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一一作别（1 / 1）
舔拭伤口时总是错过时间的变迁，转眼已是初春。
空气里渐渐飘起泥土的纷芳，嫩绿的芽苞像生命一样脆弱，也像生命一样充满生机。归雁成行，带着远方的思念与回乡的欣喜。月光是暖的，太阳更是新的。可是我的心，经历一年的撒扯，已经支离破碎。
一年了，一年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哪怕一个天兆，阳明城仍是个繁华的古城。
入春了，樱花又开满枝头，院子里飘着花雨，缤纷的像逝去的岁月。芸姨仍是对着樱花默语，穆伯伯也时常来我这发呆。
春天到了，除了嫩草花开，一切皆是依旧，一切又都有些不同。默然还跟着李老爷在外飘泊，信仍是几天一封的没断过。凤喜在家里待产，近两日像是要生了。阿福将新嫁娘娶进了门，家安在了石头隔壁。青子也让人给介绍了一个城西的小姑娘，正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中。只老郑没事便躺在那里睡春觉，时不常的就抓抓他那油侵侵的前胸。我继续晒我的太阳，只是春日里的太阳，却烤得面上发烫，心焦不已。
我得做点什么，等待得已经太久太久了……
我已经有近三个月没有再见到玄明了。我想找到他，却不知从何找起。唯一认得他的便只有关净了，可惜一直在消失。寻到关家，只认得三个仆从，回话却说老爷不常在家，这次离家已经有月余了。再问玄明，他们便只是摇头。忘忧境也寻过几次，凝烟未见玄明的时间比我还要长些。
枝外喜鹊叫个不停，芸姨说像有喜事要发生了。可我听了却只是心烦，随手丢了颗石头赶走了，惹得芸姨一阵摇头，责怪道，哪里有将喜事赶跑的道理。
喜事？若真有喜事，便叫我碰上一个世外高人。可惜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八卦消息倒是听了不少，可一个对我有用的也没有。我早已暗暗下了决心，在这里等上一年，一年以后若还没有动静，我便动身去寻。无论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回家的路。因为我分明感到另一种恐惧已经迫近，那是一个叫作习惯的东西，正在慢慢的将我同化，不知不觉间熟悉这里的一切，然后死了回家的心。这比漫长的等待更让我心慌！
月夜，白亮如雪。
拾起飘落在地的樱花，轻抚。落叶归根，花又何尝不是。每一个有灵性的生物都在找寻着自己的归宿，就像那满天飞舞的蒲公英，无论旅途如何漫长，最后终归是要回到大地的怀抱。我呢？我的归宿，是家吧？我只有家，那么就回去吧。怎么会变得这么无奈了呢？初春的天气果然还是带着冬末最后一缕寒意，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生生的将指上的花瓣捏得流出泪来，染在手上，有着淡淡的微红，像交织在手上的血咒。是的，回去！
四月十三
阳光明媚，春光好。蔚蓝的天空，轻纱似的薄云缓缓飘过，真想伸手一搅，拉下来作件衣裳！果然心情好时，看什么都是光彩的。
吹着口哨迈进聚仙楼，原来翘班竟是如此之好。此刻我是这里的客人！
“小晰，今日怎地来这么晚？二老板找你一半天了！”厚道可爱的阿福啊，何日我们能再相见呢？
“小二哥，楼上雅间醉仙阁可还得空？”不理会楞住的阿福，径自登堂入室。
“小晰，今日怎穿成这样。哪里像干活的呀？”真担心石头的头发能跟他相濡与沫多久？摇摇头继续上楼。
“小晰是傻了不成？”
“青子，既是快要成家的人了，以后说话要多过过脑子！”盼着他能永远这么幸福下去，聪明人总是会苦恼多些。
“小晰！……”啊，欺下怕事的二老板呐，一辈子怕只能做到此了。
“聚仙楼原是这样招待客人的？老板见每个客人都要直呼其名？真是罔担了第一楼的虚名！”一撩白袍，悠然上楼。
这里的风景果然最好，真想在此再醉上一回。可惜，时候不对，人也不对。
“小……”
“老板可在？”众人尾随而至，一字排开，听到问话均是摇头作答。看来有些事永远也不得圆满，关净仍在失踪，那么玄明……
“既是老板不在，只得请二老板作主了。今日我要在此大宴亲朋，不知有何好菜。”
二老板似是被气到了，一径的吹着胡子。倒了半天的气方开口：“阿……”
“啊，对了，除你之外，今日在场诸位俱是在下的客人。就有劳老板亲自侍候了。”说完从衣领里拉出一块玉佩。轻抚着，上面还蕴着我的体温。二老板刚要叫嚣着竖起的手，下一刻颤抖着垂下，转身而去。看来他也是认得的。原来这真是个宝啊，只是一直藏在身上。
