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红烛(1 / 1)
入夜时,庭院里匝地起风,沙沙扑打在支起的茜纱窗上,卷得胭脂色窗幔在半卷半出的在风中轻舞,若隐若现房内那洞房内孤寂的身影。
夜云初身披霞帔,紫红色的嫁衣低蒙着金黄色的流苏穗子环绕的大红盖头,她的手脚被束着,坐在床前一动不动。
那红烛一跳一跳,恍惚的影子就投在粉墙上,渐渐变高变大,愈发的模糊,孤寂。
月华初上,烛影摇红。君无恕立在门外,望着茜纱窗内跳跃的烛火,心下有些惨然。青锋剑悬在腰间,他五指紧握,凝神看着窗内的一举一动。按剑徘徊,脚下的青石子路显得分外凹凸不平,几次不留意险些跌倒,廊下按剑而立的十三名贴身侍卫高手都望了他露出鄙夷不屑的深情,似乎不齿他为求荣华富贵自保前程而献嫂的卑劣行径。
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沦为明相的鹰犬,谁不是如此?
明相爷回房了,带了几分醉意东倒西歪,两旁仆人搀扶他踉跄着入洞房,君无恕几步迎上,十三侍卫中走出四人,按剑逼他退下台阶,只冷冷的说:“相爷有令,这苍阶为界,不得擅入。”
君无恕只剩焦虑凄然的目光徐徐送那衣冠华丽斜披红绸的新郎入洞房,那门嘎吱吱的关上,丫鬟婆子退出,盈盈的笑着窃窃私语。
“真是个大美人。”
“依我看,也不见得比府里的姨奶奶们美过几分。”
“又不是黄花姑娘上轿头一次了。”婆子的声音洒在游廊上。
“听说她男人刚死,才掉了腹中的孩子不久,就委身伺候咱们相爷了。”
句句话如箭刺痛他的心,君无恕僵立在庭院,目光却痴痴的望向那窗上的人影。
待新人入了洞房,师爷摇了竹扇向洞房里翘首望去对君无恕说:“少侠不要胡乱走动,那台阶上,处处机关,稍有不慎,下面就是刀山火海。
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泛去全身,君无恕心中暗叹,明相府果然戒备重重。
床榻的响动声,夜云初无助的哭叫声,君无恕手握长剑骨节欲碎,夜风却送来房内明相爷的嬉笑声,幽香袅袅,撩得人骨酥欲醉,随风飘散。
君无恕痛苦的侧头闭目,仰头望天时,那月光却淡去,不知何时飘落下星星点点的雨滴。
他当真忍心看那女人被如此□□?可他稍一轻举妄动,便是前功尽弃,枉了千里送嫂的奔波初衷。三尺青锋就悬在腰间,握在他手中。五指轮转,那用剑如神的一双瘦削的手就在剑上摩挲,却迟疑着没有□□。
此生,极少遇到如此踌躇犹豫不安的情境。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奈却无端端的有牵肠挂肚般的粘连。
出手,前功尽弃,功败垂成;不出手,他又如何忍心?
是进,是退?须臾间,他已如此自问了百遍。冰冷的心如同坠入冰窖。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闷响。窗外呼啸的风声铺天盖地卷来,预示着今夜的惨烈。无月无光,四下是一片地狱般的漆黑。
一道白光倏然间照彻寰宇,君无恕正惊疑间,一道霹雳滚过。霎时间红烛震灭,这偌大的后厅便陷入一片混沌初开般的黑暗,。
“下雨了,莫被寒气袭了身子,这里你们便不必你伺候,退下吧。只留君少侠守夜就是。”一言来自身后,那声音……
君无恕猛然回身,廊下竟然立在明相爷,衣冠卓然,斜披红绸。君无恕难以置信的猛然望向那烛影摇动在窗纱上的那双身影,愕然魂惊。
“相爷,您不是……”
屋内闻听院里的响动,声音嘎然而止。
明相爷呵呵一笑,只见一队丫鬟婆子擎了油纸伞,抬了浴桶香汤重新从庭院外入内,进入洞房。门一开,跌跌撞撞又跑出一位衣冠不整的“明相爷”,跪地叩首对鸡啄米说,“启禀相爷,那女子,相爷可以安享。”
明相哈哈朗笑,君无恕血涌面颊,却寒意倒灌肺腑,好个狡猾的老狐狸,他竟然是提防着自己,提防着任何人,竟然这种事,他都在提防。
“嗯~~”明相爷的声音从洞房内传来,绵绵的,在风里萦回,“九天仙女夜云初果然姿色不凡,怪不得能令丰宁和君少侠为之神魂颠倒~~”明相爷嘿嘿阴笑,“只是不知,今夜能否伺候得令老夫销魂?”
君无恕直觉周身战栗,那寒意透骨,却咬牙不动声色。
哈哈一阵大笑,夜云初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哀哀的哭声。君无恕一张脸变得惨白,粗重的呼吸声自己听得一清二楚。下意识间,他双手已将手中剑握得死死,一双朗目竟要喷出火来。
“美人,害羞么?老夫年迈,却不逊你男人丰宁的一身功夫。”说罢一阵不羁的大笑。
一阵床榻摇动翻滚挣扎的声音,窗纱上人影凌乱晃动,女子的身影时起时落,伴随着哭声阵阵。君无恕便再也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灯熄了,夜云初也认命般停止哭闹挣扎,君无恕惨然望天,任雨水打在面颊上,和了眼里流出水汇成河涌入唇角。泪,他如今才明白什么是泪。
人说他君无恕是冷面郎君,是个无情之人,他不会哭,更不会笑,笑得反比哭难看,更没人见过他哭。爹爹总在抱怨,出生时他便不会哭,都以为他是哑巴,巴掌打得屁股发青,也不见他哭一声。及至年少,那倔强的脾气,冷冷的面颊吃过爹爹多少打,他不曾哭,也不曾像大师兄一样一脸阳光灿烂般的笑,观之可亲。云初离开他那夜,只垂了长长的睫绒遮挡了嘲弄的目光轻声回应他:“一个有血有肉性情中人,和一块□□,我夜云初会嫁给哪个?怕今生无法暖那颗冰心,若果然有暖了的那天,那颗心怕也早化作一滩水散去。”,于是,她无声的去了,随了丰宁师兄悄然离去,他没有哭,只对了雨夜发呆。如今,又是雨夜,……他哭了。
“铛……铛……铛“三声更鼓响过,已是三更时分。雨势减弱,窗外是呼啸的风声和点滴的雨声,君无恕一声声数着雨声,似乎这二十多年都没有如今夜这般难熬。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暗夜,黑寂无声,十三侍卫窃笑着撤去,只留两名侍卫按剑守在厢房的檐下,面无表情的望着那洞房。
明相爷粗重的呼噜声阵阵传来,伴了风吹铁马的声音,格外冰寒。
他目光中渗出冷冷的杀意,在这如死般寂静的暗夜中,仿佛狼目一般幽森缥碧。
满腹杀气,指间轮转。腥风血雨,一触即发。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像一把霜刀划破了夜的静谧。君无恕再也按耐不得,想要立时冲入,疾奔间冷不防却与破门而出的一个人影一撞。
他一惊,手中青锋剑回撤,立时收入鞘内。
那人影脚步踉跄。惊呼一声,“少侠救命……”扑到在君无恕脚下,周身颤抖。
撞到门旁的定窑美人瓶,“啪嗒”一声,摔做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