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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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遭逢巨变，即使瞬间从身份最贵的皇子沦落为他国的人质，甚至到后来背家叛国，一一割舍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都不曾让夏轻衣流露过这样震惊的表情，他无法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惶恐苍白的少女。他知道她没有在戏弄自己，他也清楚那双眼睛并没有说谎。一样的容颜，一样明亮的眼眸。这张脸明明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周南国女皇，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皇甫绵宁，可又有点那么不一样。那暗亮的瞳眸里闪过短暂的惊慌和无奈后，她对自己流露最多的情绪不过是些惊讶及惊慕的意兴，那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也不是绵宁应有的表情，那不过是个陌生人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普通反应。
是的，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那样的眼神是生疏的，从前的绵宁不会用这样无辜的眼神看自己，他的绵宁总是内敛而沉静的，因为从小就肩负着整个国家的责任，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生命的中心是什么，十五岁登基后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个称职的君主应该做出的表率，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就如同龄的少女一样露出单纯的目光，睁大了那双湿漉漉的清澈瞳眸，无辜又好奇的搜寻着周围的一切。
手指慢慢放开，任那纤细的手掌从掌中滑下。
如果不是玩笑的话，那她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吗？忘记了从前的一切，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纠葛……
夏轻衣脸色终于一点点转白，表情也越来越凝重。“传御医！”他沉下了声音吩咐，那么俊美的脸庞，此刻却莫名散发出冷漠肃杀的气息足以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御医本就一直守在殿外，听到传唤很快到了。细细替绵宁检查了数遍，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半晌夏轻衣冷肃的表情，几个白胡子御医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研究了半天，可迟迟得不出结论，夏轻衣站在一旁眉头深锁，雪白的长衣逶地，不发一言。
显然是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御医们满头大汗不敢轻易回话，照理说女皇那样致命的伤势都活了下来，可完全没伤到的脑子却因此失去了记忆，大是超出了他们的意料，思付了半天才走上前的老院士战战兢兢的禀报。“……启禀帝君，属下等认为陛下应该是在受伤的时受到刺激或是惊吓过大，从而暂时失去记忆，不过……也许让她多接触熟悉的事物就能慢慢恢复，下官以为……也有可能她是下意识要忘记一些对自己来说难过或是痛苦的事情，那个……恢复的过程就会长一点。”他尽量说得委婉，却不知对方接不接受这个答案。
“刺激和惊吓吗！？”夏轻衣若有所思的皱了下眉，看了眼跪在面前无措的御医，又再深深看了眼我，目光里似乎闪动过懊悔的波光，不过却快得转瞬即逝，仿佛那只有绵宁看过到的情绪是错觉，连表情也恢复成最初见到的模样。
“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果然还是搪塞不过这个精明的男人，心下打着鼓，御医揣揣回答。“因为没有先例，陛下的情况很特殊，无法准确估计，只能细细调理将养，也许几天，也许几年……”或许永远也没有办法！御医说不下去，更不敢看夏轻衣，只是爬在地上，汗湿重衣。
我有心要为那无辜的御医开脱一下，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转眼望去，夏轻衣微微垂下眼睑，看不清眼睛里的神色，但那薄唇却似有似无的勾勒出微微的弧度，空气里沉静片刻，终于听他说。“既然如此，也没有办法，那就请御医好好为陛下调理身体，希望能尽快恢复。”无波的语气让那些差点憋过去的御医松了口气，我却不知为何失落了下。
御医很快送来药，夏轻衣一个手势挥退了房间里所有人，包括那准备上前的中年妇人，他亲自接过了那只白玉的药碗，一撩那白底金丝刺绣的袍摆坐在了床沿。侍从们静悄悄的服从退出房间，先前的妇人很是担忧的看了我一眼，可还是不敢反抗夏轻衣的命令，也跟着人群离开，于是诺大的宫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只有那幽幽的药气慢慢在空气中弥散开去。
我小心的看了下那碗黑乎乎的东西，虽然不喜欢中药那让人窒息的味道，但目前情况似乎容不得我反对吧，更何况有如同天人的美男亲自喂药，真是我无限的荣耀啊！抱着宁错过也绝对不能放过的想法，摒弃先前从他脸上看到的种种诡异情景，纯当自己的错觉，想着心情倒也舒畅了些，便笑眯眯的就着他温柔递到唇边的白玉调羹一口口把药喝了。
