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章（1 / 1）
炙烈的热浪，憋闷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可是我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安宁，静静的凝视，仿佛整个世界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存在。“这一次，你总不能把我一人抛下了吧！”笑着缓缓上前环抱住夏轻衣的腰，这是很多年我第一次主动走进他的怀抱，他的身体也略僵硬了下才放松过来。
“皇甫绵宁，你这个傻瓜。”我的头顶传来他叹息般的一句呢喃。
笑了笑，也许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能让我变成傻瓜的只有他一个人。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面临生死的关头，可听到他胸腔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再慌乱的情绪都会慢慢平稳下来。
好像这样平静的相处，在许多年前才有过。那时两小无猜，心思单纯。在弥漫着橘子香味的长廊下，我也像这样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看着月亮，听着他的笛声，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两个人的存在。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忽然问。
靠在他的胸前，我闭着眼睛享受着两人间难得的相聚。“……来藏珑之前，就知道你不是青琊了。”
他沉吟片刻才轻笑了声，胸口微微震动。“我还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呢，没想到这么久之前就被你看穿了一切，倒真想知道是哪里的破绽让你察觉了异样，你……怎么知道了我不是青琊。”
勾了勾唇角也一笑，“是那一夜，那个月光很亮的晚上，你在我的窗外吹笛，让我察觉了蹊跷。”
他想了想，似乎还是不知道错在哪。
“记得我让你吹的童谣吗？”
“……那是首很普通的民间童谣。”他刻意用最寻常的曲子，以为绝对不会显露任何痕迹。
低声的笑了，“是很普通，可是，我当时就在想，真正的青琊真会吹这首曲子么？”
青琊在被收编进影卫候选之前，是在穷山僻壤中长大的孩子，皇城里的寻常童谣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是我大意了。”夏轻衣顿了顿。“可是，光凭这样你就猜到了我的身份？”
摇头，轻轻一叹，“虽然有些疑惑，但也并没很在意。直到我推窗而出，无意看到了你握笛的手。”
他的气息就在我的头上，眉光微掀。“手！？有什么特别的？”
在他的怀里依偎，轻声叹息。“你装得真好，几乎没有丝毫破绽，差点就被你骗过了。”不顾他略略紧张的身体，径自继续道，“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是练武人的手指，也许你忘记了，你的手上有一道曾经为了我而留下的伤疤，虽然过去了很多年，那道伤疤也淡去了许多，可我依旧记得分明。”
“绵宁！”那一声轻唤里到底包含了多少情绪，也许只有夏轻衣自己才明白。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我能想象他那深邃怜惜的目光。“然后我问了个问题，我问青琊还记不记得第一次与我相见时说过的话？”
沉默片刻，半晌才悠悠一叹，“没想到，原来那个时候你是在试探我，难怪我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没想到青琊在我认识之前就已经见过你了。”
忍不住有些得意的莞尔，“这个世界上终于还有你夏轻衣不知道的事情了，也算是我胜了一回吧。”
他也笑叹，“看来一切早有定数，冥冥之中果然是有天意的。”却又忍不住疑惑，“青琊明明是我一手挑选的，你到底在什么时候与他相见过？”
他的怀抱那么让人依恋，我是那么不愿意松开手去。“记得吗？有一年我偷偷溜出宫去，结果在山里迷路遇险，几乎一命呜呼，那时候就是青琊父子救了我，不过那时他还只是普通的孩童，跟随在父亲身边，不晓得我的身份，对我承诺将来的报答不屑一顾，等你找来，他们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后我无从查起，又不想让父皇母后知道这件事情，于是就没再提及。直到青琊成为影卫，宣誓效忠我的那天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曾经虎口救下我的少年。”
夏轻衣想起来，往事幽幽，声音里含着淡淡的自责。“原来是那一次，让你受了不少惊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摇头，“不要总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这样活着很辛苦……”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夏轻衣，你为什么会来，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呢？玉笙呢，玉笙要怎么办？”这个问题萦绕在脑海里许久，可总害怕自己的猜测会与他的答案不同，所以一直隐藏着，一直假装着，希望只要不揭开那层面纱，就能一直相处下去。
