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戒不掉的烟5、6（1 / 1）
我抬起眼皮看尚俊：“你怎么在这？！”
尚俊的脸色很冷漠，像看一个被列入拉维加斯酒店黑名单的赌徒：“我来帮忙。”
“老板呢？”
“还没过来。”
“那我们晚点再来。”
我转身想走，就看到一个影子“唰”地从我和尚俊之间窜了进去，我听到张洁的声音从酒吧里传出来：“进来坐会，进来，进来！”好像这是她家。
张洁一手拿着淡金色的科罗娜，在酒吧里转悠打量，不时啧啧评论着，什么好听说什么。
“试试这个。”尚俊把一个透明方杯推到我面前。
透明的矮方杯，散发着冰海蓝低迷纯净的光泽，杯口飘着三个融到一半的冰块，让我想起我从未见过的北冰洋。我小心翼翼地将方杯捧在掌心：潮湿、冰凉。
尚俊见我只是发呆，问：“不喜欢？”
我笑：“太美了，不舍得喝。”
“还有很多。”尚俊指了指吧台酒架最下面一排金色的易拉罐。
我端起杯子，犹豫再三。
“放心，不会失望。”尚俊突然说。
我怔住，看他。他低下头去擦酒杯。
没错。我就是怕失望。这一抹动人的彩色，挑动我的心弦，我怕它的味道会让我失望，所以宁愿只是看着，留下距离感的想象空间。
我皱着眉头浅浅抿了一口：甜而不腻、酸而不涩、淡淡的清爽。我笑了，没失望。
“饮料就是拿来喝的。驯养没有感情的事物，终究会被辜负。”尚俊淡淡地说着，像在说某个客人无聊的八卦，与我们无关。
张洁坐到我旁边，迷茫地看看尚俊，看看我，再看尚俊，竖起大拇指：“我终于见到思维比陆老师还跳跃、还虚无缥缈的人了！完全听不懂！”
“不会。只要我还没破产。”我不屑。
尚俊擦着酒杯，肩膀晃动地幅度微微加大，似乎不满、或不屑：“如果停产呢？你有多少钱？”
我郁结。这个死孩子，够狠。
张洁不满地拍桌子：“喂！两位大神，可不可以说点人类能听懂的话？！”
尚俊看了张洁一眼，说：“金庸写的十四本书可以联成一副对……”
“我知道！我知道！”张洁迫不及待地接口，“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尚俊点头：“J.K.罗琳写的七本书也可以连成一句话。”
“J K 罗琳？写哈利波特那个？我没看全套哎，最新一部好像是混血王子吧！怎么连？怎么连？”张洁抓狂地挠头，然后转脸问我。
我耸耸肩，嘴角浮上一抹浅笑。
“魔法石、密室、阿兹卡班的囚徒……要怎么连呢？”张洁在那认真地掰手指。
我实在看不下去，冲尚俊挑眉：“很久以前，有两个雪人，一个说很冷，两一个说‘我也很冷’，于是两个雪人抱在一起，然后呢？”
尚俊摇摇头，眼皮都懒得抬：“他们冻死了。”
我撇嘴：又输了！小P孩！我心里抓狂，平时那些拿来忽悠学生的冷笑话，竟然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刚才那个是什么啊？！”张洁还在纠结。
我彻底无奈了，只好告诉她：“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呃……哦~~~我明白了！哈哈哈哈~~~”张洁笑着笑着，看到一脸黑线的我和尚俊，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我太猪了！”
“再讲一个，再讲一个！这次我肯定能猜到！”张洁撑在吧台上，小脸因为兴奋涨的通红。
“陆老师？”我听到一个略带惊讶的低沉男生。转过身，就看到尚御风久违的脸。
我微笑：“好久不见。”
尚御风就像一个看透世事的智者，表情、语气，皆是淡然，但眉间眼底又充满着对生活的真诚热爱。
与我这种表面欢畅、其实心底充满了对生活的不满和愤怒的伪君子不同，他对生活的热爱的是那样虔诚和深沉，除了美好的、快乐的，连生活所有的缺点也一并喜欢着。
每次看到他，我的心都会异常平静，好像生活也没有那么令人厌烦。
“我先走咯。”尚俊开始洗手。
尚御风转到吧台里，余光扫过我面前冰海蓝的饮料：“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两位大美女。”
张洁拿手从吧台下面戳我，示意我介绍一下这个老帅哥。
“我叫尚御风，是这间酒吧的老板，这个是我侄子，尚俊。陆老师是我们这的老顾客，只是不常来，大概忙着养花吧。”尚御风不着痕迹地替我回答。
“爷爷让我早点回家。”尚俊拿起挂在酒架后面的奶白色外套。
尚御风小声抱怨：“一天做人、一天装鬼，你也不怕精神错乱。”
尚俊笑着、像个老友一样拍拍尚御风的肩膀：“没有我，你能这么逍遥自在？！”
