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八十六 帝之下都（1 / 1）
独孤宁珂手掌一挥，许多细密丝线忽自半空虚无中急射而出，缠在宇文拓身上。罗成怒喝一声，扬刀砍去。独孤宁珂冷笑一声，也不躲闪，摇了摇手中轻罗小扇。罗成眼前陡然现出一团妖异黑雾，那力拔千钧的一刀竟如砍进了棉花之中，心底忽而滋生出一股难言的烦恶恐惧，险些弃了手中弯刀。
独孤宁珂理了理散乱头发，转向宇文拓，笑道：“方才太师大人还说宁珂不自量力，如今看……是谁不自量力？”仍望着宇文拓，小扇却向身后一指。罗成忽觉周身血液几乎倒流，周身血管中似乎有无数小虫在爬动噬咬，痛楚无比，几欲大叫出声。
陈靖仇惊得呆了，颤声道：“郡主殿下，这……这是……”宁珂轻轻笑道：“可有劳你啦！”一扇挥去，陈靖仇顿时头晕目眩，跌坐在地上。宁珂转身一瞥，示意尉迟嫣红和单小小拿住罗成。
此时神州九天结界已破，尉迟嫣红同单小小同为魔将，灵力倍增，都已醒了过来，却见罗成单膝跪地，左手伸向怀中，好像紧紧握住了甚么东西。宁珂惊呼道：“快擒住他！”罗成并不抬头，口唇微动，默念咒语，心中想道：“我要去昆仑山。”
林陌恋恋不舍地告别宇文拓，随袁天罡归返昆仑。玉虚峰上白雪皑皑，云雾缭绕，便是昆仑派道场宫殿所在。自有汉一代起，祖师苍陵真人在此收徒立派，历经数百年经营，早已蔚为大观。她师从袁天罡，其实也只来过一回，彼时是为了存放奶奶不腐尸身，不两日便匆匆下山，距今已历多年，这时放眼望去，也暗生惊叹。
玉虚峰上许多道士与袁天罡不睦，这时见二人意外归来，果然讥讽不断，袁天罡并不在意，反以微笑相对。林陌径自来到了存放尸身之处。水晶棺木中，亲人容颜一如当年，好像随时能醒过来一样，她望着奶奶的脸，有满腔的话想对她说，便在棺木边坐了下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圣泉在瑶池之畔，隔日她便自行前往该处。方一走近，便觉周身一阵和暖，隐约有一股灵力萦绕此间。岸边一片姹紫嫣红，许多奇花异草簇拥着一块灰白大石，那石头高约半人，面上平坦，边缘上似凿了些字迹，岁月斑驳，早已模糊不清。她心生好奇，蹲下身细细辨去，依稀竟是“西王母凿石引泉，置昆仑神镜于此台”几字，登时胸口发烫，情不自禁伸指抚上那些字迹。宇文拓曾说他全无转世为人之前的记忆，但虽从未去过昆仑山巅，每次提到时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想到此处，心头欢喜，暗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座镜台，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连忙在石畔坐下，专心调息。
她从早到晚都在此地打坐，收效甚著，不出两三日，自觉内力恢复了三四成，欣喜之下，更为用心。这天清早，依旧在泉水边坐下，调匀内息，却不知为何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想如何悄悄宰了杨林又不叫宇文拓知晓，一会儿想到奶奶可否复活，一会儿思绪又飘到了数日之后同宇文拓重会之期。心猿意马半天，始终无法宁定，蓦地醒觉，这天正是到了补天之期，心头不禁突突乱跳，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站起身来，暗暗祷祝。忽听耳边轰的一声巨响，她本能地和身扑向一旁避开，坐在草地上，定睛一看，身边那昆仑镜台竟已被从中劈作两半！不由得大吃一惊，不待挥开身上碎石，便抬头望去，但见万丈穹窿中黑云翻滚，电光闪耀，一道凌厉血痕自左至右横贯长空，当下惊得手足发软，浑身战抖，呼吸几乎停滞。
又一道闪电蓦地击下，池边白玉围栏轰的一声，变作粉碎，数根巨大柱头倒入水中，激起七八尺高的水花，全洒在她身上。她登时清醒过来，悲难自已，慌忙向回奔去。四野惊雷大作，暗无天日，许多殿宇已被闪电击中，轰然倒塌，她径冲入自己房中，抄了两把钢刺，又抓起那盛石敢神石的木盒，只见外面许多修道弟子正持剑奔走呼号，一齐赶往前山，正欲随之奔去，忽听身后一人嘶声大喊自己，忙回过头。
