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献嫂（1 / 1）
翠华摇摇行复止，东至京城百余里。
行至京城时，是一个风声萧飒的傍晚。夕阳漫溯于青锋剑，作最美艳的血凄。远远的城墙，此地隅望，仿若层层黑云。
君无恕翻身下了马，牵着白马缓缓步行，若向前绕过繁华的街衢，穿过东市，再向内几步，便是明相爷府。一行一月，历经坎坷，奔命厮杀，终于来到京城。
君无恕举手喊停轿，缓缓走过去，轻轻的将轿帘掀开一道缝隙，迟疑片刻，敛眉闭眼。
“嫂嫂，前面，便是明相府了。”
“无恕…师弟…是，是到了吧？”云初在轿内的淡淡的，淡得听不出原本莺喉婉转的声音，落寞的声音已没有畏惧，没有怨愤，只有生死度外的从容与淡然。
“是，到了。”君无恕望着脚下的黑土地，不曾向帘内看去一眼。
“到了，了了一桩心事，你终于如愿了。”云初如释重负般轻吐口气，又像是隔夜的渺茫叹息。
“嫂……嫂嫂可还有何吩咐？入相爷府后，无恕就要告辞回慕剑山，从此，天各一方。”
“此生嫁得知己一人，再无所求。”云初一笑，却感觉到握在轿帘的手微微震颤，“恕，你……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吧。”声音含着哽咽，凄然泪下。
“嫂嫂请讲。”君无恕缓缓的放下轿帘。
“师弟……去为给我买一碗清汤面吧。就要清汤的，淡然如水。怕真入了相府，连这寻常的清汤面，也再难寻觅了……”云初说到最后惨噎，泣不成声。
“好。无恕这就去。”君无恕从轿中缓缓抽出手，转身离去。
再归来时，手中已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与众不同的是那上面泛了星星点点的新鲜黄花，这黄花本不是清汤面中所有，像是特地加入的。
君无恕双手将面隔了轿帘递给云初，“嫂……嫂嫂请用。”
“有劳，恕……弟。”云初双手接过，将面捧入轿内，望见那清汤面内竟有黄色的新鲜萱草，一时间倏然愣住，泪水就那样怔怔地落了下来，在汤面中泛起点点涟漪。
铺天盖地的记忆涌来，险些将她吞没。
他记得一切的一切，当初的当初。他同她一样，永远忘不掉！
“我就喜欢清汤面里加了萱草，无恕，你可知萱草为何物？”自问自答道，“古人说，‘萱草食之可以忘忧’，所以又叫‘忘忧草’！”
她坐在轿内，望着那特地放入萱草的清汤面，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只是一切的一切都已作韶华晚落，回不到最初。那些打碎的记忆，那些散落的流年，就这样被一颗萱草缓缓寻回。
“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曰忘忧草。”他送她一颗忘忧草，代表过去被遗忘的爱。此去，此去经年，那满腹心绪，千般话语，又该如何诉。
“这面……真好吃……只是少时的滋味，再难得了。”咽下第一口面，云初停箸，从轿内传来隐隐悲戚的歌声。
“清汤面，似水流。哥哥妹妹拉手走，走到天涯莫回头。……走到天涯，莫回头……”云初坐在轿内，轻轻唱起这首儿歌。君无恕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言的凄楚。那是同门兄弟姐妹几人少时吃清汤面时常唱的歌谣，少时的他每每听到，都忍不住愣在那里沉醉。
云初唱到最后，已泣不成声。一路跟随而来的马夫阿达是个刚强的汉子，见此也忍不住泫然泪下。
“无恕……多谢了……”云初吐出这最后一句话，便再也忍不住在轿内低声哭泣。马夫阿达见状，哭求君无恕，“公子，我们，我们回去吧，回去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阿达也认了！”
君无恕横扫他一眼，冷意漫上眉间，望着夕阳漫溯的城墙咬牙，“上路！”
明相府巍峨庄严，层层庭院错落，楼阁玲珑，气派堪比皇宫内院。夜色降临时，一顶紫色的轿子迤逦而至，从后门悄悄进入府内。
“呵呵，老夫前番屡次邀请君少侠为国效力，如今，君少侠终于肯入京了。”明相爷瘦削的面颊，瘦得祚腮高颧，目光如鹰，只笑时，眸光里都含了几分隐隐的猜疑，仿佛怀疑一切。
“相爷位高权重，深受圣上器重，无恕无事不敢来造府叨扰，未能亲临拜望，望相爷恕罪。”君无恕拱手见礼，没有抬头，那话平淡没有起伏。
明相爷呵呵一笑道：“诶，君少侠哪里话？君少侠少年才俊，人中翘楚，朝廷招贤若渴，若能得少侠尽心竭力为朝廷效力，定是我大明江山的福分！”老态龙钟的明相爷颤巍巍走下台阶，摆摆手，左右侍卫近前扶起君无恕。明相爷目光如炬，含着深不可测的笑意审视君无恕每个细微的动作表情。
“谢相爷抬爱。”君无恕起身，垂个眼，倒是不卑不亢，明相爷呵呵笑了几声，指了君无恕几下问：“自古嫦娥恋少年，听说九天仙女夜云初是少侠昔日挚爱？”
君无恕挑眼，眸光同明相爷对接时，难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意：“武林人所共知，男人见夜云初一面，无不为之美貌意乱情迷。食色，性也，君无恕乃肉骨凡胎，难免心动。便是明相爷，若不为此，也不会派锦衣卫亲去慕剑山庄索要此女。”
一言罢，明相爷面情僵持，左右锦衣卫怒喝：“放肆！”
明相爷却哈哈大笑走近君无恕。
“相爷！”锦衣卫首领向前拦阻，明相爷却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一步步迫近君无恕。
平日，他极为谨慎，便是亲信交谈，都是保持十步之遥，如今，他破例走向君无恕，武林第一高手少年。
他倏然握住了君无恕的腕，阴森森的在他耳畔问，“好一个，食色，性也。君少侠果然毫不动心？”
君无恕一声冷笑，似是颇为不屑，“名、利、美色，这女色未必是其中最先所求。美若天仙也不过是件华衣，华衣，当为胜者所得，无名无利，这华衣上身，也未必合时宜。” 君无恕嘴角勾挑出难以捉摸的冷笑，看了明相爷一眼。
明相爷抚掌大笑，“好！好，好一个女人如衣！既如此~~~”他略带阴笑的盯着君无恕的眼睛，“老夫今夜便却之不恭了。”
“只是……”明相爷悠然的审视他的眼眸笑容满脸道，“老夫要劳动君少侠，近来江湖多风波，逢了喜庆更有奸党余孽伺机滋事，老夫要请君少侠在老夫洞房外守夜，不知君少侠意下如何？”
君无恕为之一震，只那震撼只留在掌心，手指紧紧捏紧，唇角挂出一丝笑意。
好恶毒的招数，明相爷是怀疑他和夜云初旧情未断，再试探他千里送嫂的诚意。若他和夜云初旧情未了或别有用心，怕任何男人见了自己心上人同其他男子交欢都要拔剑而起吧？除非，此人是懦夫，天下人所不齿的懦夫！
“蒙相爷错爱，无恕尊令，今晚守夜，保相爷春宵金安。”君无恕面沉如水，不喜不怒，淡漠的眼神毫无改变。明相爷审视他良久，哈哈大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