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七十七 惊悉秘事(1 / 1)
静律朵那随从名叫祈六,这位王子殿下一到中原,他便跟随在侧,小心伺候,没有一日不烦心的,这时更是担惊受怕,满心催促林陌快去救人。可是他走的急,林陌却一派悠闲,如同散步一般,时不时张望一下洛阳晚景。好不容易到了那怡春院前,他才暗中谢天谢地,便欲抬头挺胸走入,不料肩膀又被轻轻一拍,回头疑惑望去,林陌皱眉道:“你进去作甚么?”祈六一愣,道:“救王子啊!”林陌指指不远处街角,道:“不过就是把他带出来,人多反而碍事,你去那里等候一会,别叫人发现了。”祈六不敢违她意思,赶忙称好。
林陌绕至后院,张望一会,便小心跳进墙去,正巧见一龟奴靠在墙角处偷懒打盹,不禁暗道了声抱歉,出指点了他昏睡穴,将其外面衣帽脱了下来,全套在自己身上。略微一想,又在地上抓了两把灰土,抹了抹脸,专往那些偏僻所在一间一间寻去。
她穿着龟奴衣裳,一路低着头,也无人发觉,忽听一屋内有人“奥哟奥哟”惨叫不止,忙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刺破窗格子往内一瞧,果见静律朵正五花大绑在木柱上,上身衣衫被扒了个精光,已是皮开肉绽,挂了十多处彩,正痛的哇哇乱叫。好在那些鞭痕都是外伤,他身体十分结实,料想也无大碍,眼看皮鞭又将中身,话也说不利索了,高叫道:“小王……小王没骗人,真的是……是……金帐王子!”
一满头珠翠的妇人手举皮鞭,正往一旁木桶中蘸水,听他辩解,叉腰怒道:“还王子王子的,当老娘是傻子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冒充王子,再给你几下子就送去见官!”她身旁一年轻女子作势擦了擦眼泪,说道:“妈妈,这厮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什么沙……沙陀来的王子,姐妹们被这厮骗的好苦,定要送他去见官!”
静律朵倒也不惧见官,正松一口气,只见那妇人又把鞭子高高举起,慌道:“小王钱袋失窃……待……待立一个……字据,来日必当原数奉还!”那妇人名叫孙芳姑,经营这怡春院多年,逮到赖账的泼皮无赖,听到耳里最多的不外乎“来日奉还”这句话,这时更认定他是个骗子无疑,劈口便骂道:“失窃?瞧你自己就是个偷儿还差不多!没得挡了我家十个姑娘许多生意!去,先剁一根手指,看还老实不老实!”静律朵吓得大叫。屋内一满脸横肉的汉子大声应道:“好!”倏地向他嘴里塞进一个麻核,另一手抄起把菜刀,便将他手按住。
林陌本来听得心中暗笑,这时见那孙芳姑十分凶恶,静律朵眼看十根手指要变作九根,再不能作壁上观,忙将屋门一撞,欺至那汉子身后,一掌劈在他颈窝。那汉子不防有人偷袭,应声晕倒在地。孙芳姑眼前一花,待到看清,却认出那衣衫正是院中最爱偷懒的龟奴小三子日常穿的,当下大怒,叫道:“小三子,又不去招呼客人,就晓得四处偷懒瞎混!想造反吗!”扬鞭便朝林陌抽将过来。林陌侧过身,一把捉住那鞭子,冷笑一声,反朝她重重掷还回来。
孙芳姑全不会武功,哪里受得了她内力外功一齐使将出来,啊哟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正待再骂,却见那龟奴转过脸来,却不是认识的,不禁惊得坐在当地,忘了站起。静律朵看见林陌,却是转悲为喜,感激得涕泪横流,满心只想:“她来救我,她来救我了……果然还是对我有几分情意的……”正满心欢喜,浑身疼痛全不当回事,却迟迟不见意中人松开自己身上绳索。林陌自在孙芳姑身边蹲下,盈盈笑道:“他欠了你们银子?”顺手却把一把钢刺慢慢抽将出来。