“别在傻站着啦，今日你们是客非佣。”拉过呆掉的三人围了一桌。
“小晰呀，你这，这是干什么？”
“阿福，可记得这个雅间，这个桌子？一年啦，悄然而逝，真快！”窗外人群依旧，繁华依旧，只是转眼经年。
“吃饭喝酒。今日让你们在此作威作福！哈哈哈”这是一种情结，将上好的女儿红斟满，高举。“要不醉不归！”率先一饮而尽。
朋友，什么是朋友呢？无需多话，不需解释，想笑时，一起去疯；想哭时，一起买醉。
“好酒！好酒！今日沾了小晰的光了！”未见得英雄才具豪情，石头帅气的将杯摔至桌上，
“小晰原是有钱人呐？”青子一口口的品着。
“阿福？你怎么不感叹上两句？”也许我跟他最是缘深吧。没了抹布，他只那么低头，食指擦拭着桌角，许久抬头犹豫着道：“小晰，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
“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小晰你要走了？！”青子，你总是后知后觉，也总那么可爱。
“当然！……阿福，你怎么能抢我台词呢？我原是打算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俱都酣畅了再说的。你坏了气氛！罚酒罚酒！”
“好好，该罚该罚！”三杯顷刻见底。
或者繁华能掩盖心底的离愁，或者一杯杯饮进的不过是我们的眼泪。似乎谁都感到了，这一别，便是永诀。
我也曾幻想着能再开心的见这一帮朋友，岂知，那不过是对命运的奢求。
四月十四
直睡到日当中午。呆呆的睁着双眼仰躺在床上，看房顶上错落的雕花，看四壁青白，看透过纱窗翻飞的阳光，舞动的尘埃。昨夜是怎么回来的？昨夜只有我一个是清醒的。
本想一起买醉，只是一杯杯的全进了他们的肚子。然后浑说着各自的家史兄弟，石头的凤喜，阿福未见的爹娘，以及青子新丧的慈母。笑骂老郑的恃老而骄，尖猾无赖，以至我如何聪慧偷懒，整日只知想着心事晒太阳，却又如何心地善良，这里终不是我长久呆着的地方，不过是龙浮浅滩，今日早晚是要来的。像疯子一般的或哭或笑，或怒或骂。直到阿福的女人，石头的凤喜来寻，这场本该早散的盛宴终于落了幕。
阿福默默的被扶了回去，青子也让其它伙计架家去了。倒是平日里老实的石头时不时的挣开凤喜的扶持骂我不地道，竟是说走就走，一点风声也不透。他还未真正报恩，孩子也未出世唤我一声小舅，便就这么要走了？惹得凤喜又气又恼，引来她一劲向我追问。只得解释说，不过外出几日，寻了这个名头请客治治二老板而已。我们几个平日里积怨太久，今儿一时没了分寸喝高了。递上一个银制的长命锁，交代着怕是赶不上孩子出世，就拿此作个礼物吧。
一人默默走在清冷的街上，懊恼竟毫无醉意，酒都喝到哪里去了？半路迎上寻我的穆伯伯，原来芸姨也在家担心了。在这里我也是有家人的。不知是胸内积酒的劲头上来了，还是血液在心脏内直翻腾，只觉得身上一阵发热，心里暖暖的。
“明晰，醒了就莫要在床上躺着了。来喝碗热汤。”迎门而入的是洒进一室的阳光，以及伴着温光而入的慈祥面容。
“芸姨~~我要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小院。地上躺着支离破碎的青磁花碗，倒在地上的清汤还蒸蒸的冒着热气。
“走？你一人亲人也没有了，要去哪？你们终究都是要离开的~~”望着吞没进光明的身影，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自私残忍的人。不久之前，还曾信誓旦旦的说着让她为我而活，如今离去，不是生生的要她的命？我该怎么办？
静静的躺着，日已偏西。门扉再度响起，芸姨盛装而入。青白布裙滚着镶蓝素边，头上簪了朵樱花，一脸温柔如水。
“明晰，还要赖在床上到几时？穆伯伯已来为你送行，有上好的女儿红。”捧着她端过的半杯清茶，看着上面漂浮无依的一片茶叶，其实，真正脆弱的一直都只是我。
这一顿饭吃的似乎没什么离愁，倒像是比平日里还多了几分喜庆。穆伯伯说，男儿志在四方，我已不小，该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窝在酒楼终是屈才。芸姨也是一脸平静，轻喃着怪我不早先支会一声，也好为我做件新袍子。我如此嘴馋，以后没人给我做她家传的面线，怕是要嘴上受苦了。像母亲一样叮嘱，出门在外，以忍为先，少露锋芒，万事小心云云。临了说是既是要上路，就要养足了体力，这场饭很早便散了。许是吃的多了些，这一夜在床上辗转难眠，天明时分才方睡下。
