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十八章 有女同车(上)(1 / 1)
百里行斜倚在车厢里,双手扶着剑柄,额头靠在手背上,随着马车的颠簸,身形摇晃着,这样的姿势坐了好几个时辰!瑶星坐在对面,眼神涣散,毫无焦距的看着前方;慕容仙兰车辕前驾车!三人各怀心事,不言不语,一路上十分压抑!
日暮时分,马车停在一间乡野酒店前。慕容仙兰买了些干粮酒水,送了进来!
“公子,多少吃些吧?前面还有好长的路要赶呢!”慕容仙兰不理会瑶星,视她为空气!瑶星六神尽失,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慕容仙兰关切的看着百里行,见他不动,叹了一口气,掀帘出去。
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你不也一样?”
“值得吗?”
“今生,我只认定他!”
“新娘不是你!”
“他说过永不负我,我信他!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或是母命难违,只是权宜之计!”
百里行抬起头来,苍白而透明的脸上,横亘脸庞的伤疤十分醒目,一字一顿:“你不见黄河心不死!”
瑶星凄然笑了,转头去看窗外泣血残阳,萎黄的蒿草瑟瑟的摇摆着!几片枯叶自树上飘落,打着旋儿飘过瑶星的眼前。她自言自语道:“小时,我最喜欢听骑在马上的勇士们唱歌,他们唱给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听,还在马上表演着最惊险的马术!那时,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有一位最英俊最勇敢的勇士也为我唱歌,与我同乘一骑,我就和他一同去寻梦美天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百里行没有说话,但他很专注的在听!
但我知道那只是个梦!我是那样丑陋,又怎么会得到最英俊,最勇敢的勇士的青睐呢?”瑶星陷入往事的回忆,清秀的脸上出现幸福的笑容:“直到阿颜的出现!他和我同乘一骑时,那感觉仿佛前世我们就已经熟识,万能的长生天可怜我,让我破茧重生,给予了我爱的勇气!他便是我今生的唯一!”
“瑶星……”百里行痛苦的心纠结在一处,多少话语只是拥堵在喉间上下,却不能说出口!
瑶星甜甜的笑了:“我唱支歌儿给你听好不好?”
百里行点了点头!
“梦中浮现你的笑脸,
想着念着你的名字,
在那青青的朵米尔草原,
有位姑娘美丽如画。
雪白的马儿奔驰如风,
最英俊的勇士把你歌唱,
我和草原有个约定,
守候在毡帐,我的爱人!
……”
瑶星动情的唱着,神驰那辽阔的草原,脸上写满了幸福向往!百里行却越听越心堵!他大喝一声:“够了!”歌声嘎然而止!
瑶星茫然道:“我唱得不好听?”
“听的人不是我!”
慕容仙兰掀开门帘:“你出来吧,让公子安静一会儿!”瑶星默默的走了出去,下了车辕,站在地上!慕容仙兰钻进车厢,一会儿车厢剧烈的摇摆起来,瑶星叹了一口气,走向远处!她要换换空气,嘤嘤啼啼不是她一贯的作风!若说阿颜,此去见他定有分晓。百里行有慕容仙兰相伴,自己没必要掺和这对冤家。倒是这几个月来的阅历令自己成熟了许多,其中一个最重要的转变——那就是随遇而安,活在当下!她长长的深呼吸,观赏起四周的风景来!
这里紧邻官道,说是酒店其实就三间茅草屋,外面一个草棚,棚下三张木桌,几条长凳。说不得客人往来投宿,只这店家,也只是一对垂老夫妇,卖一些粗粮窝窝头,掺些酒糟的甜水而已!瑶星想起那天水城外千百流民,背井离乡,拖儿带女。心中忧国忧民的悲怆冲淡了不少的儿女情长。随口念道:
狼烟冲北望,胡马踏关山。长安帝室忧,操戈何太急?昭君地有知,琵琶怒断弦。外姓汉家子,铁骑扫中原。百年杀伐乱,武人为祸端!民命若草芥,民生实凋敝!若非落草寇,即为乱世王!
“好啊,说得好啊!”
瑶星循声望去,一身干净的布衣,一匹棕灰色西域大宛狮子骢。鬓角几缕白发,别有一丝飘逸;眼角淡淡细纹,隐见岁月沧桑;薄唇似笑非笑,红尘情债冤家。远看似曾相识,细端却无映象。正凝眉搜索记忆,那布衣人三步两步来到跟前:“小娘子,你家官人呢?怎地不见他和你一起啊?”
瑶星讶然:“我家官人?这位前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错不了,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
“哦!前辈就是当日关外秦道将我救醒的高人?怪不得我瞅着前辈的身影面熟呢!”
布衣人笑道:“然也,当日的葡萄酒如何?可不得谢我老人家?”瑶星十分虔诚的拜了两拜,连连称谢。布衣人摆手道:“快请你家相公来。我要再好好地和他喝上一场!”
“前辈误会了,莫要再这样称呼我二人?”
“这就奇了?怎地误会了?那后生自己都自认不避讳呢!你怎么就不认呢?”
瑶星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布衣人抚掌作恍然大悟道:“该死,我该死!女孩子家脸皮儿薄,定是那小子还没三媒六证地办过事儿哩!小娘子别担心,等我见那小子,定为你作主,替你们张罗一个漂漂亮亮的婚礼!你看可好?”说完甚以为得地觑着瑶星,等着她倾城一笑,欢天喜地的谢他!