他叹息，仿佛对闹着别扭的孩子一般无奈。“绵宁，你真是个傻瓜！”
忍不住抬起头，忍不住想看他的眼睛。那双比子夜更幽深的眸，比星辰更明亮的眼，一直一直都是我最爱的，因为不能看穿，不能掌控，所以想让自己沉沦在那里面，放逐在那波光潋滟的尽头。
“我说过的一定会做到”，他风姿如玉，笑得俊美无铸，“这辈子我就都不会放开你了。”
一瞬间，呼吸变得轻缓，连心跳也慢了半拍。
胸口一梗，有什么酸楚的东西泛上喉头。原来，我错过了那么多。
被浓烟熏着连咳了几声，“咳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低低的喃呢。对不起你的良苦用心，对不起你的舍身忘己，对不起你对我毫无保留的爱。
焦距有些涣散，我的身体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绵宁……绵宁。绵宁！！”夏轻衣焦急的呼声在我耳边好像时远时近。
这里的空气几乎要被燃烧殆尽，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我的神智开始模糊。
真不甘心呢，好不容易才冰释前嫌，好不容易才让我们坦诚相对，可幸福的时间却这么短暂，短到我那心底的眷恋和爱慕都来不及说出口。
实在不甘就这么死去，可身体里的力气被抽空，胸腔一阵一阵剧烈的刺痛。我的意志已经不能控制身体，就算再舍不得，双手从夏轻衣的身上滑落下来，身子则向着那漆黑的水中沉去，一点一点。
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伸了出去，我想捉住夏轻衣，想尽最后的可能抓住自己奢恋的幸福，但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衣角，就像无数次那样，无论我怎么努力，抓住的永远只是一片虚空。
火光中，夏轻衣大声的呼唤，那苍白惊乱的面容清晰可见，他疯狂的挣扎着，希望能拉住我，可一切都只是徒劳。
水波慢慢淹过我的脖颈，微微一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眼见到他的这种表情呢，原来在他从容优雅的面具下还掩藏着这样的情绪啊。虽然让人难过，可这样悲伤愤怒的表情更像个普通人，不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得不能亲近。
如果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你不用这样难过和绝望啊，其实，有你的陪伴，连死亡也变得一点都不可怕。
可我说不出来了，牢中的水没顶而过，胸口窒息难受，努力想睁开眼睛，哪怕是一眼也好，再让我多看一眼吧。这个世界上，原来放不下的只有你啊！
夏轻衣，对你不愿放开的手……
我呼出了身体里最后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在以为会永远睡去的那一刻，忽然一只有力的臂膀捞住了我的腰。惊悸的瞬间，我又睁开了眼，波光涟涟的水中我竟看到了夏轻衣微笑的脸，什么也来不及想，他的唇便轻轻覆在了我的唇上。那一吻，轻柔如羽，却又甜蜜如蜜，只不过瞬息的时间，对我来说却仿佛是一生一世。他把气息慢慢渡给我，那带着浅浅清香的味道就在我的唇齿间弥散开去。因为得到氧气，我的头脑又略略清醒了过来。
并没有耽误多久，夏轻衣一手揽住我的后腰，把我带出了水面，因为火势旺盛，很多地方都坍塌了下来，他竟不顾危险，带着我纵跃出了火墙。
被他揽着奔出半里，我的脑子里还浑浑噩噩，他到底怎么挣脱了那精铁铸造的锁链，怎么又恢复了功力带着我跑了这么远？
可还没等我想清楚一切，他的脚步就停了下来，毫无预警的摔了下去，可关键时候，他却依旧记得把我护在身上。
我仓皇爬起来才发现，夏轻衣灰败的脸色让人有不祥的预感，他勉强朝我笑笑，准备说什么，可一张嘴却大口的吐着鲜血，紫红色的鲜血，一股一股从他的唇角流下，我惊慌失措，他却眸光暗淡，气息奄奄。
“夏轻衣，夏轻衣！你到底怎么了？求求你，不要吓我，怎么会这样？告诉我到底你怎么了？”我抱住他似乎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喊得声嘶力竭。
似乎不忍我这么难过，他咳出了喉咙里的血沫，仿佛聚敛了片刻的气力才断续道。“咳咳……我没事，你别哭……我只是有点累了，只要休息一下就会好的。”我用力捉住他的手，可他的声音依旧渐渐低了下去，虽然在笑，可瞳孔里的焦距却在涣散。“……绵宁，虽然说好不放手的，可恐怕还是不得不失信了……你不要伤心，如果你一直流泪，我……会睡得不安心的。”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只在眼睑下留着一片阴影。
握着他的手放到我的脸上，虽然止不住泪流满面，可仍然努力的挤出笑容，“嗯，我听你的。”可惜他听不到，苍白的颜，鲜艳刺目的红，只余下嘴角一丝淡淡的微笑。
用力抱起他，可是他的手脚垂下拖在地上，我踉跄前行，分不清方向，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疼，喉中腥味大声，吐出一口血来。世界天旋地转，只记得牢牢抱着夏轻衣的身体扑倒，便沉沦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