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 劫灰难破(1 / 1)
情急之下,众人动作甚快,各自手脚并用跳出石棺。林陌一脚踩在地面,只觉脚底似是踏到了什么物事,随即传来噗刺声响,这才想起方才黑虫围攻之事,吓得脚下一滑,险些没站稳。宇文拓心道:“秦琼他们在此也罢,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正待抽出轩辕剑,满地黑压压的虫潮忽然间却似乎后退了些,玉棺边竟显出一片白地,抬头一看,程咬金却还哭丧着脸半跪在玉棺边。
秦琼急道:“咬金你干嘛还不下来!”程咬金一脸苦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林陌惊道:“啊!你该不会被抓住脚了!”程咬金一听这话,心里愈发悲苦,哭道:“你们几个浑人手脚倒是麻利,影子也不见的就爬出去了,却倒霉了躺中间的老子!”话音未落,只见他身后慢慢站起一人,那玉棺足有半人多高,这时只看得见那人上半身,浑身仍裹着层白布。众人心底虽已有准备,此时也感一股阴气扑面而来,心脏都咚咚直跳。那僵尸的手从程咬金脚踝处一径摸到了脖子上,他更是害怕,大气也不敢喘,只怕一个不小心激怒了那僵尸,人家手上一使劲,立时把自己脖子拗断。
众人眼前倏得闪过一道白光,眼前一花,程咬金与身后那僵尸竟已站立在地,至于如何出来,却连宇文拓也没看清。忽听背后一阵响动,满地大黑虫居然退得更远,仿佛极惧怕棺中这人,恰似退潮时分潮水回落一般,转瞬之间,便全从那来时缝隙中离开,一只也没剩下。众人不料有此变数,却稍稍安心了些。罗成轻轻出了一口气,抚胸道:“那些虫子可真怪恶心的,幸好不是前后夹击,还好还好。”林陌也擦擦额角冷汗,点头称是。宇文拓向她颈后看去,果见雪色肌肤上一道新近红痕,想是方才在棺中被那僵尸所抓,若真掐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也自庆幸。
程咬金见几人站在一旁,守备架势甚严,神色却仿佛和缓了些,心里不禁又气又急,也顾不上脖子受制,哭骂道:“操,这群没良心的,是不是想丢下老子逃走!”秦琼急道:“咬金你当心身后,别大声说话!我们怎会丢下你不管!”程咬金苦道:“叔宝,你我兄弟多年,过命的交情,自然信得过,你表弟他们几个老子可就信不过了!尤其是你,小姑娘,劝你别动歪脑筋啊!爷爷我要是真被僵……老前辈抓了,一定也会变成僵……变得和前辈一样。我每日给他老人家说话解闷,端茶倒水,敲脚捏背,伺候得他开开心心。到时我们一起乘着夜深人静来抓你,把你抓得脸上横一道,竖一道,面目全非,连你相好都不愿再看你一眼,那时才叫做生不如死!”
