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 47 章(1 / 1)
十一月十三日,日已西斜的时候,胤祐还位回来。他今天凌晨时分便被宫里的来人宣去了畅春园,听说是老皇帝病重,恐怕已经没有多少时候了,所以大部分在京的皇子们都被叫去了园子等候旨意。整整一天时间,他都在园子里侯着,还未回府。而乐青在担心着皇上病情的同时,也正在烦恼着到底该怎么才能想办法进宫去见一见德妃娘娘的时候,突然管家在房门口回禀,说是老夫人来了。乐青听了,惊讶之余,也没顾得上多想,连忙的带着秋兰一起赶去府门口迎接。才跨出二门,就见到自己额娘行色匆匆的朝自己走来,乐青忙快步迎了上去,道:
“额娘,您怎么来了?您不是……阿玛呢?”
“你阿玛早就进宫去了,嗨,别说这些,赶紧的,乐青,你也随我进宫去。”
巴尔达氏说完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二话没有,拉过乐青就朝大门外走,乐青先是一楞,随即连忙的拉住额娘的手,急切的问道:
“额娘,额娘,您先别急着拉我进宫,好歹也得跟我说个大概情况吧!您到底为什么事情要这么急着进宫呢?为德妃娘娘?”
“嗨,你就别问为什么了,反正路上我再跟你解释。快走吧,等会宫里下了钥匙,再想去可就真进不去了!快走,快随我走!”
“行行行,我陪您去,可您总得让我换身衣服,总不能让我穿成这样进宫见人吧!”
巴尔达氏哪里还有心思多说什么,一径的拉着女儿就走。乐青本来就想着要进宫一趟,正愁没办法,突然额娘火急火燎的跑来说能进宫,这自然是中她下怀。所以,她也没再多挣扎,只是拉住了额娘请她稍等片刻。她回了屋里,让秋兰以最快的速度替她换了宫装,又让管家去给福晋回禀一声之后,便和额娘一起坐上了府里的轿子,着急的朝皇宫方向赶去。
青色的轿子和宝蓝色的轿子一前一后的在昏暗的天色下出了府后,沿着北池子大街一直朝北走,来到东华门前停了下来,守卫的禁军严令任何人等没有旨意都不能进宫。依稀听见守军斩钉截铁的回答,乐青不由得担心,忙掀起轿帘伸头一瞧,就见前面额娘坐的轿子里递出了一块牌子给守门的禁军,那禁军接过仔细一瞧,脸色顿变,连忙的挥手放行,再无任何阻拦。他们的轿子就这样顺利的进了皇宫,没走几步,就听见守军士兵在宫门口喊着“下钥”的口令。
乐青坐在微微摇晃着的轿子里,伸头回望着宫门紧闭的东华门,暗暗地庆幸他们来的是时候,倘若晚那么一小会儿,怕是有那块牌子也不一定能进得了宫吧!只是,那块牌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呢?为什么那些铁面的禁军见到都会面色一变,难道是皇上御赐的腰牌?可,为什么额娘又会有那样的腰牌呢?
乐青闭着眼睛,在轿子有规律的颠簸中,不停的思考着这些令人费解的问题。是的,等下一定要好好的问问额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轿子在皇宫长长的走道里走了许久,过了撷芳殿,出了锡庆门,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经过延禧宫,最后停在了一座宫门口。乐青一跨出轿子,抬头就见门口的匾额上题着“永和宫”,她心里便已有了七分明白,看来,额娘今天赶在下钥前进宫,为的,就是来见一见德妃娘娘啊!