孙芳姑只觉胸前寒光一闪,低头望去,竟是一把利刃,吓得浑身发软,忙道:“也没欠什么钱……”林陌忽然厉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有嫖了不给钱的道理,欠了多少两银子!”孙芳姑慌忙摆手道:“不多,不多!”一旁那年轻女子眼看自家妈妈突然被凶徒劫持,忙强忍住惊惧,答道:“那位……那位大哥好似不像中原人士,不太明白咱们这里的道理……妈妈就唤了两个姑娘作陪,不料他边喝边说,说些什么十个加起来也没她好看,就又唤了八个姑娘一起喝酒……算起来,该是有八、八十两银子……”
林陌笑道:“八十两?倒也不算多。您看这些够不够?”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大把亮闪闪的物事,全扔在孙芳姑胸前。那些珍珠翡翠、璎珞玛瑙价值连城,何止八十两银子,孙芳姑偷眼一看,登时小眼发亮,颤声道:“够……够……”但哪里敢放开胆子去捡,一时又是惊喜,又是害怕。静律朵瞪大了眼睛,想到自己下午买来的名贵珠宝全打了水漂,却苦于不能出声阻止,不禁肉中疼痛,心内滴血。
林陌嘿嘿笑道:“我瞧也是够的,还够小的来嫖妈妈您一回呢。”抬手便在孙芳姑脸上重重拧了一把。孙芳姑不知她是何意思,直打起哆嗦。一旁那女子眼看自家妈妈受辱,亦是心惊肉跳,但转念一想,料得此人再凶,也不好意思对自己这美人怎样,便壮起胆子大声道:“喂!我……我警告你!咱们这怡春院可不是一般地方,咱们洛阳城里的郡守大人便常来光顾,对了……连当朝,当朝那位宇文太师也曾来过,还大大把咱们这儿称赞了一番呢!”
林陌不料她突然提到宇文拓,陡生茫然,问道:“宇文拓……他来过?”手里钢刺也不知不觉收了回来。孙芳姑听她嗓音,早知是个女的,这时见她神情十分柔和,脸上虽抹了不少灰土,衣领内微微露出的一片肌肤却是皎如白玉,再细看她面容,暗自惊叹,心道:“原来那个骗子说的就是她?这个死丫头论容貌,论身段,果然强胜我这里的姑娘们十倍,要是来我这里挂牌上工,全洛阳城的生意……还不都我一个人做了?”
林陌想起宇文拓,出了一会神,忽生气恼,暗自啐了一口:“想他?我想他个屁!恨死他了,呸!”想到宇文拓也曾来过烟花之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扭过头,却见那孙芳姑一双小眼正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立时晓她不怀好意,嘻嘻一哂,伸手又在那脂粉脸蛋上重重拧了一把,冷笑道:“就算那个狗太师来过又怎样?我给了你这许多珍珠宝石,哪一件付不起帐,嗯?莫说他不在,哪怕他现在就在此处,还能拦着我买你不成?”
孙芳姑一经提醒,也想起宇文拓曾经光顾,胆子立时壮起几分,挺起脖子道:“宇文太师天下无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劝你小心一些!”又寻思:“提到宇文太师,这死丫头果然是有些忌惮,老娘索性再吓唬吓唬她。”扬声道:“前几日太师大人还曾来过,叫我家花魁娘子陪了一整夜,若是被他知道你在这里行凶……哼,有你好看的!”
