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十八章 有女同车(下)(1 / 1)
百里行觉察了她的异样,也惊讶于她的转变。只是他不能说,也不会说,语言对于他,本来就是个很苍白的领域,更何况牵涉到世间最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私情?
豫州的界碑高高的耸立在荒原上,掩映在一片光秃秃的乔木林里,干枯的枝干虬曲扎棱,如大地上伸出的向苍穹求索的瘦骨嶙峋的手!
这已经是第二日的凌晨!金色的朝阳为苍生万物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瑶星想起了饮马城郊外那个春天的早晨!
布衣人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没人与他唱和,便自顾借“酒”浇愁,愁没浇着,一路上浇了不少花草,肥了不少荒地!如今终于到了冀州地界,路上扶老携幼的流民越来越多,下马一打听,却全是冲着万仞城的名头来的!
万仞城雄踞在无稽山上,以黄河作天险,坐拥河内平原,豪杰辈出,进则包举宇内,雄霸天下;退可自成一统,超然世外!无怪乎会成为黄河以北各族人民憧憬的极乐圣地!
越接近无稽山,这种少有的平和显得愈可贵。远远的山上飘来钟鼓雅乐,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受此感染,路上的人脚步更加轻快,恨不能早日迈进万仞城的大门!
官道上多了许多马车,围随着锦衣仆役,执刀骑士前行开路。峨冠佩剑的士族子弟威风凛凛的跨在毛色水亮的高头大马上!佩剑上各色宝石耀得路人不住的展眼!瑶星等一行人独骑马车汇入这豪华的阵容当中显得十分地不协调!偏偏布衣人还毫不知趣的高谈阔论,引来“贵人”们的金刚怒目。为首卫队首长模样的骑士拨转马头奔到百里行马车前,以不容抗拒的语气命令道:“尔等布衣贱民,何故高声喧哗?还不速速回避,更待何时?”
瑶星听他语气嚣张,十分不喜,依样高声喝道:“尔等衣冠禽兽,何故狐假虎威?还不滚下马去,报你主子速来见驾,更待何时?”
布衣人抚掌大笑:“好一个‘衣冠禽兽’‘狐假虎威’,解得切,解得切啊!”
那卫队长脸色紫涨,一旁众卫士听得真切,个个盯着队长,看他有何对策!不愧是卫队长,他双目如炬,紧紧盯着夜瑶星,释然笑道:“哪里来的刁钻丫头,如此淘气?看你生得美人胚子,要见我家主子倒不难,说不得还赏你个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瑶星差点气闭过去!布衣人笑道:“如此说来,你主子倒是个大贵人呢?你报上个名号来,看识也不识!”
卫队长傲气的看了看他的大宛狮子骢,道:“你这狮子骢倒是少见的千里马名驹,谅你也是识马之人,定听说过豫州马王的大名?”
布衣人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石达那老小子!你去问他‘近来可曾猎鹿?’”
卫队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要呵斥,一名卫士拍马上前,道:“主公问你迟迟不归是何道理!”卫队长只得闷声拍马上前,隔着大食国来的紫荆花挂毯,如此这番回禀了一辆八宝琉璃马车里的神秘主人!
瑶星看得十分好奇,问道:“前辈与这位马王认识?”
“不仅认识,他怕我得很呢?”
“怕你?”瑶星嘴巴张成喔形。
“你等着瞧,一会儿我让他作揖,他不敢磕头!”
瑶星脑门上顶着个老大的问号,将布衣人上上下下瞅个遍!布衣人愤慨地昂首挺胸,微眯着双眼,嘴角下撇,一副这种怀疑就是对我老人家的侮辱的表情。瑶星呵呵笑得前仰后合,但她笑声嘎然而止——那八宝琉璃马车停住了!一名身着敞袍大袖汉服,外罩绛红软烟罗中年汉子,在左右侍从的搀扶下,腆着发福的肚子急急地下车来,不待卫士指引,一路小跑着来到夜瑶星车前,只扫了布衣人一眼,神色大变,抢上前来敛衽施礼,布衣人摆摆手:“磕头留着,现在作揖行了!”那中年壮汉神态甚恭,果然作了一揖:“兄台,多年不见,还是那么逍遥自在啊?”
“哪里比得上老弟会享受生活啊?”布衣人哈哈一笑,话锋一转,“听说你的马场越来越成气候了,什么时候给我弄头汗血马耍耍?”
瑶星大奇,汗血宝马,那可是汉武帝发动几十万大军,无数将士埋骨他乡才换来十几匹的天下神驹啊!这布衣人好大口气,张口就说要一匹汗血马耍耍!但接下来马王石达的话更令瑶星惊得差点跌下车辕来。
马王笑道:“愚弟早为兄长想到了,此去贵府,汗血马是额外孝敬兄长的一点心意,正要请兄长过目,看看是否合意呢!”
布衣人大喜,道:“好!好!好!也不必到那地方去才给我瞧,这就牵来遛一圈!”
石达一挥手,立刻有四名驯马师指挥着一辆双驾的,比普通马车大三倍的帷幕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铁栏车走了过来!
“这是?”
