着,便咯出了一口鲜血。
端木禹轻笑,“真遗憾红山口的巨石没能砸死她。可是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又叹口气,“包括兵符,都不重要了。大局已定,三国同盟,陛下认为哈尔巴哈还能做什么?还会做什么?新君登基,陛下认为哈尔巴拉还能顶着乱臣贼子之名拥兵自立不成?”
“还有国玺,便更不重要了。陛下想想,若努国改姓端木,开国之际,旧君国玺,又有何用?”端木禹眼中浮现出一抹畅意而残忍的冷笑,缓缓道,“大火烧宫,努王格尔萨殒命,即位新君巴彦,战死沙场,禅位于国师端木禹。陛下,你看史官如此笔载,可妥?”
说到这里,他仰头大笑,脸色苍白如血竭,眉心间那条蛇形印记竟活了一般,微微扭动,煞是鬼魅。
谁知,那格尔萨竟也笑了,抚着胸口,笑得摇头不已,仿佛遇到了什么好笑之极的事情一般。
端木禹蓦然止住笑声,阴恻恻道,“很好笑么?黄泉路上有这么好笑么?”
格尔萨摇摇头,抬起脸来,乱蓬蓬的一脸大胡子中,一双利目渐渐凝聚神光,“孤王是笑,……咳咳……会不会有人想到,国玺上镂刻的花纹……咳咳……咳……暗藏通往盛世极乐的地图呢?”
端木禹面色一变。
盛世极乐?
那个大漠中的传世秘闻?
格尔萨慢慢理了理胡子,冷冷地笑,“国师见多识广,定不会相信如此谣传。”
端木禹也冷笑了,“格尔萨,你若想活命,大可求我,何必故弄玄虚。”
“我格尔萨纵横塞北数十载,功业已建,城国高筑,唯一遗憾的,便是盛世极乐的地图,只收齐了三分之二……终不能一睹仙境……咳咳咳……”格尔萨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坐在地上,仿佛一片风中败叶,簌簌不已。
端木禹凝眉,转头看看地上仍然昏迷的西雀,又转回头来,终于向前迈了一步,并拿出了一把钥匙。
钥匙缓缓旋进石锁里,伴着端木禹森冷的声音,“陛下,你知道,本国师可没耐心听人说谎。”
西雀睁开了眼。
随着那石门沉重地推开,西雀只着亵衣,悄无声息地从锦丝被中慢慢站起来,抬头望了望头顶上那一抹光线。
真好,地下室入口开关只能从地上控制。三年了,端木禹的许多习惯,还是没有变,比如说喜欢自己掌控一切。只可惜,她没有时间去找地上的开关。
端木禹已踏入石牢,正想说话,忽然感到身后似乎有极微的风,顿时心中大惊,转身一看,赫然只见石梯上人影一花,地上只剩下一张锦丝被。
“赫颜西雀——”
他厉声长呼,掠身而出。
她又一次欺骗了他!
他又一次低估了她!
却不想,格尔萨拼力一搏,扑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腿,死死抱住不放。
端木禹目眦欲裂,整个人已神似癫狂,大喝一声,也顾不得什么传世秘闻,毫不留情地一掌劈下,但见血花四溅,可叹一代努王,就此殒命掌下。
端木禹一脚踢开他,飞掠而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他曾发誓,生要同枕死要同穴!
转眼间,清冷地牢里,便只剩下格尔萨缓缓倒地的尸首,那渐渐发僵的脸上,似乎仍有微微笑意。
“云那伽还活着……”
“哈尔巴拉一定会起兵,因为云那伽佩戴的的墨玉……”
足够了,足够了。临死之前,终于得知女儿的安危,得知国家的存亡,便已足矣。
鸾心苑,血溅,大乱。
众侍卫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的女子冲出寝殿,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那女子已以掌为刀,砍倒一名侍卫,反手抽出那毙命侍卫腰间长刀,一路砍杀,浴血而来。
西雀亦也疯狂。
因为她知道,她身后还有一个更加疯狂的端木禹。因为她知道,若此番被端木禹抓回去,必定挑断她的脚筋。
没有办法,只有搏命一拼。眼下唯有乱,才能给她一线逃出生天的希望。
此时,端木禹已血红着眼追出来。台阶下伏尸一片。他踩着地上东倒西歪的尸体,疾奔向前面那浴血女人。
西雀已看不清眼前人,她只知挥刀猛砍,如同砍倒一片麦穗。
但当端木禹那惊厉一声“赫颜西雀”已来到身后时,她终于愤然凄绝,振臂挥刀,仰天长啸:“啊——”
那长啸震耳欲聋,石砾微动,树枝轻颤,众人俱惊。耸然动容间,端木禹已忍住眉间那蛇印蹿动的痛苦,一只手从后面抓住西雀的肩。
岂料,此时一股凌厉掌风从半空中袭来,利如刀锋,以千钧之势直砍向他手臂,让他不得不一缩手,而就在他缩手的瞬间,西雀整个人已被那抹人影一携,拽了过去。
西雀一惊,从那人怀中抬头,却见一双冷冷黑眸。
“无涧哥哥……”
她手中长刀落地,“哐当”一声。
独孤无涧。
端木禹目色一寒,退后一步站定。苑外传来哗啦哗啦兵甲之声,侍卫兵士如潮水般涌进。
大悲后大喜,西雀已不知如何表达,半身染血,哆嗦不已,只是扔了刀便扑进独孤无涧怀中,紧紧抱着他落泪而笑,“婆婆从不会骗西雀……”
端木禹顿时心如鼠噬,眉心间紫蓝蛇印几乎破肤而出。
看一眼怀中衣不蔽体的西雀,独孤无涧目色一沉,脱下自己身上的侍卫外衣,为西雀披上。然后抬头,冷冷看着那金袍闪闪的努国国师,不言不语。
转眼间,整个鸾心苑大殿前已布满侍卫。夜色里火光闪闪,佩剑铮铮,刀锋如雪。
只是奇怪的安静。
端木禹的袍子,被夜风吹得翻飞起来,头发如火焰般张牙舞爪在风中,倒是凸显一双细目寒如剑锋,眉间蛇印已转为深紫色。他缓缓开口,“西雀,我会让你,跪下求我。”
西雀颤抖了一下,仰头看向独孤无涧,然后目光投向他身后。那片屋脊之上,悄然出现一排弓弩手,个个凝神屏气,只等令下。
她于是明白,端木禹言下之意。
天色未明,但想必也离得不远了。
谁还能看见翌晨曙光如破日出万丈?
独孤无涧面如刀刻,目色沉如深潭,“西雀,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