巴尔达氏在乐青的搀扶下,快步的朝永和宫里走去,两人刚走到房门口,就见德妃娘娘得了消息迎了出来,她一见到巴尔达氏,脸上的表情顿时象遇到了多年未见的故人一般,眼泪竟是止不住的滑落下来。巴尔达氏见状,推开了乐青的手,连忙几步上前,扶住了德妃的胳膊,两人互相的看了一会儿,当下就抱在一起,小声的啜泣起来。这个场景登时令乐青看傻了眼。有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好容易在乐青与宫里的太监宫女的劝说下,这两个年已半百的贵夫人才断断续续的停了哭泣,两人手拉着手的进了里屋去叙话。德妃抹了抹眼泪,对贴身丫头馨兰小声的絮语了几句,馨兰心领神会,出了里屋一扬手,所有在房中伺候的太监宫女便都悄声的退下,偌大的房中只剩下了巴尔达氏母女与德妃。
待所有闲杂人等都走空了之后,德妃拉着巴尔达氏的手,泪眼婆娑的道:
“若男,我最怕的一天终于来了!他,他都快不行了,听说已经把皇子们都叫到跟前,连胤禛都被叫了回来,我想,怕是,怕是……”
“其实,这次,我们心里不是都早有数了吗?不过就是在掰着指头算日子罢了……别难过,这不,有我,还有乐青一起陪着你呢!既然逃不过,那就只能认命了!早在当初我们回不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了。”
“可,可如今,他,他……若男,过去我什么都能忍,都不怕,为的就是他,为的就是我那两个孩子,可,可,过了今天,一切都要天翻地覆了啊!你,你让我怎么能受得了!怎么能受得了!”
“你别这样,你这么伤心,弄得我也好难过!我们来到这里,本来就是相依为命的,要是真象你告诉我的那样,再过几个月,连你也,那,那岂不是只剩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了么?我们的那些故事,那些回忆,那些共同的经历,除了你,还有谁能理解啊!”
……
乐青在接下来的许多时候,几乎是一头雾水的站在一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额娘与德妃伤心地执手泪眼相看的场景,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们所说的话,一句句的听在她的耳朵里是很真切,可又让她似懂又非懂。从她们的话里,她只是隐隐的感觉似乎将有一场什么重大的变故要发生,可究竟是什么,她们却又都只字不提。那么,额娘今天带上自己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呢?难道只是让她陪着额娘,这么傻呆呆的站在一边看她们哭么?
乐青正暗自想着心事,这时就听额娘道:
“我把乐青也带过来了,你要有什么话吩咐她的,就说吧。”
乐青听见额娘叫自己名字,忙走近前去,抬起头来正色望向德妃,尽管表情看着还是充满了疑问,但却不说什么,静静地等着德妃开口。
德妃拉过乐青的手,握在手里,轻轻地抚着,然后仰头微微眯着眼睛认真的看着乐青,悠悠地叹口气转头对身边的巴尔达氏道:
“若男,我当初是真的很希望乐青这丫头能嫁给我的胤禛,你看她,多懂事,又沉得住气,身子骨又好,将来……”
“嗨,都是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木已成舟多年,你还提那些做什么!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自打我到这儿来,早就把这事给看得透透的了!”
巴尔达氏摇摇头,轻轻摆着手打断了德妃的“想当年”,德妃一见她这副模样,也不由得苦笑起来,随即转头对着乐青说:
“孩子,今天你额娘带你来,其实也是我的意思。我,是有件事情想托付于你。”
“有什么事,娘娘只管吩咐就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知道弘曙与他十四叔的关系极好,我的老十四也常在我跟前提起弘曙的能干,他们叔侄二人的感情这么好,倒是我乐见的。也正如此,我私底下有个不情之请,我希望将来,弘曙也还能念在他们叔侄一场的情分上,若有些空闲,能多去看顾看顾我的老十四,不要让他一个人太孤苦了……”
“娘娘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十四弟是四哥的亲弟弟呀,平时虽关系并不亲厚,却也不至于会闹得如何生分吧,况且还有娘娘您在,这血浓于水的关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断的呀,何至于到了娘娘口里十四弟会一个人孤苦零丁啊?”
德妃与巴尔达氏互相望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都有着太多不能言说的痛苦,德妃低头苦涩的笑了笑道:
“将来,你一切都会明白的。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个要求。我也知道,这对你,对弘曙来说,都是不公平的,但是,身为额娘的,我又如何能忍心看到儿子将来要受苦而不闻不问呢?乐青,这件事情,我就只能托付于你了!唉,这么做,是我对不起你啊,只希望将来他能念在你和老七的面子上,不要太为难他就好啊!”
