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旧爱新欢(1 / 1)
“牛排,红酒……西餐?”看着下人一个一个端着盘子上来,摆开在他们面前,暮晴有点惊讶。
“是呀。怎么,你不喜欢吃这些吗?这可是我做了一上午的呢!”青花白瓷的酒壶里倒出来的是紫红的葡萄酒液,成在高脚透明玻璃酒杯里,分外招眼。这个时代一克的玻璃相当于一克的黄金,且是如此,玻璃却是由皇家经营,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不是,好些日子没吃到了。我曾经也做过一次,只是……”只是胤祥不是很喜欢吃,“只是缺了好些材料,味道有些不尽人意。”
“呵呵,是这样呀!你可听说过十三行?”
“十三行?倒是有点儿耳熟。”
“这个十三行在广州,也叫公行、洋行、洋货行、外洋行。是清朝唯一的对外贸易交往口,垄断了对外贸易。这些东西大多是从那儿来的。”
“哦……倒是很有趣,等有时间了,我也去看看。”她真的不知道闭关锁国的大清竟然也有这么个地方。
“尝尝这葡萄酒,是我自己酿的,不醉人的。”说着,举起酒杯相邀。
长袍,马甲,瓜皮帽,西餐,红酒,高脚杯。这倒是一嘴颇为怪异的组合。暮晴淡淡的笑了笑,伸手端起杯子,露出便准的商业微笑:“cheers!”
……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从小学毕业之后吧。”暮晴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她和吴竟沉听见。
“小学毕业你我是十二岁,然后……直到现在。”
“嗯。”暮晴淡淡的应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段过往……她只想让他过去了,不想再提。厚重的窗帘遮住了正午耀眼的阳光,两个人的脸上都泛起了朦朦胧胧的光影,视线,变得都有些模糊。
“我到现在仍记得,那年你一意孤行要离开学校,去了别的一所公立学校读初中。那时……我哭了。你知道吗?”吴竟沉停住了,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事儿似的,说,“我们数学老师也哭了。”
暮晴的刀子早就停了下来,她扯了扯僵硬的面皮,“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提他做什么?”可是,不提他,他们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回忆,就如同红酒。放得越久,就越甘醇……”吴竟沉优雅的晃了晃杯中之物,举起,一饮而尽。她的态度,他很明确,时间真的冲刷掉了一切,她再也不是那个和自己一起做作业的小女孩了,自己……也不是那个和她一起吃早饭的小男生了。数十年的时光生生将他们隔在了两岸。“后来我从伦敦回来之后,曾见到过许叔叔,可是……却再也没见到过你。那次,我看到了你的照片,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和现在几乎相差无几。”
“是呀。”心里一阵心酸。杯中紫红的红酒浓稠,格外妖冶,似红非紫,淡淡的苦涩入口,浓浓的苦涩入心……
十二岁,懵懂的时节,是她亲手把这颗幼芽扼杀在了摇篮里的。“自己并非许家的女儿,自己无父无母,跟他何来的门当户对呢!”那是,她就是这么想的。曾经以为自己有一根傲骨,不靠许爸爸徐妈妈,自己上公立的学校一样能很优秀,一样能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所以她考了外省的一所大学,无依无靠白手重新在那个城市混起。的确,后来她做到了,她成功了,只是——其中的辛酸与挣扎却只有她自己知道。许家,又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呢?从小的锦衣玉食,没亏待过她半分,只是——缺少的是爱罢了。后来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年少时的决定,还真是可笑。十岁的年纪就以为自己成熟了,就以为自己已经通晓了人情世故。可是——真的吗?后悔吗?后悔!但是,后悔也晚了!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又怨得了谁呢?当她再想和许家修复关系的时候却发现——走远了,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我……和从前确实相差甚远。”他起身,优雅的帮暮晴添了半杯酒。
“谢谢。”暮晴微笑,“我听爸妈说你去英国读书了。”
“是呀。念完大学就回来了。我在英国交过几个女朋友,可是……都分手了。看来,我还是不适合在他国异乡生活。哎,还是小时候好,无忧无虑的。想起了我们小时候一起手拉手去琴房练琴,一起去操场跳远……真是开心。”
“是呀,小时候没有那么多压力,没有那么多要考虑的事当然开心。要是我们都能像你送我的那个毛绒猴子一样整天无忧无虑的,那就好了!”
