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十二章 剑客丁一（1 / 1）
太阳收敛了最后一丝暑气，夜幕拉开了！百里行回到了“声声慢”，同来的还有沈忆颜。
百里行铁青着脸，沈忆颜面有忧色，但客房中人去楼空的情景更是令二人心提紧了。如梦夫人简单说了一下始末，提到东方惊雷也曾来到房中检视过！百里行默然不语，沈忆颜注视着他：“万仞城中有几个人可以潜伏在你周围不让你发觉？”
“若在平时，只有两个，但今日却有五个！”
“你是说丁一，百越刀和陆仲毅？”
“不错！”
“谁最有可能掳走瑶星？”
“丁一！”沈忆颜不语，他也看到了床头的亵衣，陆仲毅是不折不扣的君子，若是他，定会用被子连人带衣一起将人卷走，而不会留下女孩子内衣。而丁一却是邪气剑客行事无常理，就不会考虑周全！
不错，此刻，瑶星正躺在丁一隐蔽的篱笆院落茅草屋的正房，身上的衣服凌乱的裹着，散乱的秀发如一匹黑缎直垂到床下！美人已经气若游丝，若非大罗金仙在世，回天乏术！
丁一却拿了一把方镐，在正院断肠草茂密肥沃的地方，将断肠草连根铲起，清理出一块丈八长，两尺宽的空地来，又深凿下去，剜了一坑。这才进屋将瑶星抱起来放入一恰好容身的长匣子里，盖好匣子，放入坑中填土掩埋起来！又将连根的断肠草移回原地。去沟渠中舀来清水将整片天南星与断肠草重新灌溉了一遍！做完这些，已是月牙高悬天际！
凄风惨惨！丁一伫立在香冢边，自嘲的笑了：从今而后再也没有什么‘生死不逾劫’主体客体之争了。她不过是埋在地下一活体女尸，等到毒气积聚够了，便会成为毒人！就像万仞城炼制的秘密武器‘尸蜡’一样！让她“活”多久就“活”多久，这样自己也不会受她牵制了。自己接下来只需要大开荤戒，好好享受十年的逍遥生活了！
想到这里，丁一仰天大笑，声若夜枭，闻之令人战栗！他满意的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杰作，走出篱笆院落，轻盈的向凤仪阁走去！
此刻正是东方兰心享用夜宵的时间，依然的颐指气使，依然的呵斥怒骂！但丁一竟没有丝毫的不悦，也没有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这一来令东方兰心既好奇又不满。她喝道：“丁一你过来，其他人都下去！”侍女们依言纷纷退去，只留下丁一替她端茶递水。
东方兰心歪在榻上，看丁一认真夹一香糯莲心甜点，突发奇想道：“万仞城第一剑客的手，不是用来握剑的么？”
不想丁一却破天荒的温柔一笑：“这双手不只用剑，还可以为大小姐做任何事！”东方兰心高傲的点了点头：“不枉我平日看重你！很好，只可惜你是我的奴才！奴才，你知道吗？我根本就没把你当男人看！”
丁一嘴角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恭顺的答道：“丁一的命是城主给的，城主既将丁一指给了大小姐，大小姐就是我的主人，我的命都是大小姐的，又怎么会在乎被当成什么人？”
忽听窗外有人叹了一口气：“可惜啊可惜！”
丁一振臂破窗而出，东方兰心立了起来：“是谁？”
耳听丁一道：“原来是闻名天下的决绝宫少主和第一杀手百里行公子！”
一听是这两人的名号，东方兰心心头暗喜，干脆斜倚在几案上，将衣裙铺散开来，做出个千娇百媚，不胜娇羞的模样来，这才开口道：“丁一，还不快请两位贵客进屋？”
却听沈忆颜郎声道：“深夜造访东方小姐香闺，恐亵渎清誉，我等只为丁公子而来！少陪了！”东方兰心恼羞成怒，直直的跳下胡床，也不穿鞋，撒着裤腿，只穿一双白绫袜。呼的拉开门，台阶下百里行，沈忆颜，丁一三人相对而立，虽然沈忆颜嘴角挂着笑意；虽然百里行的斗篷遮住了眼睛，只露出苍白而平淡的唇；虽然丁一松垂双臂——但，场中笼罩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就像忽然张紧的弓弦，箭随时都有可能射出！
东方兰心硬生生的将已到嘴边的调笑语咽了回去，改口道：“既是找丁一，也得问问本小姐才是！须不知打狗还得看主人脸色呢！沈少主和百里公子乃当世武艺超凡高手，联手上门来欺负我的一名奴才恐怕说不过去！”
沈忆颜淡然道：“所以我才说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丁一白白背负第一剑客的美名！”
“第一剑客又怎样？我万仞城高手如云，莫说第一剑客，第一快刀，神射手，无敌双钩，漫天飞花第一暗器行家要多少有多少，单单只这第一剑客之名又算得什么？”
沈忆颜摇了摇头，叹息道：“剑乃兵家之君子，擅使剑之人定然是立身卓尔青松操，挺世坚然白壁姿。纵使桀骜不容于世，也必傲啸江湖，令人俯仰！”