“把昨晚的酒钱结了！”
“少来！这些，是你欠我的！”尚俊去酒架后面收拾东西。
尚御风突然问我：“对了，你上次找我，只为叙旧？是不是你想拜托我的事，被小俊顶了？”
我假装不耐烦地瞪他：“你们俩就没有不八卦的事？！”
“陆老师真的没有男朋友？”
我看着尚御风，猜不出他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是真的，不妨考虑一下这里的老板，据说他刚从美国办了离婚手续回来。”
“噗！”我和张洁同时喷，然后一起看向被我俩喷了一身的尚御风。
“我去楼上换件衣服，二位慢用。”尚御风微垂着眉眼，不看我们，笑得很是风轻云淡。
我和张洁对视着，久久无语。
尚俊如幽灵一般从酒架后面转出来，看着我说：“GOOD LUCK！”然后向门口走去。
如果我没看错，他的眼里弥漫着浓浓的哀伤，并非被同伴先下手为强的遗恨，而是看到一个将到殉道的圣徒，忍不住伤感起来。
“小俊，等我！”张洁转脸跟我做了个“GOOD LUCK”的口型，抓起包包飞奔而去。
KAO！有异性没人性！我刚想追，就看到尚御风的身影从酒吧后面的拐角转出来。他正在扣衬衫最下面的纽扣，低着头说：“还好赶得及，多怕你被吓跑了。”
我真想说：我正准备开溜。
但我其实说的是：“你想怎样？！”语气冰冷而充满敌意。
尚御风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挽着袖子进吧台：“我能怎样？！”
我抱臂沉默、冷眼看他：像这种无厘头的告白者，要么是在恶作剧，要么就是寂寞难耐到见到女人就想XX。可是，尚御风两种都不像。我猜不出第三种可能，只有沉默相对，以不变应万变。
尚御风走到我面前，双手扶着工作台，隔着一条吧台与我默然相对。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很迷人、鼻子很挺、嘴唇有深沉而性感的弧度……呃、我在想什么啊！我别过脸，躲开他的目光。
为什么每个姓尚的都这么奇怪？
小的那个时而亲切、时而疏离、不可一世到一塌糊涂。
老的这个呢？总是有温和的眼神和微笑，内敛优雅的气质。如果他一直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大概可以站成一尊佛。
“为什么不试着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尚御风低低的、好听的声音近在咫尺，我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撩动我的耳垂。
这分明是挑衅！好吧！败犬，勇敢的迎战吧！
我冷笑转脸，才发现低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的嘴唇轻轻擦过他的鼻尖。
那些冷酷的、刻薄到近乎残忍的话就在我的嘴边，可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因为我不想自己的唾沫星子溅到他的眼睛里。
我厌恶地皱着眉头，往后咧了咧身子：“你是不是因为离婚受刺激过头了？！”
明明是我能想到的最没有杀伤力的话，明明我是用了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为什么尚御风会像个被伤了自尊的孩子一样垂下眉眼，嘴角浮上倔强而伤感的弧度。
“可不可以帮我把门口的木牌翻过来？”尚御风突然说。
我像个做错事的心虚鬼，屁颠屁颠地跑出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木牌的背面，写的是“暂停营业”。有几秒钟的迟疑，终究还是按他说的去做。
等我回到吧台，尚御风已经坐在我刚才的位子旁边，手里把玩着一个方杯，方杯里的液体呈现出半透明的暗金色，很是优雅。
“我们分开已经十年了。”尚御风幽幽开口。
“怎么可能？为什么一直不离婚？”
尚御风盯着手中的杯子，以各种角度观察着那种好看的液体，答非所问：“明年，我就四十了。中国人有句老话，三十而立。可是，除了这间酒吧，我几乎一无所有。”
四十？呃、好吧！就算知道了尚俊是他的侄子之后，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年龄。他在我眼里，一直是那个淡雅的男人，年龄这个东西，于他，好像没有任何意义。
