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踏马蹄清夜月(17)(1 / 1)
而在这个春季,金陵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楚大帅的专列在四少的地界上爆炸,整辆车上无一人幸免。紧接着,少帅楚沛楠由专车护送,在事情发生后的数个小时内,回到了督军府。
沛楠回来的时候,迎接的众人都吓了一大跳。他被担架抬着进了府门,整个人面白如纸,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住地颤抖。虽然他已事先服过药,但药效过去后,整个手术的过程,唯有“惨烈“二字可形容。同样,为了避免注射过量产生昏迷,术后也尽量不用镇痛剂,他完全是用意志撑到了金陵。
他就这样瘫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指挥着忠于他的部下,镇压了几位拥护四少的元老,并以闪电般地速度,击垮了四少的部队,把他押到了金陵。
待一切大定后,他才发出消息:楚沛仁素与父帅结怨,暗中筹谋良久,终于在半月前以卑鄙的手段谋杀了老督军。现已逮捕到案,将在详细审讯后,处以极刑。
白军长看着床上捂着肚子轻哼的沛楠,不由得叹了口气:“少帅,您手术刚结束,该好生休息一下才是。”
沛楠费力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切掉了半个胃吗?现在局势稳了,我也可以放心用药,这镇痛剂一打下去,果然就好很多了。督军大位不能长久空置,再养上几个月,我便要举行就职大典,绝不能让那些动摇不定的人又生出异心。”
恳白军长点点头:“不过,少帅,四少的嘴很硬。他就是不肯招认谋杀大帅的事。属下看这件事,确有些难办。”
沛楠闭上眼,沉吟了一会儿,说:“无论他承不承认,都是一回事。我说是他做的,整个南部就没有人敢反驳。在我的就职以后,会马上以谋刺罪处决他。他再冤屈,也只能到黄泉下与父帅讲了。”
白军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尝试着开口:“少帅,有件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讲。其实大帅他……”
话刚讲到一半,沛楠的脸色忽然变了,他的头上冒出冷汗,手按在肚子上,难受得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医生和护士急忙跑进来,手忙脚乱地给他注射药剂,白军长在旁边看了半天,见实在插不上嘴,只得叹了口气离开。
可能是因为精神放松的缘故,在险境中一直保持清醒的沛楠,于做完手术的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一度烧到了41度,令下属们差点以为他就要这么随大帅而去。
沛楠在高热的煎熬下,恍惚中,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让“老七!”一双脏兮兮的手,猛然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笑起来:“老三,你来了?”
老三满脸黑漆漆的,头发因为长久未洗而打着结,他因为天生患有肠道病,而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路边。即便长到八岁,也没有全好,无论何时,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怪味。因此,在家里,所有的兄弟包括爹都嫌弃他,只有沛楠肯亲近他。
说起来,真是托了好相貌的福,沛楠被爹看中,亲自调教他如何行窃。然后把他打扮得干干净净,送到老爷、太太的身边。不过一个擦身的间隙,他就能得手。在众兄弟之中,他最得爹的器重,也就是在他的庇护下,老三才没有被众兄弟欺凌而死。
沛楠冲他眨眨眼,轻声问:“今天……成了么?”
老三愣了愣,忽然大哭起来。他一边揉着红肿的眼睛,一边害怕地说:“老七,怎么办啊,爹前几日和我说,如果到今天还讨不到钱的话,就要把我丢出去喂狗。他说到做得到,我……我要死了……”
沛楠同情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大约是天赋的缘故,老三根本没有法子像他这样灵巧地钳出皮夹,他只能像姜太公一般,每日坐在街头,不住地向来往的人磕头。可是,众人一闻到他身上的怪味,早就远远地绕道而去。他总是完不成爹定下的份额,也总是因此挨打。
沛楠想了想,从怀里掏出皮夹:“老三,我今天的收成也不好,这个男人外表光鲜,却是个十足的穷鬼。这些钱我俩一人一半,你拿去交差吧。”
老三抽抽噎噎地接过钱,数了数,又大哭起来:“老七,不够、不够啊!爹说了,一定要十块大洋才行。没有大洋,他就要把我丢到疯狗窝里去!”
沛楠倒抽一口凉气:十块大洋,即便是所有的兄弟一起出马,也未必拿得到。看来,爹是存心想为难他,在兄弟面前立威,顺便摆脱掉他这个累赘。
他低下头,一时间也说不出话了。老三在旁边默默地立着,一边啜泣一边发呆。
沛楠垂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慢慢地淌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在众兄弟中,他就特别喜欢老三,或许是看他可怜,又或许是天生投缘。
他正陪着伤心,冷不防后脑上被重重地敲了一下。他感到眼前一片漆黑,立刻仆倒在地上。等他醒过来,咬着牙一摸,后脑上已是一片血迹,而老三早已不见踪影。
沛楠忍住痛,捂着头,晃晃悠悠地回到家,爹已经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他拦住他的去路,伸出一只蒲扇般的手:“小畜生,怎么回来得这么迟?钱呢?”
沛楠下意识地去掏,掏到一半却停下手。他低垂下头:“没、没有。”
“找死啊你!”爹一个巴掌恶狠狠地扇过来,把他打出五步远。然后,猛地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到了外面。一群兄弟,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沛楠刚想求饶,爹恶声恶气地指着不远处一个血肉模糊的尸首说:“去,去看仔细!在这个世道,没有用的人,只配去死!”
他半滚半爬地过去,吓得立时捂住嘴,几乎要晕过去。那还是老三吗?他的脸肿得不成样子,身上遍布咬痕,连肚肠都被叼了出来。
原来,就算他拿走了所有的钱,爹还是存心要他死。
沛楠剧烈地呕吐起来,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恨。他暗暗发誓:除了自己,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他没有同情别人的资本,因为一旦他有了恻隐之心,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啊……”他皱着眉头,痛楚地叫出声。一只手,轻柔地把热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有个声音在耳边说:“德昭,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