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七十二 割肉相啖(1 / 1)
宇文拓重新为小雪戴上风帽,遮住满头雪样白发,便不管靖、玉二人怒骂,自抱着小雪走出草丛。日暮时分,荒山野岭中路人不多,偶尔有三两人结伴经过,见他怀中似抱着个娇弱少女,不禁纷纷侧目。宇文拓心想:“天色将晚,我带着女娲石到处走,究竟多有不便,不如先将她安顿下来,再行计较。”忽觉怀中身躯一缩,低头望去,只见风帽下那张稚嫩小脸上罩了一层虚汗,圆圆面颊微微向内凹陷,两弯细细眉毛拧起,忙抓过她手腕,三指在脉上一搭,不禁奇怪:“看这情形,似乎是方才受了内伤,但那些人武功并不很高,她自己修为也是不弱,怎会昏迷至如此田地?”
他与女娲石同为神器,此时一经细察,怀中少女的痛苦竟也能感受一二,知其情形不妙,忙停了脚步,将她放在地上。先前给罗成疗伤时,白薇给了一瓶雪山鹿茸膏,与罗成吃了两块后,他一时忘了还回去,这时忙掏出那绿玉小瓶,想到小雪纤纤弱女,恐怕受不住药力,便只拣了块小的,掰了一半塞入她樱口中。正待再走,忽听小雪曼声呓语:“好……好疼……”只见她手臂上竟渗出许多血液,此时血流汩汩不止,也沾了许多在自己手掌心,蓦地恍然:“原来她早就有伤,刚才一场厮杀,旧伤迸发,这才晕了过去。”心里暗暗惭愧自己粗心大意。
鹿茸膏见效奇快,小雪吃了半块,痛苦之色稍减,缓缓睁开双眼,怯怯问道:“你……你是……?”宇文拓随口答道:“我是宇文拓。”便去封她上臂血脉。小雪朦胧间听到宇文拓三字,吓得浑身一震,但苦于无力挣扎,只得急问道:“陈哥哥……玉儿姐姐……他们呢……他们在哪里?”
宇文拓正奇怪她为何流血难止,哪有心思回答她疑问,在她臂上那伤处一摸,赫然惊觉那里似比别处少了块肌肤,略一沉吟,说道:“小雪姑娘,事有轻重缓急,得罪之处,多多包涵。”探手便将她臂上白色粗布袖子撕了开来。小雪本就面皮极薄,忽被他嗤得一声撕开衣袖,又羞又怕,登时两眼一闭,又晕转过去。
只见那处血肉模糊,竟仿佛生生被割去了块肉,她本就瘦弱,伤处极深,几乎见骨,虽然草草包扎过,但近来天气炎热,那伤口周围溃烂,若再拖延,恐怕整条手臂都有毁去之虞。宇文拓心道不可再拖,忙抱起她,四处寻找水源。
走了好几里路,方在山脚下觅得一清清小溪。他忙让小雪躺在溪边青草地上,剑尖向下,小心剜去伤口周围腐肉,小雪痛得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却咬住下唇,半声也不吭。他又将那处仔细洗净,再施疗伤法术。昆仑镜灵力与女娲石灵力一触,小雪如被雷击,闷闷惨呼一声,立时蜷缩成一团。宇文拓放开她,心里暗暗犯难:“她体内神器之力至今尚未全然觉醒,我现在总算找到了她,但又能如何?”