“好，说得好！”东方兰心拍手道“想不到沈公子不但武艺盖世，文才也堪比建安七子！本小姐佩服，佩服！丁一，你是得做出君子，剑客的样子来，不然别人又得说三道四，说我屈没了人才呢！”
丁一紧咬牙关，从牙逢里挤出硬绷绷的几个字来：“剑就是我，能杀人的就是好剑，能胜过你的就是王！”
沈忆颜冷笑道：“你自信杀得了我？”
“只要百里行不出手！”
一直没有开口的百里行摘下了斗篷，双目精光暴射直指丁一：“你不配我拔剑！”
丁一杀气暴涨，右手握紧剑柄，阴恻恻的盯着沈忆颜一字一顿道：“你心爱的人，那个西番女已经死了，我亲手将她埋进土里。现在她正躺在泥泞中，受虫蚁啮食之苦！”
沈忆颜，百里行身体猛一震，齐声喝道：“你说什么？”沈忆颜不可置信的睁圆了双眼，颤抖着，脑海里只回荡着“我已将她埋进土里，埋进土里……埋进土里……”眼前的一切竟遥远起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丁一出手了，砍出了迅捷无比的一刀！他信心满满，他志在必得，他知道沈忆颜会从左肩到右腰眼破成两半，他知道……但他错了——因为他漏算了一个人！百里行已经用激将法稳住了，但旁边还立着东方兰心！万仞城主东方问天的女儿岂是可以让人忽略的？丁一手上青筋突起的一刹那，东方兰心出手了，一条软鞭直击他左侧空门，剑已划出，但偏差了毫厘，慢了一分，是的，只有一分，所以沈忆颜翻腕横抬未出鞘的龙泉剑就架住了他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如果东方兰心没有出手，沈忆颜定然会死在丁一剑下？但没有如果，连百里行也不能肯定，刚才那一剑沈忆颜是否能独力躲过！
但这世间岂非处处充满不确定？丁一恚怒，因为错失了千栽难逢的良机，但他不能言，因为是东方兰心出的手！
“她在哪？”沈忆颜悲怆得吼道，全然忘记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惊险。丁一冷哼了一声并不作答。东方兰心声音怪怪的，低声道：“那个女人比你的命还重要？刚才你差点死在丁一剑下！”
沈忆颜凄然笑道：“不错，丁一刚才是可以杀了我！但现在我却可以杀了他！告诉我，她在哪里？”东方兰心骇住了，哀莫大于心死！但此刻沈忆颜虽然摇摆着仿佛随时要摔倒的样子却令她害怕到极点，就连丁一，也被这种杀气，周身无懈可击的势所震慑，窒息！
“她在哪里！”沈忆颜往前迈了一步！
“啊——”丁一神经绷紧到极点，若再不爆发，自己就要先崩溃，于是他刺出了第二剑，是的，只是第二剑！但下一刻，他只觉右臂一轻，他看见自己整个右手，握着剑的右手飞上了天，划出一段完美的曲线！寂静，直到那只断手连带着剑发出闷重和金属撞击的尖锐声轰然坠地，腥红的血狂喷了出来！丁一脸色惨白！
“她在哪里？”
东方兰心忍不住大叫道：“告诉他，你这个傻瓜！”
“茅屋断肠草下！”
东方兰心大声道：“我知道，我带你们去！来人，快来人——”有两名使女奔了过来“赶紧给他包扎止血！”丁一倒在东方兰心怀里，昏死过去！
百里行摇头道：“他的剑不慢，可惜，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印证谁更快！”
东方兰心嘴唇哆嗦着，站了起来：“我带你们去！”
乌云掩盖了本来就光线吝啬的月牙！风凄然的叹息着，园内立着一位白袍金冠男子，他负手而立，如渊挺如岳峙！
“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东方兰心深感意外！东方惊雷目光却越过她看着篱笆墙外的另两个人，道：“有贵客造访，主人怎可以失礼？”百里行和沈忆颜走了进来！
百里行点头道：“很好！”
沈忆颜看着地上血红的草皮：“这就是断肠草？”
“不错！”
沈忆颜立刻动身四处查看，百里行岿然不动，站在离断肠草，天南星很远的地方！
沈忆颜发现了一片有些倒伏的草，蹲下身来拨开了草丛，查看了一下土壤，土虽然湿，但有零碎的新土！他叫道：“拿铲子来！”东方兰心忙奔到屋子里拿了把镐递道沈忆颜手中，所有人都关注着他的动作！
很快，一只狭长的铁锈红木匣子露了出来！沈忆颜抛下镐，手抚上匣子，突然一声大喝，掀飞了木盖！乌云的缝隙露下余光照进了匣内！不错，正是那张自己日夜思慕的脸盘，只是再也不是美丽的酡红，而是惨白的毫无生气的尸体！
沈忆颜将它抱了出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才分开五天！”
百里行心中长长的松懈了一口气，居然感到一丝解脱，对他来说死就是最好的结局，而他也可以更好做他自己！
东方兰心看着沈忆颜，心中居然有一丝窃喜，对瑶星的恨取而代之是怜悯！
