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母女相见(1 / 1)
伸手撩起帘子,开个小缝儿,丝丝凉气便争先恐后地钻进车厢。雾霭沉沉,急雨滂沱,天空阴沉着,白雨跳珠,风雨满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原来你也在害怕呀。”冷笑着把车窗关好,近乡情怯,是这样的吗?胤祥伸手把她拉住靠近自己怀里。这是这半个月车程一来,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
暮晴没有反驳回去,也没有挣扎,只是闭了眼,僵着身子任他搂着。
“如果你想回府后让孩子们看见我们这个样子的话……”他邪气的一哂,“我没意见。”
果然,这句话很奏效,暮晴立刻放弃了僵持。
“现在下着雨,速度虽然是慢了下来,但傍晚之前一定能到京。”他拉了条薄毯给她盖上,“我不再计较这五年间发生了什么,回来就好。”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暮晴什么也没说,抱紧了她的腰,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原来爱情这么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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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到了傍晚,马车就进了内城。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这虽然已是八月初,但是依然保留着些许这个特性。此刻,乌云已偃旗息鼓,换上了红霞满天。日暮而晴,不知道是不是个好征兆。胤祥带着一种人回府并未大张旗鼓,除了门口的几个下人之外就只有看见暮晴吓得目瞪口呆的张瑞了。胤祥把暮晴和思阳安排在从前的她住的那个小院儿里。这个院子每天都有人来清扫,而胤祥则是隔三差五就在这里就寝。交代了众人不要把福晋已经回来的风声走漏出去,还有不许任何人拜访之后,胤祥就领着语曦去了富察氏那里。接着就急匆匆的换了朝服进宫了。直到晚上暮晴就寝,都没有任何人来过,包括进了宫的胤祥。
整整一个晚上,她都没有睡好,昏昏沉沉的,直到大约凌晨时分似乎有份温暖注入,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因为胤祥交代了先不要去打搅孩子们,所以她的心现在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上不去也下不来。
“叩叩叩,叩叩叩。”
“进来吧。”暮晴扬声,看到嫣然和语柔带着小丫头们鱼贯而入。
“主子这么早就醒了?看来不止我们两个睡不着。”说完,相视一笑。
暮晴恹恹的,也没答话,起身想要找套衣服穿上。原本的衣柜里摆的还是她的衣物,但是还另有些新的添进来。大小,看起来是按照自己五年前的身形做的,如今,自己又瘦了些。
“福晋不知道,爷每季都让人做了新的衣裳放进来的。您穿过的都是一样儿也没动过,而那些新做的因为换季或者是不再流行而被换了下去。”一个原来就在屋里伺候的二等丫头笑说,“你不但是衣服,连小院儿都是每天叫人打扫的。爷平日里若不是……都是在这里歇下的。平常也只有阿哥格格们才能来,其他外人可是一个也不能进的呢!”
暮晴淡淡的笑了笑,挑了一件丁香色的在身上比了比。“就这件吧。”虽然她现在的年龄按说已经有三十岁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得上是中年妇女了,但是由于只有二十八岁的容貌,而二十八岁在现代又比古代要年轻得多,所以她看起来只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妇,穿得艳一点并没有装嫩的感觉。
嫣然和语柔帮她换上装束,心里更加踏实了,没有了昨天晚上的忐忑不安。明眼人都能看出主子在跟十三爷冷战,偏偏这时候又回了贝子府……虽然两个人也有听羽佳说教过,了解些大致情况,但是因为是第一次出远门所以一直都有些不安。可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不知是因为刚才那小丫头说的那些话,就算是胤祥昨晚的表现,也能让她们完全安下心来。
胤祥昨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院内早就落了锁,他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一直坚持着等人把门打开,然后急匆匆的向暮晴的房间走去,直到看到了她正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才满足的叹了口气。换了衣服,坐在床边,发现她明显睡得很是不安,他坐得离她近些,就这么慢慢安抚着,直到她昏昏沉沉的睡着,他才起身向书房走去。
等一切收拾齐整,暮晴才吩咐人去摆饭,而自己就先在院子里转转。她看见树上依旧挂着他从前亲手挂上去的小银铃,微风一吹,叮叮作响,如同欢笑一般,不觉,自己竟会心的一笑。
“你是谁?”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她又继续道,“哦,我知道了,你是阿玛的新宠吧。”
暮晴略有不悦,回过头来,看到那个声音的来源,却——吓了一跳!尺寸长的小羊角辫儿在耳边摇摆,辫顶个盯着两颗龙眼大的东珠,东珠四周是鹅黄色的羽毛绒花微微摇摆。乌黑的齐刘海儿下面是一双弯弯的月牙儿般的漆黑的眸子,酷似自己,不只是四五分的形似,更是——神似!看到她让人无端端的就想起了暮晴。肉肉的鼻子,精巧的小嘴,胖乎乎的身子,外罩着一件藤黄色的娃娃衫,用黑色做了点缀,一对可爱的小球儿垂在胸前,添了些俏皮可爱。
清浛见她呆愣住,抿嘴一笑,“这个倒是像得多,也不枉我阿玛把你安排到这个地方住。”
“浛儿……”暮晴有点哽咽,想过千万种重逢的场面,没想到竟是这种情形。她被她的话狠狠地伤到了,她,应该说些什么?说她是她额娘吗?她会不会相信?自己走的时候她还不满一岁……
“错啦!”清浛笑眯眯的纠正,“你应该叫我‘四格格’才对。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随即一笑,晶亮的眸中却是冰冷,“原来你比她们聪明的多呀!”
