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 / 1)
忽然门被大力打开,又是那个面带煞气的恶仆,看样子他也偷听了一段时间了。不过亦妃的秘密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只是极不屑的看着我们,一边动手收拾着碗筷,嘴角却带着阴冷的笑。
我皱眉,虽不是没见过别人的冷眼,但不过虎落平阳,难道就要生受了这横鼻子竖眼的小人嘴脸?
突然抬手用力摔下碗去,“啪啦!”一声脆响,碎碗落在脚边,把他吓了一大跳,“你想干什么?”
看他惊异不定的模样,我心里冷冷一笑,原来不过是个声厉色糚的角色。亦妃看了我一眼,不过挑挑眉却也不动声色。
“去,把你们主人给我叫来!”
仿佛缓过一口气来,那仆从看我的神色又恢复了不屑,冷漠的哼了声。“好大的架子,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就算过去再尊荣,如今也不过是个监下囚,千算万算,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你,也是你不走运,自己栽到我们手里来,真是报应不爽。”高傲得如同斗鸡,“更何况我们少主还有许多事情忙,根本就不待见你。”
心下暗付,这男人果然是认得我的,他那得意又怨毒的眼神仿佛痛恨我已久。在记忆力仔细搜寻了一番,却仍没有半点关于他的印象,不过宫廷内斗,南征北战,直接和间接死在我手里的人都不少,自然怨恨我的也大有人在,而我自不可能把这些一一细数。
既然想不到,索性也就罢了,不过,戏还是要继续唱下去。我摆着架子慢悠悠的坐下,冷冷的望他。“哼!就算我落难至此,也轮不到你这低贱之人来指摘。”虽然不做女皇,但当初的威严犀利依在,那么轻飘飘一眼去,也颇有些威慑之用。“既然你知道我过去的身份,自然晓得我和你家主人的关系,就算现下我是他的监下囚,但在我还有用处之前有个万一,后果会怎么样你心知肚明。”
“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事翻出天来。”他的表情虽然还强硬,可眼底却有些虚了,死撑着和我对视。
“既然我们早已没有退路,那么你尽可试试,”顿了一顿,沉声道。“若是我今日见不到真叶出现,哼哼……”我冷笑一声,其实是不知道要如何威胁才是,不过架势依旧十足。
他那双发着黄光的小眼睛死死盯住我,恨恨得似乎要在我身上剜出两个洞来,不过权量半天,可能是觉得有个万一确实无法交代,又或是我还有利用价值,不能成为废棋,挤着眉眼皮笑肉不笑,“没想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妄想攀住救命草,也罢,让你死个明白也好,我会转告少主,但他会不会来就难说,你好自为知吧。”
直到他关门离开,我才暗自舒了口气,松下肩膀。
“这一招倒是用得不错。”亦妃走过来,口气无不玩味。
苦笑一番,“虽然事出无奈,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亦妃抚掌一笑,眼里似乎颇有赞赏。“果然是个有决断的人,不过也不用过分担心,”她的眼底有狡黠的光一闪而过,“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只要保存实力,连煮熟的鸭子也有飞了的时候,更何况我们两个大活人!重要的是,我想看看他们这番大动干戈到底所为何事!”
山人言之有理,我暗自点头赞同。
“不过……”她忽然话锋一转,显然有些好奇。“我们如今也算同坐一条船上,既然患难与共,大家不妨开诚布公。我既对你都没有隐瞒,你是不是也该对我坦诚点。青琊和你什么关系,你到底又是什么身份,怎么会认识那些刺客?”这几天来她都没问过我这个问题,而我也自然避而未谈。虽然早明白是逃不过的,可还偏生自欺欺人的想着拖得一时是一时。
迟疑了下,说穿了我可算是她正经八百的儿媳妇,虽然素未谋面,但这种情况下相认实在很尴尬,更何况亦妃相不相信还是问题。但念头一转,对上她倾城幽深的眼眸,觉得不应再继续隐瞒。
缓缓行了个屈膝礼,我稍稍低垂下头。“虽然是晚了点,但事有从权,儿媳皇甫绵宁见过亦妃娘娘。”论理,我曾身为国君,实不需对她这一拜,但于情,她是夏轻衣的母亲,我的婆婆,这个礼她也受之无愧。
她的目光略略意外,上前一步扶起我。“你……真是皇甫绵宁?周南的女皇皇甫绵宁!”
微微一笑,顺着她的力气站直身体。“是的,如假包换。因为事关重大,没有及时说明一切,还望娘娘恕罪。”
虽然不明白前因后果,但她的诧异很快化成释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我听说……”她欲言又止,恐怕是想到其中牵涉到什么皇族机密。
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微微苦笑。“此事一言难尽。”
她的神色微凝,似乎想起什么,“难道,轻衣……?”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房门忽被打开,真叶一身劲装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我,抿了抿唇才说。“下人说你找我?”
我点头,“不错,有些事不明白,想从你那里能得到答案。”
只是停顿了片刻,他竟很爽快的同意了。“你跟我来。”他转头先走了出去,我朝亦妃望去,她朝我点点头表示无碍,我才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出门转了几个弯,一路上都有人把守,见到真叶都默默恭敬行礼,而真叶只是视同不见,颜色不变,我们最后停在了庭院里的一个小亭子里。
他先走了进去,黑色的劲装把他的身影衬得莫名冷酷起来,他回过头来,淡淡的眉眼间隐约流露出稳重的威严来,忍不住停下脚步,当初认识的那个清秀温婉的少年早已不在,仿佛我们之间所有的过往只是南柯一梦,虚幻得再也捉不住。
“绵宁,你在害怕我吗!”见我许久都没靠近,真叶忽然笑了,可却带着几分自嘲的无奈。
才回过神来,从容的拾阶而上,然后站在了他的面前。果然不一样了,不过才半年时间,却仿佛脱胎换骨。坚毅的眼神,淡漠的表情,褪去少年的温润后,此刻的真叶竟让人感觉到锋芒逼人的压力。
我笑,“你瘦了,不过却比从前更加英挺了。”
也许不料会听到这样的话,一愣后,他凝重的神情奇异的柔和了几分,黑玉般的眼眸流光微溢。“你也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差点就没能认出来,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的心里泛起酸楚,“发生很多事,就算想不变似乎也不可能了。”
“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来这里,然后出现在花神会上?”