方才玉棺中程咬金好一通胡言乱语,林陌却被僵尸所制,不敢妄动,况且满心惊惧时,也没太在意他说什么,此刻听得他这般啰里啰嗦,又想起方才他棺中那通言语,心下暗暗大骂:“原本没打算逃走,现在倒正有此意,就留你在这里陪僵尸说话解闷,端茶倒水!”却正色道:“程兄何出此言,我等自然同进同退。”忽看见抵在程咬金脖子上那只手已从白布中脱出,手指修长,指甲尖尖,形状甚为美好,又兼莹白如玉,不像死尸所有,反像是一年轻女子的,只是无半分血色,似比泛黄的布料还更白些,不禁惊道:“程兄你口口声声说人家是甚么姜老前辈,其实她一点都不老啊!”罗成也注意到那双手,点头道:“好像还是个大美人哩。”
程咬金奇道:“甚么?大美人?”却觉颈后一紧,秦琼见那手指已然绷紧,知道若一使力,程咬金必要横死当场,情急之下立刻扬起手中金锏打去,那僵尸果然朝着侧面直直一避,身上白布却被罡风一带,散落在地,露出本来面目。
众人乍见那僵尸面貌,不禁都是一愣,程咬金道:“你们傻在那里作甚么!”林陌方才看见那手时,也不过是惊讶之下随口一说,此时却由衷赞叹道:“这位前辈天人之姿,程大哥果然是识时务的人,留在这里陪人家说话解闷也很好。” 罗成亦是满脸惊讶,怔怔道:“真的,真的是个大美人……”程咬金背后寒毛直竖,又不敢回头,只得颤声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宇文拓向那化作僵尸的女子看去,只见她年约三十,一头长发如飞瀑委地,头戴一顶金冠,金冠上鸟嘴衔珠,双翅抹额,身上服饰佩戴等物远非现世式样,金灿灿一片十分华丽,乍一眼望去,便和活生生的人类毫无二致,但眼中无神,显然是死尸返灵。若就灵力而言,自己与她相争应是不会落败,但要程咬金毫发无伤却是有些困难,况且石洞脆弱,再受冲击恐怕真的要塌,如今也只得静观其变。
罗成自打这女子显出真容时起,便觉似曾相识,心里一直思索究竟在何处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忽然想到大殿中看见的几幅祭祀场景浮雕,浮雕中虽不能将人物面貌仔细雕琢,这奇异服饰却是描绘得大致相同,站在高台上的正是这人,顿时恍然大悟,大声道:“原来你是羲和国的大祭司!”那女子听得罗成这样说,立刻将头向他转去。程咬金却觉身后一松,只听那边宇文拓道:“还不快过来!”他也顾不得思量,连忙壮着胆子连滚带爬一气,众人手持刀剑,一起上前几步,将他护在身后。
那女子将头又转了转,似是在扫视众人,片刻不见她张口,一道声音却清晰传入众人耳中,却是厉声道:“尔等胆大妄为,竟敢来我神殿!”秦琼抱拳道:“吾等惊扰尊驾,望尊驾恕罪。”其余几人却都想:“虽说不是故意冒犯,但要这僵尸婆婆恕罪大概是不可能。”都闭口不言,暗自运起抵御之术。
那女子果不答话,脑后长发如云彩一般飘扬起来,玉石般的前胸渐渐浮现出一块暗红圆形图腾,但见那图腾上红光骤然一闪,众人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幸好早有准备,纷纷四散向台下小棺后躲去。抬头看去,那红光似已升上穹顶,头顶上黑漆漆一团,其上繁星点点,星轨运转,犹如清朗夜空,周身却是阴风阵阵。
罗成倚在一具棺木后,正盘算如何才能制伏这僵尸,忽感背后一空,回头看去,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那些棺木此刻已化作片片焦土。那僵尸瞬间欺至他眼前,五指箕张,劈面打来。他挥刀向上一挡,正结结实实砍在那僵尸手臂上,定睛看去,那看似柔弱的小臂居然毫发无伤。他手中这把弯刀原非凡物,他父亲幽州总管罗艺年轻时曾游历江湖,自北海外冰川下得到一块玄玉铁胆,后来回到中土交托工匠融合精钢,百炼千锤始得一刀,名曰劫灰。罗艺便以此刀并家传银枪立业建功,威震幽燕,后来将它给予罗成使用,历来切金破玉,无坚不摧。此时竟不能撼动这女子纤纤手腕,他心中大骇,又接连使出几招,俱是极厉害的杀手,其余几人也已抢上前来围着一通乱砍。