“兄长请看——”帷幕被掀开来,一头四蹄雪白的怪兽呈现在众人面前:长长的鬃毛直抵膝下,顺垂下来,遮住头脸;帷幕一掀,随风飘舞,如一面战旗迎风招展;鬃毛下虬结的肌肉翻滚着,如蜿蜒的巨蟒;背部凹凸有致的流线诠释着力与美的最佳结合!乍一见光,后腿一瞪,站立起来,两只前蹄猛烈的踢踏着铁栏,发出沉重的金石撞击声;粗重的鼻息将遮盖在头脸上的鬃毛掀翻开来,一双圆瞪得铜铃大眼,满是愤恨与屈辱!铁栏车厢虽被撞得左右摇晃,但它仍就逃不脱这牢固的樊篱!扬天一记长嘶——直叫得群马倒退,踌躇不行,众人动容,肃然起敬!
瑶星想起了它们是草原上的自由神!想起了纵横疆场的勇士!她对马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愤怒的质问石达:“你这样囚禁它,还不如杀了它来得痛快!”
石达诧异的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布衣人。心中拿不准二人什么关系,只得道:“姑娘说得是!汗血宝马乃天下无价之宝,向时汉武帝遣贰师李广利率数十万大军,西征数年,方得十几匹汗血宝马!石某不过一马痴,三生有幸得了一匹,却是无福消受!只得暂时委屈他几日,待有缘人驯服,得遇知音,也不枉英雄宝马的美名!”
布衣人眯缝起眼细细打量那如白毛怪兽般的汗血宝马,听他这样说,笑道:“听你的意思,虽说送我,也不见得能驯服得了它呢?”
石达笑着摇头:“不敢,不敢!只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的江湖,年轻一辈,人才辈出,兄长何不将舞台留给他们?你我只管一边吃酒,看个热闹,只怕还得趣些!”
一席话说得布衣人哈哈大笑,翻身下马,拍了拍石达的肚腩:“还是你老小子会享受,早些年多拜会拜会你,多学学你,怕如今我也能养得出这么满的‘福’了!”言毕,二人放声大笑,神态甚是亲密!
瑶星听得在耳,看得也有趣。见那石达说汗血宝马需得驯服得它的人才可以得到,心中早已跃跃欲试;又度量石达称将宝马送给布衣人。知道只不过是将处置权交给了他!心中对那马神往已久,对那布衣人也爱马及马的喜欢起来,关心起来——他可是决定汗血宝马归宿的人啊!
正盘算得满满的,要好好待那布衣人,以补偿路上冷落的过错,哪知石达盛情邀请布衣人与瑶星一同去他那同小客厅一般的八宝琉璃马车上去吃酒!
布衣人一路上饮酒糟水,嘴巴早淡出鸟来,不待瑶星搭话,早就径直走了过去!石达带着询问望向瑶星。
瑶星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车厢,对石达歉意的笑了笑:“多谢前辈美意!晚辈尚有要事在身,耽搁了些时日,今日就不打搅了!”石达意思意思的挽留了两句,便告辞了。
车马重新动了起来,只是布衣人汇入了“贵人”一族,瑶星仍然执辔,孤独的坐在车辕上,待车队走得远了,这才扬鞭启程!
脑海里仍然是刚才看到汗血宝马的兴奋,她侧头对着车厢门说道:“百里行,刚才你也不出来瞧一瞧,那可是真正的汗血宝马啊!连皇帝想要都未必能找得到呢!”
“我对马没兴趣!”
瑶星碰了一鼻子灰,老大不高兴,想了想道:“你对什么都没兴趣呢!又冰又冷,和你在一起,比冬日凛冽的北风还要寒意透骨!”
“……”
“你觉得不舒服,大可以自己走!没谁非留你!”接话的是慕容仙兰!瑶星气不过,待要想抢白她几句,回头细想真没意思。她忍气吞声的吁住马儿!将辔头挽在车轼上,跳下马车,空手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不上万仞城?”身后传来百里行的声音,他已经站在地上。
“去万仞城又不是这一条路,到达万仞城又不是非得今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
见百里行无语以对,瑶星赌气地转过身子朝侧旁一条小路跑开去!脚下发了狠,一口气狂奔了四五里,回头看不见众人了,这才停了下来,找块净石坐下,双手支颐,身上什么也没带:当日包裹落在长安郊外酒店,待出来去寻时早已经不见了,魏小青也不知去向!料想也是去与决绝宫人会合了,路上有可能遇见。哪知到今日还没会着她!与百里行通行,一应衣食,生活必须品都是慕容仙兰料理,她虽对自己有意见但于生活上也不苛刻!如今乍离了众人,自己两手空空连支切肉的匕首都没有!想想都泄气。
太阳爬上头顶时,瑶星困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丈开外的草丛动了一下,瑶星打了个激灵,一只灰色的小动物蹭的一下窜了出去,居然是一只紫貂!瑶星大喜,立刻跃起,提气猛追!那紫貂吱吱叫着,见有人追,逃得更是敏捷迅速!穿行在草叶间,快得眨巴一下眼就不知道它的去向!瑶星自幼便是与飞禽走兽戏耍惯了的,见它这般灵敏,起了好胜心,不欲伤它性命,只想把它逮来玩耍!竟然不知不觉追着它过了两个山头来到一面朝北的山坡前!那紫貂嗖的一下,在地上一晃便不见了踪影!瑶星知它进了巢穴,心想,若是找到了巢穴就更好了,有一两只幼貂养起来,长大了便对自己不离不弃,成为好玩伴呢!这么一打算,立刻忘记了旅途辛苦,趴在地上细细寻找起来!
这一寻不要紧,山坡里居然传出人声!瑶星吓了一跳:这地底还有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