静静的凝视他的脸,“我以为你死了,然后把所有的过错归咎于夏轻衣的头上,再后来便出了宫来,没再回去。”
秀美的眉头松开,一丝愧色划过眼底,他别过头去。“是夏轻衣放了我,不过……”轻笑了声,似叹息又似羡慕,“某些方面,他确实是个奇怪的男人,明明是救了我,却偏偏隐瞒着真相情愿让你误会,真不能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默默付出到底想得到什么。”
“他没想过要得到,那个男人一直都默默的在我身后,别人的目光,或是流言蜚语不在他关心内。救你,因为要完成对我的承诺,隐瞒,则是想让我断了念头。对他而言,所说的,所做的,都只是觉得会是对我最好的。”这些,我懂。但是直到出宫后,许多事情我才明白夏轻衣的良苦用心。
真叶秀丽雅致的脸庞似有所动,“呵,你说的对,也许他一早就察觉了我的危险,才千方百计的把我排除在你的视线之外。”
胸口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的撞击,让人有些难受。“好了,那些都已经过去,言归正传,轮到我问了。”
他的表情一肃,“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也明白你想知道什么,但是我能说的只是奉命行事,其他一无所知。”
“那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死的话至少我是明白的死去。你为什么要抓亦妃,又为什么一直把我们困在此地?”就算是利用他那一点对我的不舍也没关系,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弄明白。
似乎挣扎了下,他才苦苦一笑,“其实,你的出现我很意外,抓住你威胁亦妃也是情非得已,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缓缓转过身去,“绵宁,你是知道我身份的,对吧?”
呼吸微微一滞,却还是点了点头。他是周南边境上小国西真的世子,那个因为帮助挑起战争的大宣而被我率兵覆灭的国家留下了仅存的皇族血脉。
“那你听过‘碧水云天’的存在吧。”他用的是陈述句,那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地方,存在于哪里没人知道,但当它想出现的时候,却突然就在你的周围,我还记得偷听过夏轻衣和某个神秘的黑衣人谈话中也提到过这个组织。于是,再度点了点头。
他看着我笑了笑,“我就是在碧水云天长大的。”
这一惊,比当初我得知他真实的身份更让人意外。
一反常态,他的认真让我不能以为这是个玩笑。
“我是西真的世子,可是为了让那个小小的国家在周遭列强的夹缝中继续生存下去,父母为了求得碧水云天的庇护,把还在襁褓中的我送去了碧水云天。我在那里孤独的成长,寂寞的与世隔绝,直到某天我的大皇兄来到碧水云天,宫主破例让我们相见,我才知道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亲人。”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是喜是悲。“在那个地方,除了照顾我的下人和宫主,他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外人,很难形容那种奇怪的感觉。他走了几年后的一天,宫主忽然踏进了我的房门,他说我的国家被灭,亲族尽死,可以下山了,而我却懵懂茫然。”
“对我来说,除了一面之缘的大皇兄,西真国、世子!都只是一个名词而已,我连概念都不明了,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国仇家恨的心情。碧水云天的宫主是个不老不死却无所不能的人,仿佛可以预测过去未来,坐拥天下富贵。他教我许多东西,却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个游戏。”他的言语中微微带着几分敬畏,“但宫主既然放我下山,我自然也没道理继续留在碧水云天,不过他曾有言在先,若有需要,会传我为碧水云天完成三个任务。”停顿了下,还是继续了下去。“与你相遇,是第一个任务,而绑架亦妃,则是第二个。”
我的心渐渐冰凉,好像被卷进一个自己看不见的漩涡里,似乎隐约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却说不上来。
抬头,我的声音有点干涩。“原来,一开始,你的出现就是陷阱。”
但真叶却有点慌乱的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宫主只让我去到你的面前,仅此而已。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宫主并没有其他交代。”他的表情甚至有些恳切,似乎在担心我会误会什么。
可即算真是这样,我还是忍不住背后微微发凉,莫名的害怕起来,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我命运的轮盘上拨弄,把别人的人生玩弄于股掌之间。难道真像真叶说的那样,那个碧水云天的宫主能预测过去未来,如同神一样的高高存在,掌控住旁人的命运?
我闭了闭眼睛,稳下心绪。“我想有些事我已经明白了,现在我想知道的只是你到底要怎么处置我和亦妃。”
他望着我,依旧清澈的眼里倒映着悲伤。“绵宁,我知道你不会再相信我了,但是我不会伤害你的。至于亦妃,宫主的命令只是活捉,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舆。”他转而看向天边,“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就会放你离开。”
“那青琊呢?你把他怎么样了?”听他这么说,我竟有些急迫。
他的脸上露出些古怪的神情,但仿佛随即又释然。“他没什么,不过被关在一处稳妥的地方,他武功不低,又很狡猾,我不能不防。”
听着真叶的意思,他似乎暂时安全,我的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稍后,他把我送回了原处,再无一言。而我,只能默默等待,然后选择相信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