宇文拓自昏迷中醒转，不禁想道：“我竟还没死。”但觉体内空空如也，真气溃散殆尽，低头打量，身上竟缠着许多蛛丝般的白线，犹以右臂断肢处为多，皱眉一挣，登时浑身一阵剧痛，原本若有若无的丝线转为淡淡殷红，这才看清那丝线正在吸他浑身血液，便不再运力。四下张望，这地方再熟悉不过，正是通天塔内一处。修造完成之时，此地形制虽怪，也算得上洁净通明，这时却四处弥漫着一股阴暗潮湿之气，周围明明是空荡荡的，却仿佛堆满尸体秽物。
忽听一女子娇笑道：“太师大人，您可终于醒啦？” 宇文拓一听这娇媚声音便知晓是谁，恨意上涌，懒得说话。独孤宁珂罗衣宫妆，姿容俏丽，背后却生出了一对蝙蝠似的黑翼，衬着粉嫩无瑕的肩胸肌肤，更觉妖异非常。
宁珂摇摇晃晃走近，俯身轻笑道：“太师大人，如何？到最后……还是宁珂赢了。”宇文拓心中憎恨，并不言语。宁珂却不生气，嘻嘻一笑，道：“怎么？你就没有话要问我？”
宇文拓之前虽已知晓她是西方魔族，但还有些事始终参详不透，心道：“如今再是愤恨也无济于事，索性问一问她，弄个明白。”便疑道：“你为何要教我列虚空之阵的方法？”宁珂叹了口气，说道：“我族虽能借九天结界撕破之机降临中原，可惜苍穹高达万丈，要顺利到达地上却是不易……”宇文拓冷笑道：“于是我要以此路上达赤贯，你们却要借此路下来？”宁珂幽幽道：“若不是你身受重伤，又失了轩辕剑，我等恐怕还是难以过你这一关。”咯咯一笑，又叹道：“说实在话，最后我也险些以为你要成功，谁晓得你造孽太多，竟然被别人手起刀落，斩掉了一条胳膊，当真是天意如此，上苍庇佑。”
宇文拓不去理她讥讽，道：“我算是自小看着你长大，却从没感到你身上有妖气，原来这股魔性是为神州九天结界压制住了。” 宁珂笑道：“正是。那年我来到中土，杀了那个两岁的小女孩，附在她身上，做了郡主。况且我族气息原与中土妖魔不同，你修为再高，恐怕也难识认出来……咦？你怎不问问我是如何出了大兴城？”
宇文拓哼了一声，说道：“你还能想出甚么高明招数？无非是大哭大闹，去求了谁人，只说我满城搜拿于你，对你图谋不轨，那人可怜不过，将你夹带着混出了城。”宁珂满脸惊诧，说道：“拓哥哥，这你可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不过……人家听说你这大恶人要对我不利，生气得要命，搭救我还来不及，哪还用得着我去求？”
宇文拓心中生奇，再一思索，也已明白，说道：“宇文成都？”宁珂拍手惊喜道：“原来成都将军真心待我好，你也是知道的！”宇文拓突生自嘲，想道：“亏我当初还觉他两人一对佳偶，宇文成都为人正直忠义，并无机心，哪能看出这个小郡主看似一派天真，其实心计极工？”
宁珂嘟起嘴，低声道：“幸好成都将军这些天人在大兴，若是在江都随驾，宁珂可就犯难了……却不知幽州的罗世子去了哪里……”杏核般的美目中忽现凶狠，抓住他臂上丝线便是一扯，质问道：“那个小畜生去哪里了？是不是回了幽州？你知不知道？”
宇文拓臂上陡然吃痛，丝线变作鲜红，听说罗成走脱，心内略宽，失笑道：“我当时被你所害，怎会知道他去了哪里？你自己睁着双眼睛都没看见？”又寻思：“他该也想到，独孤宁珂会猜他去幽州寻找其父相助，便定然不会再去那里。”
宁珂恨恨冷笑道：“是我一时大意，叫他捡了条命去。”忽又侧过脑袋，更贴近了些，腻声道：“姓林的贱人既然没死，怎也没同你在一处？”宇文拓不料她突然提到林陌，心里蓦地一痛，闭口不答。
宁珂松脱缠住他臂上丝线的手指，却轻轻抚在他胸前，敛了笑容，低声道：“太师大人，我单想问你一句，从小到大，你就当真从来没有为宁珂动过心？我究竟是哪里及不上那贱人？”宇文拓心道：“这有甚么可比的？你又能懂得什么？”他年少时便认识了这个小郡主，虽觉她比别的世家小姐还更娇气刁蛮些，亦无甚恶感，此时却当真恨极了这魔女，心念一动，知她素来极为自负美貌，便微笑道：“你平日不照镜子的么？生得这样难看，教我怎么对你动心？”