但那女子既不惧刀剑,也不去防守,双臂一张,秦琼胸前已然中了一撩,幸好他闪避的快,伤口不深,反手一锏向那女子天灵盖击去,却听罗成高叫道:“表哥你打我作甚么!亏好我躲得快!”秦琼道:“我没有打你啊。”凝了凝神,又朝那女子后心击去,这次却是林陌急道:“喂,别乱打人!”他头中立时一阵晕眩,只觉伤口隐隐酥麻,有些明白过来,大声道:“小心别被她伤到,她有幻术!我分不清你们谁是谁!”一边说一边脱出战圈向后退去。却见外圈一座棺盖徐徐推开,边缘伸出几根枯骨,勉强辩得清是几根手指,那些快烂掉的骨殖竟正急速接续上,一边爬,其上一边生出血管肌理,仿佛竟变成了一个大活人模样。其余棺木中莫不如此,顷刻间,外圈十几具棺木中爬出许多死尸,四肢着地,扭曲着身体,竟像走兽一般爬了过来。
秦琼急忙伸腿向最近一具用力踢去,那死尸头部受了一记重击,歪向一边,却又向前爬,他心里巨震,眼看这些死尸便要一拥而上,己方众人立刻要陷于围困窘境,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使出一招靛雷裂地。却听程咬金一边后退一边叫道:“叔宝你真疯啦!为什么总对着我们打!”宇文拓飞身而至,在他额前一点,沉声道:“都是幻术!”他顿觉神思一阵清明,放眼看去,果然那些棺木还都静静排列着,哪有死尸的影子。林陌,程咬金,罗成等人四散在石室边缘处,或跪或靠,都已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那女子突然仰起头,一手高高托起,室顶几点星星光芒袅袅落入她手中,打那□□的手臂脖颈处浮现出一串串咒文。宇文拓心道:“不好,魂寄之术,这回真要召唤死灵附体了。”连忙一指向她手中光芒聚集处打去。那光芒四散变成道道光剑,朝四壁飞去,众人慌忙腾挪闪避。
林陌险些被光剑打中,寻思:“看样子除了轩辕剑外,我们这些刀剑对她都是无效。这把青铜古剑也算是他们国家一件重要器物,不知有无效用?”便收起流风回雪双刺,取出青铜剑,轻手轻脚绕至那女子背后,一剑冲她背心刺去。那女子骤然转身,径直向古剑伸手抓来。林陌眼见她来势汹汹,慌忙止住攻势,后退数步,不料那女子身同鬼魅,如雾似电,眨眼已迫至她身前,扬手便打。林陌眼看这一招又凶又狠,难以趋避,情急之中,忽闪过一念:“她竟这么想要这把剑?”立时身子一矮,反把手中古剑绕过那女子,用力向其身后程咬金处掷去。那女子果然身形一滞,不理睬她,却返身去抓那宝剑。
程咬金眼见一道青光凌空飞来,闪身一躲,那剑便当的落在地上。他捡起一看,不由得骂道:“你奶奶的,小姑娘这么阴险记仇,想乘机暗算老子么?”还没说完,身畔一阵熟悉的彻骨阴寒,抬眼看去不禁大惊,忙一边躲避身前僵尸一边大骂:“又来了!你奶奶的!哇……”后面的话哪还有余暇骂出,心中正叫苦连天,忽也意识到那僵尸是要强夺他手中青铜古剑,当即也把那剑朝远处用力扔去,这次却是被罗成探手一把接过。罗成扬剑便欲刺出,秦琼喝道:“表弟,莫要逞强!” 那女子飘至罗成身侧,指甲在剑身上一弹,罗成顿感手腕酸麻,古剑脱手而飞。