德妃深深地凝视着乐青满是不解的容颜,最后那声长叹并没有说出口,只是低低地在自己唇边呢喃,象是在对乐青忏悔,又象是在真心的祈祷。乐青听这句话确也听得不真切,她不理解娘娘口中的“他”到底指的是谁?四哥么?十四弟么?到底是谁看在她和胤祐的面子上,要谅解谁呀?她怎么越听越糊涂呢?乐青狐疑着低下身去,想要凑近德妃娘娘再听的仔细些,却见德妃娘娘摇头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说,这么做怕是要麻烦弘曙了。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啊。”
“娘娘过虑了,弘曙那孩子能跟在十四弟的身边学习到那么多的本事,原是我该感谢十四弟才是,就是让弘曙去多和十四弟亲近亲近也是应该的呀,娘娘不用那么客气的,我回去之后便与弘曙说。”
“若男,若男,你真是生了一个好孩子啊!我,我……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我,我,我只能请你将来一定要替我多说几句好话,不要让孩子们记恨于我,请孩子们原谅我这个做额娘的一点点的私心吧!我实在是不愿意看见他们反目成仇啊!只要能保住这份情谊,只要他不死,哪怕让我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心甘情愿啊!”
德妃抓着乐青的手,一个劲的使劲摇着,激动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转过头去,一看见巴尔达氏面上充满绝望的神色时,似乎是触动到了心底里的痛楚,好容易才收住的泪水止不住的倾泄而下。乐青见两人又要抱头痛哭起来,毕竟她们都有了些年纪,怕太过悲伤伤了她们的身体,于是连忙上前劝道:
“额娘,娘娘,你们都别再伤心了。好多事情都没个定数,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但也许事情没你们想象的那样严重,没准会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呀!快别再伤心了,多伤身子呀!皇阿玛那儿如今病着,保不齐过两天还指着娘娘去照顾呢!”
乐青的话让德妃娘娘整个人身体一颤,她无力的摇摇头,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唇边泛起自嘲似的笑容,低声呢喃道:
“照顾?已经是永远也没有那一天了啊!”
说罢,她抓住乐青的手,双眼直盯着乐青,一字一句的认真道:
“孩子,要想保住家宅平安,保住身边人的安全,只能忠心的效忠于皇上。记住,只要心里有皇上,什么危险都不会有。记住我的话,孩子,一定要记住,不管有什么狂风暴雨,不管怎样,只要站在皇上一边,任何事情都会雨过天晴,记住了吗?”
乐青被德妃身上突然冒出来的一种平素鲜见的强大气势给镇住了,她望着娘娘的眼睛,那双过去想必非常美丽的眼睛里已经带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世故和迟暮之气,额角与眼睛边上的皱纹都在无言的阐述着一个年华老去的不争事实。两鬓间隐隐的白发就是刻意的去隐藏也怕是藏不住了,从首饰鬓插间露出来的根根白发显得何其扎眼。曾几何时,一直那样美丽的德妃娘娘竟也老了,她比额娘都更早的有了白头发!这皇宫,原来也是一座催人岁月老的地方啊!
乐青怔怔地点头,心中将那些话反复的默念着。她并不太懂得这些话到底隐含着什么样的意思,但直觉告诉她,德妃娘娘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所以,这些话一定一定很重要,对她,对她的家,对她的家人,一定都很重要,她一定要牢牢的记住,牢牢的!
时间过的飞快,就在三人说话间,不知不觉的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候。墙边的西洋大钟在指针走到七点整的时候,发出清脆而悠扬的“当当当”的报时声,德妃这时的身体不由得一震,她看着那西洋大钟的盘面,似乎是忘记了刚才还在与人说话,如梦游一般悠悠地站起身,走到西洋大钟面前,看者那钟摆不停的晃动,看着指针已经逐渐的离开七点钟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发起抖来。
乐青正纳闷德妃的古怪举动时,巴尔达氏见状,也不语,只是起身走了过去,伸手用力的的扶住了她的肩膀,低声凑在她耳边,絮絮地说着什么,象是在轻声安慰着。突然,里屋的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一阵冷空气从外屋迅速的涌进了温暖的空间,令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馨兰满脸泪痕的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下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德妃娘娘的面前,哭喊着道:
“娘娘,娘娘,皇上他……殡天了!”
噩耗传来,此刻永和宫的庭院里,屋子里,早已跪满了痛哭流涕奴才们,就连乐青也不由得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无法相信的时候,德妃仿佛从适才的颤抖中恢复了过来,她缓缓地从哭声震天的奴才们身边走过,来到院子中央,仰头望着满天的星光,眼中含泪的带笑喃喃道:
“玄烨,一路走好,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