苦涩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他却只是那样静静看我，紧紧抿起的唇，那白皙得几近苍白的容颜看起来倒似乎比我更憔悴些。我并没有许多时间研究那是为什么，因为脑子渐渐困顿，也不知是药力的关系还是真的疲倦了，竟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渐渐模糊就这样沉沉睡去，只是朦胧中不真切的听着有个声音失望得令人心颤。“绵宁……你真的忘记了……也许，这样也好……”
只听到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这样也好’！
山中不知时日过，我养尊处优的慢慢恢复，从一直照顾我的那个妇人也就是这个身体的奶娘嘴里渐渐得知这个世界的点滴，我还顶佩服自己的接受能力，既然已经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不如暂时顺应，如果那位地狱的使者突然又想起我了，也许有天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这个地方叫周南，是天河大陆国力最鼎盛的帝国之一，而现在我现在的身份是周南国第九代君主皇甫绵宁，因为上任帝王只有我一个孩子，于是我毫无悬念的顺理成章继承了周南第九代君王的地位。十五岁正式登上王位后的表现一直可圈可点，政绩斐然，受到臣民们的拥戴，看样子天生就是坐这个位子的材料。若非两年前毗邻的其然国突然发动战争，她更不会以十七岁稚龄力排众议御驾亲征，终是平定战事凯旋回来。可是归途中遇袭不慎中伏，身受重伤，还弄得失去所有记忆，也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那个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男子叫夏轻衣，曾是天河大陆藏珑国的二皇子，因为藏珑国力日渐衰败，十一岁那年被当成向周南表示臣服而送来的质子，已经来到这里将近十数年的时间，不过他气度非凡之余，小小年纪更因展现出惊世绝艳的才华得到周南帝后的欣赏，并没有把他当成一般质子对待，反而悉心教养，尽心栽培，在皇宫中更与唯一的公主皇甫绵宁享受同等待遇。数年后摒弃周遭的议论与反对，还在临终前把年幼的女儿交付于他。
前任周南国帝后感情甚笃，因为皇帝没有纳娶其他后妃，终生又只有绵宁一个孩子。相继去世后，留下遗诏让夏轻衣代为摄政，并让将来唯一的皇位继承人皇甫绵宁在十四岁及笠后嫁他为妻，周南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由敌国质子来管理本国政务已经很奇怪了，连唯一的皇族血脉都托付在敌人的手上更是匪夷所思。可以想象遗诏公开后的情形有多混乱，群龙无首的周南朝堂内超过半数的大臣极力反对，更有甚者觉得遗诏是伪造的，夏轻衣想趁此机会得到周南国。群臣为了各自的利益结党营私，拉帮结派，顿时朝野上下一片乌烟瘴气，国内的民众也人心惶惶，个个自危。分化的势力，纷乱的状况，即使是实力强大的周南帝国此刻也面临内忧外患的一场存亡危机。
作为一个被当成威胁工具送来敌国的质子，夏轻衣完全可以在这样的状况下甩手离去，或是用到手的权势瞬间颠覆一个王朝的兴衰。让人无法预料的是他却反其道而行，危难之时担起了教养皇女的责任，以一个弱冠少年不足的资历和雷霆手段平定了那些纷争及反对的声音，得到了拥有军队的权贵大力支持，从而压制了周边小国的蠢蠢欲动，在经历了腥风血雨的斗争后终于站到了周南权利的巅峰。虽不免把功勋建立在杀戮和冷酷的独裁制度下，不过当时他也只是个纤弱的少年，除了要保护年幼的皇女和自己外，还要守护这个内乱的国家，能运用权谋和机心做到如此地步，不由也让虎视眈眈的人心生敬畏和钦佩。
也许太过出乎想象，他的做法让人心生疑虑，从夏轻衣手段中可以看出他能力大小的端倪，既然有治世才华，为什么不就此统一天河大陆所有的势力，为什么不拯救正在衰退中的故国。
流言就这样或明或暗的散布开，有人说他是对从前的帝后有感恩之心，感念他们在自己年弱时的殷殷照料才悉心照顾了失去依靠的皇女，也有人说他是背叛者，竟然帮敌国的王裔稳住了政权，更有甚者说他是城府太深，与其危难时刻的趁人之危，还不如名正言顺的娶过周南的皇女，堂皇的接管这个国家。言之凿凿者甚多，可真知道原因到底是什么的人却没有，夏轻衣依旧我行我素，直到绵宁十五岁亲政后才逐渐退居幕后。
不过，是非总是不可止歇的。两年前周南附属国的叛乱，宫中许多人都知道皇甫绵宁曾与夏轻衣激烈争吵过一次，事情闹得几乎不可开交，两人不欢而散。传言就是那次争吵的直接导致了后来夏轻衣重上朝堂企图收回权利，而皇甫绵宁为了保护皇权决定御驾亲征的结果。
我深深吸了口气，这么听起来，这个男人……很强大嘛！这般胸襟，这般气魄，遥想当年那个绝美的少年白衣飘飘站在这个城楼顶端的摸样，不禁悠然神往，夏轻衣，一个应该属于江湖而不是庙堂的名字，一个创造了传奇的男人，难以想象年少时那张绝世倾城的脸在权利顶峰时那复杂的表情，可奶娘接下来的话却差点让我噎到。
“陛下，你与帝君十四岁大婚后既然还未得一男半女，如今战事已平，你的身子又渐渐大好，趁这个机会也可以好好充实后宫了。”
“等等，你说什么，我和夏轻衣大婚，在十四岁”！？一时被冲击性的消息打得头昏脑胀。
“噢，瞧我这记性。”奶娘拍了拍额头表示懊恼，“陛下不记得了，你亲政前一年前遵照先皇留下的旨意已经让他成为了你的帝君。”
瞠大了眼睛，帝君难道是相当皇后的意思？夏轻衣是我入赘的丈夫，看看这个年轻的身体，也就是说他们几年前就已经成为了夫妇!?
“那个……奶娘，我们真的是那种关系？”吞了吞口水，我问得不免有几分扭捏，那美丽的男人竟是我的私人管家兼丈夫，睡着都要笑醒的好事啊。
对我的满面春风虽是不满，可奶娘还是不甘心的点了点头。“虽然如此，但即使是从前，陛下大婚后也很少到帝君的永宜殿去的。”她的神色稍稍带着点疑惑，“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一直也没觉得夏……成了帝君后对陛下有多体贴，但这次陛下昏迷的时候，他却在床边整整守了三天两夜，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如果不是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他真的……”
真的很关心我？！还是像奶娘隐晦的意思，他是害怕没有利用完我达到目的就死去而担心吗？我，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