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手段(1 / 1)
没有人看见她等。
她的难过,是光鲜皮相后微颤在心尖上的一根刺,身体每动一秒,它就深扎一分,终有一日,和血裹了,结实光滑得让人看不出来。唯有一口气血热灼灼硬憋在嗓子眼,从此世间百味,在她心里,都有了微甜的腥气。
宜敏一回到家,芳晴就迎上来。
桌上有大串的提子,异国的香橙,皇帝蕉,大香瓜。宜敏笑:“呵,你今天倒阔气。中头彩了,这么舍得?”
“是珠珠送来的,等你很久呢。”
宜敏尝了口提子,“酸”。她呀呸一声吐到垃圾桶里去,自言自语说:“消息真快。” 芳晴没有听清,跟在后面追了两声却看见宜敏一拐弯进了卫生间,灯亮起来,有哗哗的水声传出,芳晴在客厅里等了一阵,房间里却再无声息。初夏的夜晚,有清新好闻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流动,芳晴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很快入眠。当晨曦的微光映照到她脸上,她恍惚看见有一个身影在光与影之间转动并最终停留在她床前。不用起身芳晴也能猜到事情的由来:蛋是腥的,面包是焦的,有牛奶的香气在鼻端萦绕。万芳晴用力合上双眼,重重的翻身将脸压在枕上。半晌,有细微的衣裙悉索声隐约的传来,杯碟碰撞是轻脆的一声叮咚。而那人象是被吓倒,在长长的停滞之后,才有锁匙轰隆落下。那么轻又那么重,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正对芳晴的这一方,是沉重的黑桃色面板,那无数被岁月轻薄后隐留的残痕,就象是人伤心后隐忍的眼泪,斑斑驳驳的在光影中旋转。
宜敏只觉得好。
她饱睡了一夜,吃过早餐,肚里有货,心里着实不慌。
见时间还早,索性走路上班。
直行有街心花园,左转有个花台。她站在□□深处,见人跳舞,竟看得出神。一脸呆滞的神气,倒象是个小孩子一样,只是面色比不得从前了。那一派粉嫩天真原来终究只是记忆中的色彩而已,如今的孙宜敏,只是苍白,带一点点的灰,在双眼下方,更有密密的细纹在悄悄的蓄势待发。看得人心里一恸,原来,或许,她也曾伤心过------一想到这里,他便再也由不得自己,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便见她回头,凝神,而后轻唤:“杨志。”
有多久没听见她这样子叫过自己?
她以前总是这样子叫的,连名带姓:杨志,杨志。听得人心里头抱怨呢,他问她:“为什么不是‘杨杨’‘小志’‘志’,或者,”说到这里他来劲了,“或者‘亲爱的’也行啊。我晓得你英文不好,但‘HONEY’这个单词总会念吧。”那时的宜敏,正为四级而发愁,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时的她笑起来的时候是毫无心机的可爱,澄澈得就象是自来水管里流出的清水,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方便的只需招手就有。而自她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放松自如的与人相处过。总是累的,带着无数的防备心计与机谋,而这层铠甲竟来自于她,是几时,她有了心事而他不自知------杨志的语气里有了些微的怨气,他淡淡的向宜敏道声早安,然后解释道:“那个电话,嗯,你晓得的,那时,我身边有人------”他说罢,嘴角紧紧的抿起来,带一丝倔强,就象他终于离开她的那个清晨,他不再追问,不再跟随,不再讨好,只是看着她走,冷冷的表情就象是春天河上飘浮的冰面,暗流汹涌,流敞的都是伤心,而她竟为此哭了整整一夜。孙宜敏快步走向杨志,依旧是在清晨,鸟语花香,有单车自她跟前推过,在嘎嘎的叫卖声里她仿佛嗅到了蜂蜜的气息,宜敏终于停下来,脸上有不可置信的惊喜,“是蜜饼。”她声调欢快的叫起来,听得人心里一酸,杨志快步上前握住她肩膀,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他的眼神宜敏瞧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答案,她给不了,说不出,只能唯愿他永远也不知道。眼泪哀哀的自宜敏眼里流出,杨志再也无法忍耐,他用力抱住她,象个傻子似的,唯愿自己永远没有看见她眼里的决绝与心上的挣扎。
那天宜敏上班便迟了。
她十点整才跑到公司,摸上四楼已经是十点过五分。
许长荣坐在玻璃屋里正长篇大论的与秦绍伟讨论着什么。
宜敏不敢多瞧,只是在他经过的时候涨红了脸。秦绍伟倒出声为她解释:“我让小孙去取份文件。”
许长荣状若未闻的扬长而去。
宜敏一颗心这才咽回肚里,她嗫嚅着对秦绍伟说:“路上有车祸。”
老秦象是什么也没听见,办公室里一派紧张,小陆偷偷将宜敏拉到一侧小声说:“那个方案怕是要黄了。”
宜敏心里一紧,听小陆说下去:“有争议,早上许总过来说了好久,听说总部还要来人评议。唉,”
“那我们?”