四月十五
在这里认识的人本就不多，可告别的人便更少了。默然在外云游，老郑，关净，玄明已经失踪很久，怕是都无从告别了。这样也好，再多的话也不过“再见”二字，而我们，很难再见。
一应东西收拾妥当，零零散散不想也有一大包裹。只随身带了些散碎银两，其它一并都换作银票，轻装上阵。真希望这些永远也用不到，希望那一天能够转眼就回到家中，然后可以看着这些个东西发发傻笑，原来不过是个时间很久的怪梦，醒了便醒了。
芸姨昨晚说要去城郊一个亲戚家作客，怕是不能送行。今晨一早天还未亮便出了门。也许她已经忘了，某一天曾告诉我她在这世上再没了亲人。也好，不想看见她的眼泪，或者让她看着我的背影消失。春意盎然的小院只留我一人独享。樱花开的正是绚烂，一片生机，我却觉得四周死气沉沉，孤单异常。也许那一天我真的就能回去了，这本是一件值得欢呼雀跃的事，心却沉重无比。
就这么坐着，从晨昏到日斜。夕阳的余辉中闪进一人，穆伯伯提了壶酒笑问道：
“怎一人枯坐，明日可是要动身？”
“是~~”这一声里却有着隐隐的不甘，若真走了，便就这么走了？
“明晰，让穆伯伯为你测个字吧。”
“哪有人上赶着为人算命的。你这个先生真是怪！”看着这个犹带风华的老人不禁展眉而笑。见他似是一脸坚决，“也好！”取过笔墨，在纸上写出一字。“就它吧。还望先生指点一二。”
见我欣然答应，他抚髯而坐。望着纸上的字一阵冥想，眉头时紧时松。我本是不信的，如今看他这样也跟着忐忑起来。
““回”。就意而言，必是回转之意。明晰，你可是要回你应回之地？”经他这么一说，也似有些半信了，可转念一想，又不尽然。于是只对他释然一笑。
“这回路怕是难找的很。你看这“回”字双口相叠，只怕要在原地打转，似是无望，不如尽早回心。”
“哧，穆伯伯若是舍不得我，也不用如此挽留。”满眼的樱花飘散，我的心，乱了。
“我自是舍不得的。但你也不能轻谩我的测字之技。”也许那淡笑时隐现的眼角细纹真的充满了智慧。
“就音而解，读起无限惆怅，音通“悔”字。明晰，小心行事，莫要做出追悔之事。悔之字非苦一味。”
“哪里有这样测字的。何不通其它音？……”灰，毁，晦，怎么都不是好字？我竟一时无语了。穆伯伯摇头不语，复又说道：
“若论形，这似一口深井，怕是入得出不得。……”
“穆先生！你这哪里是来送人的，是来扰乱军心的还差不多。真后悔让你测字了。”我竟有些微恼了，此刻心乱如麻。扑向飞舞花瓣一阵乱抓，更像是抓在心上，却怎么也搔不到痒处。于是弯下身喘着粗气，一阵阵的窒息与旋晕。
“果然是个孩子，我不过说笑而已，你芸姨说不出口，我只是在替她挽留你。想来你也是舍不得了，不然也不会一径的往灰色去想。”他走到我身前，摸着我的头道：“既是下了决心要走，便要真放得开。只是，莫负了等你之人。有些，舍得，有些，是舍不得的。舍了，便要悔恨终生。……”
繁盛的花雨里，有着芸姨的秘密与穆伯伯的回忆，如今，又多了我的惆怅。这一方小院里有着太多的故事。
就像一种宗教仪式，我在向每一个熟悉的角落作着最后的告别。
晚间走过小吃街，停在越生桥上，看着月光下波动的河水，像泛着生命似的跳跃，鲜活着。一轮明月闪着灰色的伤痕，照拂着川流的人群，拨弄着飘浮在空中的音符。这里更像是我的又一个故乡，我已慢慢熟悉，而我，将要离开。
神坛上依旧宁静如水，星晨依旧闪亮如钻，而我已找不到慰藉，因为我将离开，不再需要。
默然，以后要好好的看护这里，但愿你心中无恨。可追求幸福的时间本就不多，前尘种种已成风，莫要将它浪费在无谓的恨上。你，要成长，要幸福，要记得我……
玄明，你的星星还在。我也一定在呢，只是你看不到。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它会再次出现，会慢慢的与你靠近，会代我守护着你，那时，你将不再寂寞。其实我一直也是不悔的，遇上你，是劫，也是福。未来的几十年里，也许我会永远的活在追忆里，为着各自的无奈与秘密。其实，是我们都对未来太过恐惧，怕爱情会死在现实里……
（原谅我这虚荣的小女人思想吧。我才奇怪为什么我这个没有上月度排名，原来是按发表作品时间的呀，我悔死了，肠子都悔清了呀。我就一时偷懒，用了原来开的一个坑，清空里面的内容，装了新酒。结果……不公平，不公平！！满地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