过了一会,小雪疼痛稍缓,手腕抖颤,伸入衣襟内摸出一个纸包打开,将一把淡黄色药粉慢慢敷在臂上,忽然轻启朱唇,吐出几个细若蚊鸣的字来。借着满月皎白月色,宇文拓这时方看清,她双眸中竟是一片如雾气般的碧蓝,皱眉细听,她却是说的“谢……谢谢……”几字,不禁奇道:“你谢我?”小雪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于他,颤声道:“宇文……太师,您对陈哥哥和玉儿姐姐做了什么?他们,他们人在哪里……”说到此处,一双碧蓝眸中盛着盈盈珠泪,将流未流。
宇文拓不禁有些失望,寻思:“我该怎样将全盘始末告知于她……她才会相信呢?” 只听小雪恳求道:“太师大人……求您……求您莫要伤害陈哥哥和玉儿姐姐,他们都是好人……”宇文拓心道:“他们都是好人,我自然是坏人。”微感不耐,说道:“姑娘尽请放心,他们俩很好,我带你在身边,不过是望他们俩速速交出神农鼎。”小雪初听说靖、玉二人安好,心刚放下,却忽又一惊,抬头道:“神农鼎?”宇文拓观她神情,显然知情,问道:“果然神鼎为你们所得,你们要它究竟有何用途?”
小雪踟蹰一会,终道:“陈哥哥的师父被困在伏魔山的一座山洞里,只有他师伯公山先生能够救他出来……可公山先生……公山先生曾被……被太师大人您的剑气所伤,陈哥哥要救他性命,须得用神农鼎炼制仙药。”宇文拓微一沉吟,问道:“他师父可是名叫陈辅?”小雪奇道:“您怎知道陈哥哥老师傅的名讳?”宇文拓想起谢南亭,说道:“这位陈老先生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人,也可算是我的故人。他为何被困在伏魔山洞中?”小雪道:“具体过程,我也不甚明了,只知当时是为了取那洞中的昆仑镜,后来又遭了些意外。”
宇文拓听她提起昆仑镜,心里一奇,大略也能猜想到陈辅等人目的,便道:“昆仑镜总不能炼仙药医人的病,寻之何用?”小雪心思虽然单纯,却并不痴傻,深知此事关键,便闭口不言。宇文拓见她不言不语,脸一板,厉声道:“若不说实话,我自有办法对付陈靖仇和你那个玉儿姐姐。”小雪被他一威胁,身子发颤,咬住下唇,一双小手攥紧了膝上衣裙,纤纤指节尽显青白。
宇文拓见她被自己吓住,忽感好一阵抱歉,更不忍心再说一句重话,心想:“她若不想说便不说罢了,我逼迫一个弱质姑娘作甚。”正待好言相慰几句,小雪却抽泣道:“太师大人,我若说了,您可别怪陈哥哥,他自己也不想的……”宇文拓陡然想到杨朔、上官震远等人之死都同陈靖仇脱不开干系,便只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小雪望着远处,柔声道:“陈哥哥是从前陈国的后裔……他师父也是那时的大将军……从小便教导他……教他寻找神器,列出一个阵……便能恢复他们从前的国家……”宇文拓心道果然如此,心里微怒,低声道:“愚不可及。”小雪听他语气甚厉,顿时闭上樱口,讷讷不敢言语。
宇文拓见她十分拘谨有礼,往往还没说话,小脸便先红了,也不好再追问,忽想到她胳膊上怵目惊心的伤处,奇道:“小雪姑娘,你右臂上……是何人所伤?”小雪摇头道:“不是别人,那处的肉是我自己割下来的。”此言一出,饶是宇文拓见多识广,也大感惊奇,问道:“你……你为何如此伤残自身?”