“瑶星，我带你走！从今而后我们再也不分开！”沈忆颜全然无视身边的人，痴痴的抱着瑶星的尸体走过茂密的断肠草丛，走过邪恶娇艳的天南星花丛，走过雕塑一般的百里行，走过欲言又止的东方兰心，走过眼神变幻莫测的东方惊雷，走过这漆黑的夜，陌生的地，一直走，倘若就这样走下去，会不会就走到天尽头？会不会走到瑶星心爱的大草原？
眼前，耳畔全是瑶星鲜活的音容笑貌，她咕嘟着小嘴，倔强的歪着脑袋“我的轻功很好，可以用飞的，不信咱们比试比试。”
“瑶星，这个名字很美，我很喜欢！”
“我从来就没有醉过，再说醉了有什么不好？我还怕自己睡不着了！”
“我们要建一个大大的毡帐，我还要养好多好多的羊，你也可以驯养好多好多的马儿！哦，对了，还有两条大猎狗，不，是四条，比獠牙和呕呜还要勇敢，还要聪明的狗……”
长路漫漫，何忍我独行？愁夜沉沉，何时到天明？若今生无缘，又何必相识？相亲相爱，又何忍永别离？
凤仪阁偏殿，战国朱雀金烛台九根明晃晃的蜡烛被风摇摆得如魅影般！
断臂的丁一，面如金纸，桌子上搁着那条还残留着他体温的胳膊！他吃力的用独手撑坐起来，出神的盯着那条断臂！
东方兰心怅然若失的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院前的血泊早已经被清洗干净，似乎刚才一切都不曾发生！直到她见到断臂的丁一，她才猛然惊醒，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夜瑶星死了，自己那颗高傲的心却受到了伤害，因为她不能和一个死人去争；丁一呢？该同情他？可怜他？鄙视他？脑海里一片茫然，感染了适才的悲伤，竟有种莫名的失落！
丁一站了起来，拣拾起自己的断臂，平淡的说：“我该回去了！”
东方兰心点点头：“你好好休养！”
丁一目光闪现一丝凄凉，快步走了出去！
夜黑如漆，篱笆院落，茅草屋，唯有断肠草丛边翻掘的泥土，零落的木匣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丁一走到木匣边，将自己的断臂放了进去，盖好盖子重新放入坑中，用完好的左手刨土认真的掩埋了它，站起来轻轻道：“断臂啊断臂，十年后再相聚！”
茅草屋中亮起了灯！这是丁一的独屋，他没有要任何人来伺候，那，会是谁呢？他推开了木门——东方惊雷仔细的引燃烛台，又罩上白色灯罩，这才坐到长条桌的高背椅上，熟练而优雅的提起茶壶冲了两杯茶。
“想不到你最喜欢喝的居然是苦参茶！”
“少城主也喜欢？”
“喜欢？也许——你知道我有很多选择，如果选择喜欢了一样，就会放弃很多样！世间美妙的物事多得很，我不会一叶障目！”
“但我这样的人却没法选择！”
“断一只手臂对习武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你，却成了个废人！”
“城主说我只能活三十年！而且是在不受伤的情况下！如今，可能只有五年。”
“我爹很器重你！派你做他最心爱女儿的贴身护卫，不想却是害了你！”
“我这半条废命都是城主给的，我不能选择！”
“我却要给你两个选择：铸剑司的天降陨铁需要可靠的人监督，你休养半月后就去无稽山铸剑司，接任总管一职，永远不许踏出万仞城一步！”
丁一平淡的说：“那第二个选择呢？”
“你去炼尸房，选一张脸皮，让千面人屠将你易容成另一个人，赐你黄金十万两，随你挥霍，好好享受你剩下的日子！”
丁一哈哈大笑，直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剧烈的咳嗽，这才喘息着说：“我选择第二种生活！享受生活，对！我当然要享受生活！万两黄金，美酒佳肴，漂亮的女人，我都要……哈哈哈哈哈”
一连几天，东方兰心都没有看到丁一的踪影，所有的下人都说没有看见！东方兰心径直闯到了哥哥的议事厅，劈头问道：“丁一去了哪里？”
“他死了，成了‘尸蜡’！”
“你胡说，他只断了一条手臂又怎么会死？”
“对于他来说本来只有十年的寿命，可现在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所以他选择做‘尸蜡’，这样可以永远听命于你！”
“他是这样对你说的？”东方兰心有些感动，更有些心伤，“想不到他对我还有这样的忠心！你让我去看看他？”
“妹妹，你知道炼制一具尸蜡至少要三年时间，现在他已经浸泡在药池子里，你看也无益！”
“那也要让我看一眼，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好吧！”东方惊雷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
当千面人屠将一具新断臂的男尸从药池里捞起来时，由不得东方兰心不相信了！她奔回凤仪阁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