“呵呵,你还记得那个猴子。那可是我偷偷塞到你床底下的呢!”
“呵呵……”香甜的水果沙拉,进了嘴,却,是一种怪怪的感觉。是什么变了吗?变了,是变了,物是人非。
……
“我前些日子接到了一个人的来信,要在江南寻一个人。”吴竟沉从袖筒里抽出一封信。现在,一切已经毫无疑问,她就是十三爷要找的“她”。
暮晴苦笑,接了过来。信笺上熟悉的笔迹,深深烙在心上,一股暖流,游遍周身。他,在惦记着自己,在寻,在找。她明白,他有自己的探子,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找吴竟沉帮忙的。她没有打开那封信,没有看,也不用看。紧紧地握住,她就能感受到他的感情,他的心跳。她明白,她都明白。“那你是怎么回的?”
“有。这里有这个人,有他要找的人。”
“什么?”
“我说我回信说,这里有他要找的人。”
一时间,暮晴不知道是喜是忧。他们——通过沈非,还能再相见吗?可是……康熙……他又怎么会放过她呢?
“看来我真的没有猜错。”吴竟沉冷冷的笑了笑,“你果然是十三福晋。”
听到这句话,暮晴愣了一下,“嗯。”她强行压住自己慌乱的心绪,只是握住信封的手在桌子底下攥的死死的。
“其实……十三爷来信并没有说找的人是福晋。并且,你手上的那封信,只是一个空的信笺而已。”吴竟沉淡淡的说,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他骗自己!可是……自己也没打算隐瞒不是吗?“那又怎么样?”平复下自己的心境,暮晴问。
“没什么,只是想确定一下我的猜想而已。”吴竟沉干了杯中剩下的酒算作赔罪,“你……想回去吗?”看着她平静的样子,他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或许——她不爱他。
“你是什么时候回的信?”
“年前。”
“呵呵。”暮晴苦笑,“你觉得我还有会去的可能吗?”年前?这多长时间过去了,要是能回去,早回去了。康熙,一手遮天,想藏一个人又有谁能找得到?
“我回了他的信,而且还送上了她要找的那人的丹青。她,眉心有一颗红艳的朱砂痣。”
“朱砂痣?叶雨婷?”暮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他,会……
“是的。”吴竟沉毫不避讳的承认,“那时……我已经见过了你,而且大致猜出了你的身份。只是不确定。可是就算有着一点点的希望,我也不希望你回去。”吴竟沉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告诉我,你爱他吗?”
“我爱他吗?”暮晴失声。这么多年,他对自己说过很多次“我爱你”,可是自己竟然从未亲口对他说过一次。每次,他抱着自己笑眯眯的问,“你爱我吗?”她只是把头埋在他颈间,“嗯”一声,微小,却坚定。她爱他,但是她从未对他说过一次:“我爱你。”
“你爱爱他吗?”看见暮晴幸福的眼神,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尽管此刻的她,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嘴角微微翘起,脸庞在昏暗的阳光下泛着金黄的淡淡的光,那么的恬静,惬意,安详……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嗯。”还是淡淡的一声,细如蚊蚁,却,又异常坚定。
“她爱他。”吴竟沉在心里呢喃,泛起一丝苦涩。“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一个古人。”他苦笑,三分讥讽,三分酸意。
“是不是古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呢,不会没有自己爱的人吧!”暮晴让他碰了个软钉子。
“我?”手中的高脚杯潇洒的晃悠着,嘴角泛起一抹嘲讽,“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本来动了这个念头。可惜……晚了……”耸耸肩,撇撇嘴,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微苦的滋味如同藤蔓般爬满了整个心房,且,生了根。
“不管你做了什么,还是要谢谢你。”暮晴不想再谈这个危险的话题,于是举起酒杯。
“cheers!”
“酒是喝了,可是你到底谢我些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如果……他再来信的话……你就帮我瞒着吧。”垂下眼睑,暮晴盯着桌布上的提花暗纹。
“你不愿意见他?”
