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转身(1 / 1)
宜敏曾听人说过:浪子回头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累了。
他累了吗?
林铭山一脸亢奋,显然因有机会在众人面前扮演痴心男人的形象而雀跃不已。
他期待奖赏,期待加戏,期待宜敏能有所应答。而以他丰富的人生阅历来看,他也的确拥有将任何破烂的戏码从容续演成功的实力。
关键是有经验。
林铭山不急不躁的站在一侧,欣赏孙宜敏那张烦恼丛生的脸。
而此时夜风正凉。
在繁冗的祝福与告别之后,老太太走了,她们便再也不会见面。而她送给宜敏的礼物,远不及她自己本身更令宜敏印象深刻:那张皱纹百出的脸,那被厚厚的脂粉所掩盖着的倦色,还有那一抹挣扎,那一缕生命将尽未尽的绝望,就这样步入死亡之轨,在四季的轮回之后,人所能伸手抓住的竟然是从前所鄙弃的。
早知如此就不必受这么多苦。
伤心。
看桥下有惊鸿一瞥,是一张孤独寂寞的脸,那老去的痕迹,带有无限的怔忡与哀怨。宜敏身上倏的一凉,一抬头,已是副爱娇的模样。她定定的瞅着林铭山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失望,噗的一声笑出来,说:“你别再找我了,你今天这一闹,我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哄回来。”
“哎,还真是他?”林铭山一副久经考验的样子,若不在意的靠着车门笑嘻嘻的问。
“当然,不然还能有谁?命运之于你,或是你们。就象是天神脚下所踩的风火轮,要去哪里,全靠你高兴吧。你现在选中了我,下一秒就不知道是谁?换句话讲,我不是对你不放心,而是对你手中所握有的金钱所带来的权利不放心。象我这样的普通人所适合的,不过是高出于平均水准之上的薪水,一个蜗居,一份浅薄朴素的道德观------先利己后利人,持有中庸保全之道。呵呵,你笑,你不就是爱听我这些胡说八道奇谈怪乱才跑来和我在一起吗?这是别样的刺激,不是吗?好了,我现在告诉你,免费的布道已经结束了。我将要回到街市里去,讨一个好价钱。你当我醉了吗?”
是醉了。脸红得不象话,措词言语是滔滔不绝的文艺腔。究其韵味而言,她孙宜敏没去暗恋桃花源里轧上一角倒真是戏剧界莫大的损失。
她会演什么角色呢?
云之凡肯定是指望不上,而春花?林铭山好笑的看了蜷缩在车子后座上的宜敏一眼,心里略有些不忍。他索性将她带回家去,在碧绿色的丝绒沙发上,她身着白衣黑裤象只猫似的蜷着。他盯着她看了一阵,扔了条线毯盖在她身上再看了一阵,象是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心里头只觉得空虚。墙上的时间一嗒一嗒的过去了,他手中的鼠标竟被捂得发烫。当宜敏的手机嘟的一声响起,林铭山快如闪电的跳起来,他下手轻且快的扇着宜敏的腮帮,不待她双眸微张,就迫不急待的在她耳边说道:“快,有人找你,可能是他喔。”
手机屏幕上显示:仇人。
那人竟被她取成这么有趣的名字?
宜敏不做解释,只是任它顽固不倦的响着。
当声音平息,她将电源整只抽出扔到墙角里去,然后她看着他,倒象是这屋子里的主人,一脸睡意朦胧的呵欠着说:睡吧。
林铭山听罢暧昧轻浮的一笑,他蹲下来望着这个胆敢撇下他独自入睡的女人。酒气醺醺,嘴角上扬,容色古怪,也不知梦到什么有趣的事,眉心微蹙里,林铭山听见她清晰而低沉的吐出一个字:杀。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一跤笑倒在地毯上。真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他低声抱怨着,而她只做不闻。装得这样好,也不知到底想瞒住谁?当一滴泪顺着宜敏的眼角缓缓沁下,他只专注的凝神盯望,原来爱情终究只是傻瓜才能够拥有的吧。他怀抱着这个念头,感觉空虚正一点一点的远去,有新生的灵与肉在他生命的某个畸角慢慢的延生开来,终于将他淹没,在暗夜与睡意中,他终究失去了她。凌晨五点,宜敏轻手蹑脚的整装逃出,随着卡嗒一声门响,她心如鹿撞的立在林铭山家门口,这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是众多华墅中的一座。四下无声,有人,象是已经见惯这样来去自如的场面,只是噗一声轻笑后便放她离去。空气清新沁凉,似很多年前曾经有过的那个早上,她走了很远的路,行了很久的桥,只为在人生最好的时候,去看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这话出自沈从文。
那时她刚满二十,而杨志在另一个城市。
每到周末,他便会来看她。
她只需要矜持的等。
再等。
等一行文字,远比他本人更能打动她心湖。
于是她去了,去看他,那唯有的一次,在凌晨五时,她让他来接,致电之前,竟从未想过他会不肯。
他怎会不肯呢?
那懵懂无知的小男生,全然不知道女人的心事,欢天喜地的只当她是他中的头彩,标靶似的扛了回来在校园里游走,一次,两次,无数次的回答众人的调侃,取笑乃至敲诈。在校园生活里,这向来是值得庆祝的头等大事,酒一轮一轮的喝,少不更事的小子们挤眉弄眼的一遍又一遍的哄笑着问:“凌晨五点能做什么呢?啊?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不会似现在。
凌晨五时许,孙宜敏坐在一间通宵营业的茶餐厅里喝豆浆。
她没钱,也不想找人来付帐。
她只是坐着,糕点虾饼的一笼一笼的上。
撑得胃里抽痛,方才停下来。
是双数。
孙宜敏笃笃定定起身走到前台,自自然然拨出一串号码。
铃声漫长。
在电话那头,终于是他本人,而不是别的什么,轻微的应了一声。
她没有给任何人以思考的余地,只是说自己想说的话。
而后挂了。
等。
再等。
城市渐渐拥挤而热闹。
那个收银的男生迟疑着向前对宜敏讲:“我要交班了,你能结下帐吗?”这是场面话。他机灵得象是早已洞穿真相,顺着他呶嘴的方向,宜敏会意的一笑,眼底光芒逼人,“要是我的女朋友也象你这样就好了。”他低低的说。和所有初尝人生况味的年轻人一样,他不再相信爱与勇气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更不能肯定坚持才是最终拥有某样事物的最根本的底线。他只是心碎的看见了在金钱与利益面前人心如同纸糊的灯笼一般残破而不堪一击。火焰慢慢的自蜡烛底部烧起来,一地残渣,满手灼热。一颗心在热过之后慢慢冷去,永远的冷去。而后便再不能爱,再有的只是在所有条件中被优化组合出来的那一个。最最合适的那一个,不硌脚,但就是不顺心。
或许,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来的吧。
当杨志出现在餐厅门口。
宜敏早已消逝不见。
他们俩再一次错过。
如影视剧中被写烂的那一幕。
华丽的转身。
王不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