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借刀（1 / 1）

当拍照终于结束，已经是夜里七点半。

华灯初上。

月夜如玉。让人心生幻念，以为人间万事终将如此，在历经残破腐烂毁坏之后还能有一个温情脉脉的结局与未来。

许长荣风度翩翩的等在公园门口。

仗着一口米国话，李小青早已和老爷子混成了一国。众人只见她身姿款款向前，喊声“许总。”许长荣眼睛看着别处，若有若无的喔了一声，他们俩双手交叠互握，说不清是谁先挣脱谁先放开。李小青神色平静，许长荣脸上倒带了点淘气，他步履轻快的对着老太太迎上去，调侃道：“不是说好我请客吗？怎么还会有别的东主。”

老太太呱的一声笑出来。

艳红旗袍，妆容精致。一出红楼，有上下人等侍候着，一阵风似的奔向目的地。

和预料中的一模一样，餐馆档次中等偏上，说出包间的名字，立刻就有人自檐下远远的迎上来，一个年轻人，眉眼恭谨中透着机警。他显然一眼就能分辨出王者是谁。对着许长荣，姿态极自然的寒喧了好一阵。说起来都是校友，总有些枝枝蔓蔓的攀扯。许长荣漫不经心得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不时的朗声大笑整个人如星子般熠熠生辉，照得杨志整张脸都发亮。这男人！李小青略略恍神，一只手将餐巾捏得紧紧的，她扭头过去对宜敏撇嘴说道：“男人真无聊。”

孙宜敏状似轻松的抬头，完全的答不对题：“你认识我们老总啊？”

“是啊，想找他访问。还预约呢，连门都没进到。只是隔着玻璃瞟了一眼，今天可算是逮到了。”李小青好奇的问宜敏：“你怎么还一口一个老总的，顺顺当当的喊声师兄，可什么都有了。”她见宜敏被自己的话激得几乎要跳起来，不由得噗的一声笑了。在笑声里，杨志终于在见面的二十分钟之后顺着餐桌走过来，他亲切平和的喊声“宜敏。”随即端详着李小青语带迟疑的问：“这位师妹------”

老爷子侧过头介绍说：“杂志社的，和我一国。”

李小青笑得花枝灿烂的为自己注解：“不好意思喔，是我皮厚，硬要加入你们同学会。怎么办？饿了也。”

她在哄笑声中横了宜敏一眼，不怀好意的调侃道：“你们俩倒熟。”

老太太，明明是在听许长荣絮语，不知怎么，耳聪目明到可以听人闲话。老太太大大方方的为那二人注解道：“读书的时候就是一对了。”这真是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宜敏感到有一道光芒锐利的向自己刺过来，她低下头，佯做不闻。还好一桌子都不是能闹的，只有老先生讪讪的说了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他说得语句既短声音又低，在轰轰的祝酒声里几近不闻。众人一瓶红酒下肚，场面益发欢快轻松。杨志喝得脸红红的对宜敏大声说：“益敏，再开一瓶。”

隔着整桌的菜，鼎沸的人声以及悠长的岁月，他对她讲，宜敏，再开一瓶。

象从未分开过。

他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和所有满怀憧憬还未来得及尝尽人间贫贱的少年爱侣一样，他们以帮助对方成功为己任，一心一意想要把这世间的荣耀全部给他（她），金钱，名誉，地位，乃至人际关系。就象宜敏现在所做的那样，她站起来，极纯熟的对服务生招呼着，酒，菜，水果流水价的送上来。有些话，许长荣断不会说，李小青自然是忍不了，她仗着五分酒意，哈哈大笑着对杨志讲：“你家这口子真贤惠。”

宜敏的脸刷的一下变红，杨志见她手指微颤，心里涌上一股热流，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从前的孙宜敏哪里肯这样做。