“有些事……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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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暮晴去见吴竟沉而且知道了他就是沈非,不知是惊是喜,那么当她回到逸园就还有一桩不知是惊是喜等着他,而且这桩不知是惊还是喜是她早就已经料到了的。
“主子,方才旋主子留了话,叫您回来之后就到小池亭去。”
“哦,知道了。”暮晴摆摆手打发了小丫头,双手揉揉太阳穴,疲惫的皱皱眉,此时心乱如麻,但是却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
看看桌子上的毛绒猴子,暮晴叹了口气,还是站起身来朝思阳的小屋里走去……这是吴竟沉给叶思阳的礼物,跟当年他送她的那个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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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人家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这儿。”懒懒的语气,除了叶楚旋还有谁?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一个从未听过的男声,略带沙哑。
“早告诉你有用吗?再说我当年也不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免得说错了让你空欢喜一场。”沉默了一会儿,叶楚旋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代,人家有夫有子,又是什么身份,我能告诉你让你去送死?”
“哎……你别说了别说了。”男声不耐烦的打断她,似乎很不高兴听到这些。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可是不喜欢也没办法。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下罢了。别再跟以前一样做事儿不用脑子的。你来这儿这么长时间了,别见了她就把先前的那点儿自制力全给抛了。听见没?”
“知道了知道了。她怎么还不来?”
“等不及?那你就走吧,我还真怕你这冲动的性子再闹出个什么乱子来了。”
“姐……”
“别缠我!没用!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浪漫主义的人都跟你一样,一味地钻牛角尖而且不长脑子。”叶楚旋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传来。
“哎……我这叫对爱情的执著追求好不好,怎么到了你那儿就变了。”
“什么执着追求?那能当饭吃吗?上辈子追了十年,这辈子又想了这么好几年,你累不累呀!”
“哎……我跟你没话说。”不乐意的声音传来。
“没话说?”叶楚旋冷笑,“那你就走吧,我这儿地儿小,容不下你。”
“好了,表姐,再怎么说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且感情又这么好,是不是?”男子赔笑。
“哎……你呀……”叶楚旋无奈的摇头。
暮晴透过叶子的缝隙看着这静默的两人。姐?能叫叶楚旋姐的,那就只有……心下陡然一紧,一阵酸痛浮上心头——只有他了。她苦笑,老天是不是总是爱拿她开玩笑,比起吴竟沉来,她更不愿意见到这个人。这个让她觉得深深愧疚的人……
“楚旋,找我什么事?”调整心情,平复呼吸,暮晴尽力恢复到出去之前的样子。
“你回来啦?”叶楚旋从躺椅上站起来,“小乔,这是……年大人。年羹尧,四川巡抚年大人。”叶楚旋顿了一下,还是让他自己对她说的好。
“年羹尧?……”暮晴当然知道这三个字代表什么,它的历史就算再不济,这个权倾一时的大将军还是晓得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穿到了这么个显赫的身份上。“年大人。”暮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冲他福了福身。
“暮晴……”声音飘渺,带着不确定,和,隐隐的激动。一双漂亮的褐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暮晴不放。
她故意皱了皱眉,随即撤出一副笑脸,“年大人认错认了吧。在下叶氏,小字楚乔。”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叶楚旋懒懒地说,她没兴趣看这一部言情剧。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亭子。
“暮晴……你……我……是我呀!我是罗彬呀!”
“罗彬……”她苦笑,虽然刚才有了缓冲,但是没想到真正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口还是会隐隐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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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吉祥。”
“快起来,在自己家里用不着行什么礼。”胤祥上前一把扶住她,把她搂进怀里。“跟我还客气什么?”
“爷……谢谢爷……”抬头对上他深情的眸子,她的心猛然——乱了节拍,娇羞的低下头。
“呵呵,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嗯?”胤祥挪揄,揽着她进了卧室。
“爷,前儿洛娘娘刚赏了新进贡的大红袍,您要不要尝尝?”
胤祥摇了摇头,挥手,“不要!别忙活了,我不渴,刚从四哥那儿回来,喝了一肚子茶。”喝了一肚子茶,是没错。以往即使是喝一肚子茶,暮晴给他泡的他也依然会喝的。大红袍,不是他不想喝,而是——她不喜欢。
胤祥随行的往圈椅里一靠,拉她坐在他腿上,靠近怀里。“陪我歇会儿,怪累的慌的。”
“嗯。”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问这属于他的气味,小女儿家的娇羞爬上脸庞,她如同一只猫儿一般任他抱着。“您来得可真不巧,昑儿可刚睡着呢!”