不料,情况并不如他预期那样,瑶星只淡淡道:“前辈好意心领了!倒是不必麻烦的好!”
布衣人吃了个闭门羹,很有些尴尬,忙干咳两声,拿话支吾:“是啊是啊,你们二人脾性怪得很,这点倒是很相配。适才——你念的那首诗,很有些魏武古风的慷慨大气呢!”
“前辈谬赞了,只这一路西行而来,瑶星所见所闻,乱世兵燧,生灵涂炭。一时感慨,信口胡说了几句,倒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了!”
“你很好,不仅人长得漂亮,脾性也好!不像我那个刁蛮丫头!虽生得灵巧,性子大得吓人,连我老人家都惧她三分,实在无法了,才躲出家门,好过几天清净日子!”布衣人点头赞叹不绝,眼角余光瞥见十几步开外的马车,道:“你的车?”
瑶星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
“咦?这就奇了!”布衣人含胸弓背,与瑶星的脸保持同一个水平线,认真的揣摩她的表情!瑶星脸一红,转向别处,不敢再看那马车!
布衣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一会儿,见那马车上钻出个年轻美貌女郎!粉腮如霞,云鬓半偏,媚眼含春。他半懂半不懂得哦了一声,看看那女郎,又看看瑶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咳了好大一声!
瑶星跺着脚恼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莫乱猜!”
二人对话引来慕容仙兰的注目!她的目光分明带着询问,敌视的看着夜瑶星!慕容仙兰冷冷道:“你走不走?”
瑶星只要一想起马车里的那个人,还有适才二人的行径,心中就犯怵!她迟疑了一会儿道:“我来驾车,你进去吧!”慕容仙兰不答一言,摔帘子进去了。瑶星在布衣人研究宝贝似的目光注视下,坐到了辕驾上,一抖绳索“驾——”
布衣人如梦初醒:“喂喂喂,等等我老人家啊!没天理啊,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不知道敬老啊?”说完又冲着茅屋喊道:“店家,快给我切十斤牛肉,拿五坛好酒来!”
店主老头甩甩黑乎乎的抹布,没好气道:“肉没有,好酒也没有,酒糟拿水自盛自泡!”
“这可咄咄怪事!没酒没肉你开什么店?”布衣人不服气的叉腰道。
店主不买他的帐:“要买便买,不买快走!”
“那你有什么啊?我一样来十斤!”
结果是——他的大宛名马背上鼓鼓囊囊的驮着一口袋干窝窝头,一边马鞍上挂着两水囊酒糟泡水!他十分小心的爬上马背,佩服自己的精打细算:不管怎样,还有些酒香味!一踢马肚,咣当咣当的水荡漾着,跑马追前面的马车去了!
瑶星让马自由小跑着,落得双手轻松,侧头看这布衣人实在有趣,嘴角笑成月牙形!布衣人见她笑了,咧嘴笑得更欢:“一路上搭个伴啊,搭个伴!”
“你知我们往哪里去?便说搭伴?”
“这条路就是通往豫州方向,你们不是去豫州是去哪?”
“这话不错!”瑶星想了想,自己先笑了起来,“只是这辆车的主人不喜欢生人打搅呢!他呆在马车里不出来,就是不愿见你啊!你快走,别激怒了他,他可是个很厉害,脾气很坏的主!”
布衣人挠了挠头,觉得这是个问题。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这才探出半个身子小声问道:“是个后生小子吧?”瑶星抿着嘴巴点了点头,冒着肚皮笑破的危险,拿食指朝车厢内点了点,苦着脸加重语气的表示:很凶,很难缠!
布衣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长路漫漫,实在无趣,年轻人,可否结伴而行,聊解羁旅之思啊?”
“……”
布衣人望向瑶星,瑶星手酷酷地一挥,如发号施令的将军:“你,再去喊来!”
布衣人甩了甩脑袋,提高音量,摇头晃脑道:“长路漫漫,实在无趣,年轻人……”话还没说完,“嗷呜”一声,大张的嘴被飞来的一个窝窝头塞了严严实实!门帘掀开,百里行站在瑶星身后,眼光要杀人似的直瞪着她:“你闹够了没有?”
布衣人好容易翻着白眼咽下那窝窝头,连连干咳:“咳,咳,那年轻人你好不懂礼数,我老人家……”
“你闭嘴!”
瑶星实在撑不住,笑得伏在车轼上直揉肠子!下一刻,她惊呼一声,被百里行捞了起来,丢进了车厢内!
“你去驾车!”慕容仙兰依言走了出来,稳稳的控住了辔头!布衣人僵在马背上,下巴半天合不拢!
瑶星仍然在笑,尤其是当她发现百里行眼底藏着一丝笑意过后,笑得更是酣畅淋漓!她笑啊笑啊,直到眼泪都笑出来了,百里行终于微微牵动唇角笑了一下。瑶星伏在毡毯上借这笑声的掩盖,一任泪水狂泻而下!
高兴时流泪,悲伤时放声大笑,投入时不顾一切!瑶星已不再是当年的那祜丝丽,不再倔强得似一颗炒不爆,煮不烂,压不倒的铜豌豆!当她开始学会隐忍,学会适应,学会爱人,奉献乃至牺牲时,她就向成熟迈出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