小雪道:“不是伤残自身,当日玉儿姐姐重伤难以医治,高烧不退,我便割了块肉放入神农鼎中,果然炼出了一味神药,玉儿姐姐吃了后,伤势便好了许多……陈哥哥也要割,可他试了试,却无效果……”她说这话时,声音平稳,毫无悔意,一双大大蓝眸亮晶晶的,更似有几分喜悦,仿佛伤及自身,却医好别人伤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所谓割肉之痛相比玉儿伤势痊愈,更是不值一提。
宇文拓想道:“看不出她小小身躯之中,舍己救人之心竟如此坚毅。”不禁起了几分敬意,点头道:“你很是了不起。”小雪道:“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看着玉儿姐姐重伤,心里好不难过,只恨不是……不是伤在我自己身上,能治好她,我真高兴。”她双颊本来略失血色,说到此处时却似笼上了一层淡淡柔光。宇文拓却想到林陌,心中一痛,忽听“咕咕”几声,小雪不好意思地攥住衣角,低下头去,小脸又涨得通红,显然是饥肠辘辘,腹中作响。
宇文拓心道:“她失血甚多,若是忍饥挨饿同我赶路……反而更为不妥。”便站起身疾步向溪边走去。小雪忙道:“不,不用麻烦……”宇文拓道:“麻烦姑娘去拾些枯枝来。”小雪点头依言。宇文拓走至溪边,略一注目,溪中游鱼仿佛不少,顷刻之间便捉起三四条来。回过头来,只见小雪动作甚是麻利,已拾了不少枯枝,堆作一堆,正待生火。
宇文拓挥剑将几条鱼杀了,洗剥干净,穿在枯枝上,回到那枯柴堆边,助小雪生起火来,又将那几条鱼架起烧烤。过不一会,鱼肚烤的金黄,香味一丝丝溢出,宇文拓挑了一条熟透的递与小雪,却见火光之畔,她双眉微蹙,仿佛十分不忍,奇道:“怎么了?”小雪低头道:“……我只是想……这些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本来可有多好,却要被我们吃掉……我,我……”宇文拓强将那串烤鱼塞进她小手中,道:“你若不吃,便得饿死,这可算不得甚么过错。”心里微叹:“这个小姑娘白发蓝目,生就一副异象,定然从小遭受欺凌,她处事又不像阿陌那样……如此良善,只怕吃了不少苦头。”小雪点了点头,小心吃了一口,那鱼本就烤的甚香,她饥饿之下,更无异于山珍海味,不一会便吃了大半条。
两人各怀心事,默然无语。半晌,宇文拓问道:“还未问姑娘姓甚么?”小雪道:“姓于。”宇文拓将另一条鱼递给她,说道:“便是烤鱼的‘鱼’?难怪你不忍心吃它。”小雪愣了一愣,怯怯道:“我……我不识字,不知道是不是烤鱼的‘鱼’……”宇文拓亦是一怔,说道:“自己名字,该当会写。”自站了起来,剑尖朝下,在草地上划了一个鱼字。小雪看了看,说道:“不是这样写,我见村里的教书先生给弟弟写过一次名字,好似十分简单。”宇文拓挥剑又在地上写了个“于”字,小雪略一端详,点头微笑道:“是这个。”宇文拓又写了“小雪”二字,与那“于”字并列。小雪跪在地上,手执枯枝,一笔一划跟着描摹起来,尤其将那雪字描了许多遍,心里暗暗记诵,渐露喜色,微微垂首道:“谢谢您。”她虽知道眼前这人做尽坏事,但不知不觉之中,竟已不似初时那般害怕厌恶。宇文拓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更是由衷地感谢于他。
宇文拓道:“不必总是谢我。”停了一停,说道:“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受了重伤,现在不知去了哪里,我非得找到她不可。”小雪忙放下枯枝,站起道:“好,我们这就去。”她心地极好,听闻有人受伤,虽不认识究竟是谁,亦觉这事十分紧要,忽又感到自责,小声道:“对不起,是我耽搁了你。”宇文拓摇头道:“此事与你毫无干系,若不是我,她也不会受那般苦楚。”
小雪见他神色忽然甚哀,不由想道:“这位宇文太师……虽然做了那许多不该做的事,对话中那人倒也算得上有几分真情……”心里仍觉过意不去,忽然间头颅一阵剧痛。她最近时常有头痛之感,更在深夜朦胧之时做了许多噩梦,只是白日醒来便即忘记,任凭怎么努力去想,仍然丝毫记不起来。今日来这到比武大会,又头痛了好几回,一次比一次剧烈,只是没有一次像这回一样,仿佛颅内埋了一颗种子,那种子正在急急生根发芽,下一刻,头颅便要被炸开似的。
宇文拓踩灭了火堆,忽见小雪双手抱头,孱弱身躯摇摇晃晃,心里一惊,忙走上几步搀扶住她。小雪十根手指插-进雪白发间,牙齿已将下唇咬破,身子一软,便软软倒在他怀中,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