看着他眼里闪着类似忧伤的东西，我很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就像在另外一个时空里，絮絮地说着与这个世界无关的事情，而我，只需要静静的听。难道我现在扮演的，就是传说中的——心情垃圾桶？！
我承认这个比喻很破坏气氛，我就这么个没有一丁点浪漫细胞的人。但是我够义气，人家既然有愁苦要倾诉，我就听呗。
可是，为什么他突然看向我？用的还是那种杀人不用偿命的深情眼神？太深了……像一个黑洞，我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
“你、你想说什么？”我眨眨眼，尽量让自己集中精神。
尚御风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微笑，很浅很浅，带着哀愁的微笑：“我是为了你才离婚的。”
“啊？！”我想我的嘴大概可以直接塞进去一个生鸡蛋了！不带这么玩的！这是典型的栽赃嫁祸，一个我绝对承受不起的罪名！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婚。”尚御风终于移开了他、本该让我呼吸急促、脸红心跳的目光，继续去研究手里的方杯。
本该？我只是觉得紧张、觉得尴尬、觉得不可理喻，我承认我心跳加速了，但，不是心动的感觉。面对“温润如玉”的勾引，为什么，我竟然没有心动？
“我答应过她，除非有了想娶的人，不然，永远不会离婚。我会养她一辈子。”
想娶的人？他的意思是，他想娶我？！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就像萍水相逢的两个过客，应该在不远的地方挥一挥手，擦肩而过才对！
他喜欢我？如果是想娶的人，只有喜欢是不够的吧！
他爱我？开什么国际玩笑！我猜他出国那会，连我姓字名谁都不知道！
我横看竖看，尚御风也绝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尚御风笑笑：“不要乱猜了，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讲给你听。”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神啊，我承认我彻底迷茫了，脑子跟下了锅的浆糊一样！
“长久以来，我以为我的生活就像能一眼看到头的马路，守着这间酒吧孤独终老。直到有一天，有个小精灵闯进我的世界……”
小精灵？我吗？我这种个头、身板、怎么看都不像精灵吧！我又破坏气氛了？！呃、好吧、我不说话了，我乖乖的。
“明明不会喝酒，还装模作样。总是一个人来，点一杯啤酒，然后看一个晚上。既不跟别人搭讪，也不怎么关心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坐着，想着我永远猜不到的念头。慢慢的，我会习惯看她发呆，如果她几天不来，我就会不开心，后来，她真的不来了。整整二十二天，她都没有来。”
“二十二天，就像二十二年。”
“我答应自己，如果她再出现，我一定告诉她，我想每天都看到她。后来我又想，我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呢？在法律上，我是个已婚男人。于是，我郑重向老天起誓，如果她来，我就离婚。”
尚御风沉溺在明明与我有关，在我听来，却像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回忆里，笑了起来。
“她真的来了，在一个我毫无准备的星期五的晚上。我很庆幸她来的早，我可以煮咖啡给她喝。我一直都想让她尝尝我煮的咖啡，我猜她喜欢喝曼特宁，开始的苦涩，然后慢慢回甘，需要耐心细品的滋味。”
“在她进门的一瞬间，我毫不犹豫地决定履行我的诺言。”
“现在，我终于有资格告诉她，我想每天都看到她，我喜欢看她发呆的样子。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煮咖啡给她喝，深度烘焙的单品；我想、我想一直陪在她身边，陪她做每一件她想做的事情。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说完，尚御风转脸看着我。
我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