“是谁比谁聪明的多呀?”一个爽朗而熟悉的男声传来,“一大早就听见你在唧唧喳喳的,嗯?我的小雨点儿!”
清浛冲暮晴冷笑一下,然后才乳燕投林般向胤祥扑去。
胤祥一把接住她,然后高高的举起,“哎呀!浛儿,你又胖了!”清浛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做苦恼状,“哎——我也没办法呀!每次见到好吃的它就跟我打招呼说,‘快来吃掉我吧,快来吃掉我吧!’我说不行,可是它还是一直在引诱我,后来我就跟它商量,能不能让我吃了它以后长高一点儿而不是在横向发展。它都跟我说好了答应我了,可是……”清浛低头看看自己,“可是它每次都食言。”
“哈!”胤祥宠溺的笑笑,在她小脑袋上敲了个爆栗,“就你会狡辩!”转眼看见她胖乎乎的小腕子上挂着一串小镯子,“这是……”
清浛把袖子拉开,得意道,“只是四伯伯赏的。虾须镯嘞!”果然,一连九个,每个桌子都是由细如虾须的银丝编成,和一般的虾须镯不同,这串每一个只有编络子的绳线一半粗细,下面还缀着有几根银丝松松编织的指甲盖大小的“框子”,里面是豆子粒大小的铃铛,动起来叮当作响,甚是好听。
“竟是让你四伯伯给抢先了。这本是我想给你买来做生日礼物的。”这套镯子本是平常大小,因做的可爱就被胤祥给看上了,跟老板说好了打个缩小版本的,等他从江南回来就买下来,没想到还是失了先机。
“嘻嘻,这样呀!那阿玛一定要送浛儿一个更好的!”
“就你会算计!”胤祥笑骂,无奈又宠溺的用自己坚硬的脑壳儿撞了她的一下。“见过额娘没有?”
清浛倒吸一口气,睁大了眼睛,“额娘?”这个女人是额娘?
胤祥把她放在地上,正对着暮晴,在耳边轻轻说:“快去拜见额娘。”
清浛看看暮晴,一脸不可置信,“她是我额娘,有什么证据!”
胤祥哭笑不得,“额娘就是额娘,还要什么证据!”