“是吗?那就让他睡吧。小孩子贪睡些是正常的。”胤祥懒懒地说,对他这个儿子提不起来一点儿兴趣。手指缠上她鬓角的发梢,放开,再缠上……怀中的人儿却没有半分动静,渐渐地,便了无生趣,不再戏弄。
从前,他也是这样,抱着另一个人在怀中,他爱拨弄她乌黑的长发,每次拨弄的时候她总是不乐意的把自己的手拍掉,还理直气壮的说:“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他哧笑,什么发型不可乱,不过是她懒得再重新输一遍罢了。当然,他会给她再重梳一边的机会的……
“爷……”
“啊?怎么了?”胤祥回过神儿来,笑眯眯的看着这个和她有五六分相似的脸,手抚上她光滑白皙的脸颊。
“您看您,老跑神儿。”她娇嗔。
胤祥愣了一下,她刚才的神情,和她——很像。“呵呵……好了好了,不走神儿了。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儿,一些闲话罢了。您每次来的时候都正是赶上昑儿睡着。他都好几日没见找阿玛了呢!”
“哦,那等他醒了我就去看看他。”胤祥安抚地说,虽然他常常来她这儿,但却很少看这个孩子,他的孩子,他的亲骨肉。
无意识的拿开右手,上面——是一层细细的香粉。不禁有些怀念那温如凝脂的触感。她很会保养,除了必要的场合从不擦粉,但是一旦擦了粉是万万不能让他碰的。他曾经嘲笑过她矫情,那时她面色不善,一个白眼儿扫过来。现在真正触到了,才发现——不让碰,她是对的。所有的美感都因为这一层细细的粉给破坏了。
“弘昑还好吗?”
“嗯,挺好的。小人儿粉嘟嘟的别提多可爱了。他冲我笑的时候呀,小眼咪咪的,这些日子我正教他说话呢!等将来……”可能是母性的天性使然一提到儿子,她就神采飞扬。
她是个单纯的人,但并不蠢,她看的出来,她的良人并不是很喜欢他们的孩子。对弘昑和另一位她从未见过的侧福晋所出的大格格盈盈和大阿哥弘昌没什么区别,但是相比她的那位鲜闻其名,亦不见其人的表姐福晋所出的孩子们简直是天壤之别。尤其是二格格和四格格,简直是被捧到了天上。“人要学会知足”,她总是这样告诉自己,她比起很多人不是已经好多了吗?她爱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也爱她——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他给她的远远超出了一个天家媳妇所能拥有的一切,这是所有女子做梦都想得到的,名,利,权,财,疼爱……她都有了。昑儿虽然不招阿玛的疼爱,但是他还有额娘,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给他一切的额娘。府中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没有人敢欺负他,他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呢?
但是——当她永远知道了嫡子和庶子之间意味着什么。她才发现,自己想的一切都太美好了。
“那就好。”胤祥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嘴角不禁弯了起来。很像,这神态真的很像。乌苏梦萦,这个天真美好的孩子,或许她永远不知道她只是一个替代品。暂时的,也只能是暂时的。“萦儿想见见你额娘吗?”他随口问。
“想呀!我……能让额娘来看我吗?我好想额娘。”美眸中带着些期盼。
“那等你有机会的话我陪你回趟娘家的。”胤祥微笑。
乌苏梦萦,她是暮晴的姑舅表妹,自小养在盛京,直到去年选秀,才到了京城。他不认为自己遇见当时还是秀女的她是一个巧合,淡水就然有人要这么安排为什么自己不接受呢?利人利己,这样,也好。纵然,她只是一个影子,他——也要!
“真的?谢谢爷了!”乌苏氏心花怒放。她是幸福的,想起临进宫前额娘的千叮咛万嘱咐,阿玛意味深长的笑,她忽然觉得有些……罢了罢了,就算是被算计了又如何呢?她是他们的女儿,她相信阿玛额娘不会害她的。
胤祥轻轻拍拍她的背,“好了,你歇着吧,我还有事儿去书房。”
“可是……爷……现在……昑儿还没醒呢!”乌苏氏拉住他的袖子。
“那真是不巧了,等下次我有时间了再来看他。”胤祥起身要走。
“那……您晚上……来这里用膳吗?”声音越来越小,连却越来越红……孩子——都已经四个月了,可是他再也没碰过她。
胤祥故作抱歉地笑笑,“晚上我还有事儿,不用等我了,你自己先睡吧。”撂下这句话,他不想过多纠缠,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她只是一个影子——永远也不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