林陌道:“哦?花魁娘子?哪个?”孙芳姑瞥了旁边那年轻女子一眼,冷笑道:“就是这位琴娃姑娘!”林陌偏过头去细瞧,见那年轻女子身量修长,眉眼标致,浓妆之下确也有几分顾盼姿色,笑道:“原来姐姐叫做琴娃,姓宇文的狗太师他找你……那个……陪了一晚?”琴娃微微一笑,含羞低声道:“正是。”
孙芳姑正感得意,忽听静律朵口中呜呜直叫,他口含麻核,言语不能,却是拼命摇头,直冲自己挤眉弄眼,不由得一奇,顺他指点自己眼神看向林陌,只见她望着琴娃,美目流盼,却露出冷冷杀机,登时吓了一跳。她久经风月场中,于男女□□自是看得极明白,适才便瞧出静律朵对这姑娘情意满满,这时想起提到宇文拓时林陌那些神情表现,脑门立时沁出黄豆大的汗珠,暗自大叫不好:“坏了,坏了,我怎么又糊涂起来?这死丫头哪里是忌惮那位宇文太师,显然是被他迷住了,要说这太师大人当真也风流得紧,连这样一个大美人也被他生生抛弃,作孽。”又想到琴娃身为自己家最后一棵摇钱树,恐怕今天又要莫名其妙断送在此处,牵动起前番伤心之事,只觉自家怡春院前途无望,下半生凄苦生涯近在眼前,蓦地悲从中来,仰天呜咽道:“月娃,要不是你去的早……我何至于……苦命人啊……”
林陌本也觉这两人言辞闪烁,宇文拓还不至于通天塔工期受阻,却在此地买-春,可是一听说他来过此地,管他是认识自己之前还是之后,便是胸中郁结,无地发泄,正想再吓吓琴娃和孙芳姑二人出口气,忽觉月娃这名字仿佛曾在什么地方听过,仔细思索一会,恍然想起在大兴时听到的那些市井流言,一想起独孤宁珂,她便心内一紧,连忙追问道:“听说这位月娃姑娘被郡守大人赎了身,献给宇文拓,后来……叫那位独孤郡主给赶回洛阳来了?”
孙芳姑呜呜哭泣道:“怎么?你再把我家琴娃杀了,我也不用做生意啦,索性现在也给我一刀,不受那些气!”林陌瞥了琴娃一眼,奇道:“为何要杀她?我只问你,月娃姑娘是怎么一回事,她难道没有回到洛阳?”孙芳姑抽噎道:“宇文太师就来过那一回,不也就是赞了一句月娃歌喉宛转?我倒情愿这位大人从没来过,平白无故惹出许多事来!搭上许多性命!”琴娃站在一旁,竟也流下些眼泪。
林陌见这两人似乎真伤心了起来,愈发好奇,软语道:“这些珍珠、宝石,全都是给你的,我也不会对你们怎样,但问你些甚么,你总得明明白白回答我。”孙芳姑抽泣道:“你问,你尽管问啊!”林陌道:“月娃既没有回到洛阳,那是去了哪里?”孙芳姑道:“当时月娃她们还未进太师府,便被独孤家的小郡主截在半道上,之后就失踪了,更别提回到洛阳。”林陌疑道:“她被那位郡主娘娘捉了?”琴娃擦了擦眼泪,说道:“月娃姐姐为人很好,同我们姐妹们大都十分亲厚,大伙儿见她迟迟不归,各自托人千方百计的打听,最后才得知,是被小郡主关在她家的一座道塔里。那位小郡主对太师大人的情意谁人不知?大家想,落在她手里,不知道月娃姐姐要受到怎样的折磨,便由妈妈领头,凑了些零碎银子,雇了好几个江湖豪客,想着把她从大兴给偷偷搭救回来。就小女子这些年来见过的人物,雇的那几个人武功也可算得上不错,但……但没一个成功的……”
林陌道:“那座道塔里有何玄机?”孙芳姑道:“这我们哪里能知道!反正雇的那些汉子,去到大兴办事,隔日里便被人发现,尸首全躺在野地里……据说惊吓到了许多人。有的少了半片身子,有的心口生生被挖出一个洞,有的全身骨头没有一块整的……个个死状凄惨之至……”说罢顿了一顿,哭道:“月娃……这苦命的孩子……一定也活不成啦……”
林陌沉默了一会,见琴娃和孙芳姑都欲言又止,便道:“我又不是官府的人,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不必避讳许多。”琴娃同孙芳姑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都觉着,那位小郡主大约不是常人,说不准,就是个妖怪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