她撅了嘴,不依,“我不满周岁的时候额娘就走了,我又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我额娘!”说完,也没有行礼,扭头跑了。
听到这两句话,扪心自问,胤祥不得不说自己的确觉得解气。她一走就是五年,这五年来孩子们都是怎么长大的她竟是一点都不知道。但是,看到了暮晴心痛受伤的表情,他的心,又软了。尴尬的咳嗽两声,走上前,“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会让她跟你道歉的。”这话,虽然他不是这个初衷,但是让人听着却是有些生分,可是这种情况下,他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暮晴脸色惨白,强忍着即将流出来的泪水,努力忽略心头上插着的那把刀,勉强笑道:“没事,她说的没错。本就是我不负责任,没有当好一个额娘,我走的时候她还这么小……”
“好了好了,别说了……”把她搂在怀里,轻抚着背,柔声安慰。他明白,在她心里孩子占有多重的分量,清浛的一番话,又是多么伤她的心。
终究还是忍不住,泪水像决堤一般涌来。暮晴紧紧攀着他的肩膀,把心中的怨愤统统发泄。她的离开,都是为了他们呀!可是现在他的儿女竟然因此来埋怨她,不认她……
见安慰没有用,胤祥便渐渐停了下来,等到她哭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分析,现在她脑子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的,“刚才你都听到了看到了,浛儿并不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她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我没来时她以为你是我的……对你示威就是为了稳固她的地位,在宫里这么多年,她懂得的是要多些。她在我面前的撒娇,多半也是做给你看的,她呀,这是怕了……”怕暮晴再是第二个乌苏氏,所以她就在对手没有起来之前树立威信。“你可能不知道,她这是害怕了,宫里那种人吃人的地方……”胤祥顿了顿,拍拍她,“这刺猬皮,只有在她真正同你亲近了之后才去下来,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她只是一只小兔子罢了。别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五六岁的孩子来看,那件事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是不可估计的。”停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还有弘晈。”
渐渐地,暮晴的哭泣变成了抽噎,头一点一点的打着嗝,“他们都不是不近情理的人,只不过自我保护欲太强,只要你同他们多亲近,他们还是很快能接受你的。虽然早慧,但毕竟还是小孩子,毕竟都是你的孩子,血浓于水,再大一些,就会明白了。这世上光有宠爱是远远不够的,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
胤祥陪着暮晴吃了早饭,然后叮嘱她明天一早要进宫请安,皇阿玛要见她,而且也要去额娘那里坐坐。暮晴的手抖了一下,瓷勺“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她忘了,还有一个她,敏妃?洛妃?额娘?还是……妈妈?自己,应该怎样面对她?胤祥只是以为她害怕见皇阿玛于是就笑着戏谑两句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之后就叫人去请二格格和二阿哥。唯一和弘暾一见到暮晴便哭着抱成一团,胤祥悄悄离开了,也顺便叫人出去,把时间,留给多年没见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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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你就跑出来了?”
“嗯。”清浛漫不经心地搅着粥,懒懒地回答。她到弘晈这里来蹭早饭,兄妹俩把人都遣了出去。“哥,你说她是真的吗?”
“应该不会假了,阿玛都这么说了。”
“可她看起来不像呀!才二十多岁,哪像一个三十岁的人?还穿的这么艳丽。”
“那你看玛嬷像四十多岁吗?”弘晈捏了一个小包子给她,“多想想再做,老是这么冲动。”
清浛瞪了他一眼,捏着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噗——”汁水四溅。“嗯!这是灌汤包!烫死我了,烫死我了!”伸着舌头,手掌张成小扇子扇着。
弘晈幸灾乐祸的看着清浛,“我没说那不是灌汤包呀!你不是爱吃嘛,只不过我叫人把皮儿做的厚了点儿。”虽然挨了妹妹一个恶狠狠的白眼,但他依旧笑嘻嘻的。作弄对方是他们的兴趣之一,“你玩儿不过我的,嘻嘻。”弘晈欠揍的笑笑,但是最后还算是有点儿良心,拿着帕子给她擦擦。“好了,不跟你闹了,等会儿跟我一块儿去请安。”
“你认识她吗?”
“嗯——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既然阿玛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不是也是了。”他淡淡地道,“不过姐和二哥认得的,到时候看他们的态度不就知道了。”虽然只大了一岁多些,但是因为先天的聪慧,弘晈比之清浛的早熟是有过之无不及的。“多个额娘也不是什么坏事儿,瞧瞧阿玛就知道了。”胤祥的生母根据玉碟记载是敏妃章佳氏,而现在的洛妃则是土谢图宝日龙梅。
“可是……”清浛撇撇嘴。
“可是什么?雨点儿呀,你也不想想,如果孝懿仁皇后还在世的话,跟皇玛法求求情,毓庆宫那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吗!逼宫?用得着吗?”毓庆宫那位,指的是废太子胤礽,逼宫,就是他们小时候的那场经历。
清浛垂下头,默默地吃着粥,半晌,她道,“如果她早些回来的话,或许芳草姑姑就不会……”
“就是为了芳草姑姑我们才要更好的活下去,知道吗?”
“三哥,我知道了。”
“那吃完了咱们就一起去。”
“知道了,知道了,哥,你烦不烦呀!”
“哎?”弘晈拍了一下她的头,“除了你三哥我,谁还这么细致的给你分析呀!你倒还不领情了!狗咬吕洞宾!”
“好哥哥,别生气了,不是我不领情,而是……”
“拉不下面子?”刚才的表现自然是让她尴尬的。
“嗯。还有,我们就这样原谅了她,不是白受这么些罪啦!”
“傻妹妹。”弘晈无奈的笑笑,“等会儿毕恭毕敬的就行,让她挑不出错来。如果她真的是我们的额娘,那我们的冷淡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