“谁知道啊,也不晓得是继续做呢,还是散伙。”
王姐在一旁摇头。
宜敏却晓得在这间公司她们都是某某人身后的某某。而她?见宜敏脸上发怔,王姐倒浮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她状似亲昵的捅捅宜敏的胳膊,低低的调笑着说:“你还怕什么呢?就你们家那个,能把你弄到这里当然也能把你弄到别处。”话说到这儿,王姐的腔调隐隐的带了一丝鄙薄,但面上仍是极亲热的,她哈哈的大笑了两声,旋风似的转去别处。只剩下一个小陆,眼巴巴的瞅着宜敏,嘴上还说:“孙姐,你可真厉害。”孙宜敏手足冰凉,全身只余下一口气,她强撑着将脸转过去,只看见满目繁华到几近不堪的地步。而喉头此时有丝丝的甜意,如破茧的蝴蝶挣扎着欲出,五彩斑镧犹如蛇信在丝丝的吐着幽光,宜敏只觉得心中烦恶难言,她再也忍不住,顺着办公桌的桌脚斜斜的倒了下去。
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里。
雪白的墙壁,刺鼻的药味,无声而静默的药滴,她一个人蜷缩在房间一角。这是八人房,最普通的那一种,除了宜敏以外,还有几个人在昏睡,墙上的电视聒躁的响着,正当盛年的伏明霞正奋力一跃,碧波生浪。在宜敏对床的一男一女絮絮的说着什么,人到中年,说到无非是些家常闲话,女人一径埋怨着,男人臂上吊着针水,眼里看着电视,嘴里嗯嗯的,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女人烦恼的扭头支颐,看见宜敏脸上的神色,不由得一笑。索性走过来与她闲话,宜敏只觉胸闷,哪里还说得出来什么,她歪着一张脸与人应话,看见几个护士嘎吱嘎吱的走过来,粗声粗气的喊:“267床,转病房。”她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抬起来就走,一个面目普通的青年男子面无表情的跟在身后,宜敏的小杂物被那男子握得紧紧的捏在手心,他们一行数人前呼后拥的将她送进一间套房。小陆早候在这里了,见着宜敏进来,忙不迭的打点。她象是与那个青年男子早就相熟的样子,头略点一点,就算是交接过了。待那干人退出,小陆扭头一笑,对宜敏说:“林总对你可真好。”
可不是。
宜敏噗的一声笑出来,这时手机响了,搁在枕头,她却偏不去接。懒洋洋只等着小陆送到手上。见她拿矫的样子,小陆不由得又气又恨,她伸出手指狠狠的抵在宜敏额头,将手机送到耳边,笑一笑,便忙不迭的走开了。
果然是他。
也不知隔着几万里,偏偏声音是这么的清晰。
宜敏一径在这边沉默着,林铭山絮絮的低语终于持续不下去,他低低的唤了一声:宜敏。
宜敏轻轻的嗯了一声。
突然,有山崩一样的响动轰的一声在电话这头炸开,林铭山只听见有无数人声轰涌着走进,男的女的尖的低的,阿谀奉承寒喧道乏。而宜敏,在轻轻的一声低呼后消逝在电波的另一端,独留他一人,怅然的想,原来,终究是要用这样的手段才能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