秦琼和那女子同时伸手,眼前却闪过一道迅捷无伦的人影,却是宇文拓将那剑稳稳握在手中,返身向那女子击去。那女子胸前图腾辉光暴涨,身法仿佛又快了数倍之多,宇文拓左手平推,却已擒住她手腕向外一折,右手青铜剑尖正抵在她胸前图腾处,抬手一送,刃尖刚刺入她肌肤,他自己却悚然一惊,但见眼前女子仿佛化作层透明薄雾,眨眼间四散虚无,天空中乌云蔽日,大地震动龟裂,洪水汹涌着淹没了房舍街道,哭嚎四野响起。那女子双眼猛然亮了一亮,旋即又变作死水一潭,软倒在地,穹顶夜幕也即刻消散。
众人见宇文拓制伏那女子,都松了口气,走上前来。程咬金扬斧便欲砍下,秦琼一锏架住,说道:“我等闯入此地打扰他人安眠,已是不对,怎可再破坏别人尸身。”宇文拓点头道:“不错,方才青铜剑与她胸前图腾相接时,似有些片段通过那剑传入我脑中,都是羲和国覆灭前后发生种种,但却支离破碎,不能拼凑完整。只知她确是羲和国昔日祭司,这把青铜剑也为她所有。若不是适才在前殿中碰巧取得这把剑,此战也不会如此简单。”林陌黯然道:“那我们用她自己的剑将她杀死,岂不是很伤天害理?”宇文拓摇头道:“她早已死去数千年之久。但死前在自己身上设下了一道了守护咒术,若有人闯入此地,她尸身不朽,便要将闯入者尽数诛灭方休。我们制伏的是具行尸走肉,并无人类意识情感,现在不如将她抬入棺中,让她继续安息沉眠。”
罗成奇道:“若无意识情感,那她为何欲取得这剑?”宇文拓叹道:“大概是这具躯体感受到这把剑上仍留存着主人的一丝气息罢,它不过循着这丝旧念,本能想将剑夺回己手而已。”秦琼道:“方才我与她对答,她说的话也是咒术的一部分了。”宇文拓道:“这咒术使她尸身不腐,灵力万年不灭,确是霸道无比,却是她自尽换得。”
众人听说自尽二字,登时都大吃一惊。林陌惊道:“她身居如此高位,这样做却是为了甚么?方才那神殿之中空空荡荡,有什么好守护的。”忽然明白过来,说道:“啊……难道这座山是少昊皇陵的坟头!”宇文拓道:“不错,她是用性命在守护着山下某处真正的皇族陵墓。这些小的石棺里是她属下祭祀占星的神官,皆为躺进棺中后自尽而亡,论起那道咒术,也有这些人性命之功,棺木如此排列,不全是因为等级高低,而是为做成这道守护之咒布下的阵法。”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惊讶。
程咬金扼腕道:“唉,生得这么漂亮,何苦为几个死人下这么恶毒的咒呢?”林陌笑道:“那还得靠程兄一辈子服侍人家,怜香惜玉,给人说话解闷了。”程咬金哈哈大笑道:“小姑娘,论姿色你可绝不比她差,要我怜一怜你也未尝不可,但老程我从不干夺人所爱之事,那棺材现在正是空的,你和这位杨兄弟不如再进去一回?我们三个在外面等等便是,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林陌笑道:“很好,很好。”冷不丁从腰间拔出那柄回雪刺,朝他身上刺去。宇文拓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手臂抓住。
程咬金吓出一身冷汗,骂道:“你刚才投剑暗算老子,还没跟你算账!现在怎得又想杀人!”林陌甩开宇文拓,冷笑一声,正要骂程咬金,忽听罗成惊道:“那图腾怎么比刚才又亮了些?”众人向躺地上女尸望去,只见她胸上有道衔火飞鸟的图腾,宇文拓方才一剑刺入,图腾黯淡,此时那处伤口竟已悄然消失不见,飞鸟徽记反越来越亮,竟渐渐脱离她身体,飘浮在空中,那尸身却迅速干瘪枯萎下去。
宇文拓急道:“不好,咒术还没完!快离她远点!”只见石壁自根部生出道道树枝般的裂纹,枝条生长,蔓延变宽,玉棺等物随之霍霍震动。秦琼惊道:“这里要塌了!”连忙运起石龟护甲之术,刚将数人全部护住,室顶数块大石落下,自那无数裂纹中,汹涌大水溘然撞入,众人脚下亦裂开道道大缝,被大水冲撞着向下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