她向来是孤僻的清高的。仿佛容貌变了就连心也跟着变了。

她不再热衷于吃吃喝喝，更习惯一个人呆着。在湖边，在小径深处，一个人负手托腮，或是手持一卷。再不济他也读过书识得字，有道是“少女情怀总是诗。”每当此时，他就会觉得周末那四个小时的奔波都是值得的。在朴朴风尘之后，能看见这样素雅干净的一张脸，一双眼睛，澄澈得毫无杂质。哪怕这只是刻意保留才能存有的结果，可说到底，她也是为了他。就是从那个时候，他想要对她好一辈子的吧。一辈子有多长，这一生到底能走到哪一步，逞一腔孤勇，却连毕业后的头二年都未能熬过。

如果那时的她能象现在该有多好。

应酬得当，言语得体，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半分让人不悦的棱角与痕迹。杨志见宜敏喝得面如桃花星眸流转。不由得隔着数人向她倾倒过去，语气里半是吩咐半是怜惜：“少喝点吧，一会又要头痛了。”

听到这话，许长荣第一个就笑出声来，他脸带轻佻的拍着杨志的肩膀说道：“老弟，你是不是要换个座位了？”

他一边说一边作势起身，却被杨志强压了下去，一句“还有好多要向老大哥请教呢。”听得李小青欲笑不能，瞧瞧这外面有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啊！李小青长长的叹口气，她盯牢许长荣，顺手叉起一片西瓜。

这时有人手机响了。是宜敏的，也不知那头是谁，李小青只见她手忙脚乱的把帐单扔还给杨志说声“你自己对下。”就慌慌的走到廊下四下张望，表情困惑得象一个孩子。

而这时满桌的人都已经站了起来，许长荣一脸毕恭毕敬的搀扶着老太太，是活脱脱的孝子模样。李小青想起坊间所那些关于许氏狼子野心的流言不由得哑然失笑。难得许长荣也笑了，李小青满心欢喜顺着许氏的目光看过去，在长廊深处，林铭山正和孙宜敏头挨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想来宜敏有所反对，林铭山身子一侧，高大的身躯将宜敏遮个严严实实，只有五秒，宜敏便象游鱼一样滑出来，试图滑出来。她一把被林铭山逮个正着，双手被紧紧握住，宜敏本能的扭过头来看着他们，所有的人，所有的全部，她望向他们，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去，包括身边的侍应。又有谁会来管这些情场上的纠葛呢？全都巴不得看笑话呢。

杨志注意到那老俩口倦了，杂志社的那女人烦了，许师兄神情专注，象是真的把他筹谋了一个晚上的计划书听进去的样子，杨志只觉得酒意上涌，头痛得整个躯体都不似自己，但他的头脑仍是极清楚的，该说的一个字没有少也没有错。没有错，他的人生，从不会也不允许有错，除了宜敏，也唯有宜敏。她离开他，从前如是，现在也如是，在华灯初上的夜里，在所有的光与星子之间，她离开他，再一次。而他居然也还能笑，他噗噗的冒着热气与人告别，开一辆捷达，只觉得局促不安。倒是许师兄隐隐的瞧出几分，在吩咐人把老师送走之后，他特意走过来对着杨志拍拍肩，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样子。

杨志这才觉得脸上略好了些，他强笑着和人作别，有意不去听身后的喊声。车子发动，有微醺的新鲜的气油味，在后视镜里，他看见宜敏跟着车子紧跑了两步然后停下来。

六年感情，两步跟随，泪顺着眼角缓缓而下，而他曾以为这一生他是再也不会这样子哭了。

清清浅浅似两道溪流，那是无声的绝望与悲愤。

杨志哗的一声向右猛打方向，有一辆车如同黑色的闪电一般自他身边疾驰而过。他认得那是许长荣的座驾，才不过几秒就已经驶到他永远也不能到达的距离。

而李小青此时稳稳的坐在许长荣身侧，忍了一夜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她冷笑着说：“你这个大师兄倒是指教得好。”

长荣诧异的望她一眼，象是吃惊于她李小青竟也能说出不得体的话来。

他稳稳的开着车，意态轻懒的随口应道：“当然要方便自己人。”

他说完这句话，便听见身边有人轻轻的啐了一口，在深深的吁气声里，仿佛有说不尽的娇羞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