话刚说完，但觉贴在自己身上的娇躯蓦地向后一晃，只见宁珂杏眼瞪得滚圆，竟尔蕴了层泪光。他正有些惊讶，背上臂上各处伤口又是一阵撕痛。宁珂紧紧抓住丝线，咬牙冷笑道：“小贱人处处给我找麻烦，险些坏我大事！那好，待她落在我手里，必要叫你亲眼看看，我是怎样划花她的脸，再怎样抽筋剥皮！到时看你还喜不喜欢抱她亲她！”她满脸刻毒，咬牙切齿，当真是对林陌恨之入骨，宇文拓心中一惊，怒道：“独孤宁珂！”宁珂掩口娇笑，又偎在他胸前，柔声道：“怎么？终于动气了？以前我怎没发现太师大人这般重情重义？不是很想见她吗？快说在哪里呀，我这就带她来你身边！”
宇文拓冷笑一声，不去理睬，心想：“幸好她托庇于昆仑，一时当保无恙。”转念一想，神州已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便是昆仑山巅也早晚不得保全，况且以林陌性子，自己一死，多半便会以身相殉，登觉悲愤异常。心中却突起一念：“昆仑镜自身的神力是穿梭时空，若是我自来做阵心，集聚五件神器，兴许还能倒转回当时……但如今我内力真气全失，可得怎样脱身才好……”他虽然满腔愤懑，但并不是拘泥其中无法自拔的人，此时察觉到一丝希望，便只去思索脱身之法。
宁珂却道：“不说？没甚么关系。”仍依偎在他胸前，涂着蔻丹的白嫩手指缓缓摸上他断臂，宇文拓心知她又要掐下去，但他全身受伤甚多，都是剧痛，也不怕她再行逼问。不料宁珂却松了手，眯起眼睛，冷笑道：“神州结界正踩在我的脚下！难道会捉不到区区一个人？”说罢站起了身，款步离去。
罗成握住石敢神石，念下咒文，忽然失去意识，睁眼时便像梦醒一样。他从地上爬起，只见黑夜之中峰峦雄奇，玉山堆雪，知已到了昆仑玉虚峰上，但此时人来人往，个个目露惧意，他也不知袁林师徒会在何处，只得四处寻找，忽远远看见一人身影窈窕，正快步奔出房舍，忙大声呼喊。林陌脚步一顿，回身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来，一把揪住他衣襟，问道：“他人呢？他……他还活着吗？”罗成见她眼圈泛红，话声颤抖不稳，也是急道：“你冷静些！宇文大哥现在落在独孤宁珂手中，得想办法救他！”
林陌愣了一愣，擦了下眼泪，点头颤声道：“说的对……快跟我来！”罗成忙点了点头，随她逆着人流向后面殿宇中跑去，又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林陌道：“浑天殿。”
二人一头闯入殿中，果然袁天罡正在此处，另有一人，青衣大袖，眉目疏朗，正手拈山羊胡须，若有所思，便是其师弟李淳风。林陌含泪跪下道：“请师父师叔指点一条明路，如何才能救出宇文拓。”袁天罡重重叹了口气，扶她站起，皱眉道：“当日我只能看出补天一事必然生变，别的却无论如何推算不出，果真天意难测。”
李淳风摇头道：“师兄莫要自责。”右手一扬，向大殿中央十数丈高的浑天仪中撒出一把算筹，那些小小竹片似被无形之手托举在半空中，袁李二人手指微拂，竹片随之漂移。林陌立在一旁，凝视算筹变化，初时还能看出这演算是如何暗合了星移斗转之数，再往后去，渐渐不解，虽然此时惶急万端，依然心生赞叹，只觉自己所学不及二人万一。
过了片刻，算筹尽数落地。李淳风回过身道：“宇文拓就在通天塔内。”林罗二人异口同声道：“那我们这就赶去！”林陌丢给罗成一枚石敢神石，二人便欲念起咒语。袁天罡断声喝道：“慢着！这就送死去么！”罗成心里一急，说道：“晚一刻希望便少一分，还是救人要紧！”
袁天罡沉声道：“通天塔下现在被独孤宁珂布下魔界妖阵，你们俩是决计破不了的，连为师也是不能。”林陌心中一动，霎时明了他话中意思，忙追问道：“那究竟何人才可破解？”李淳风道：“西方结界，唯独中土紫微帝星可破，你们应也识得此人。”
紫微星便是北极星，命宫中有此星者，便有南面称帝之象。此话一出，罗成林陌两人都吃了一惊，问道：“是谁？他在哪？”袁天罡道：“现下正在晋阳。”林陌道：“唐国公李渊？”袁天罡摇头道：“非也，你们要找的人，是他的儿子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