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彼夫不仁(1 / 1)
绛霜跨在马上,望着前面的白衫飘逸突然,想起了那个老和尚的话。“高枕丘中,逃名世外。”
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这世间是否有属于自己的那片清净地。
“你没有问珠儿的事情,一句也没有,你不想听听她的消息吗?”她扬鞭快马与之并肩而道。
岳明微微侧头夜风中鬓角长发飘扬而起,荡在空中,映着那双分明的眉眼。他笑了下,露出排洁白的牙齿:“珠儿此刻正在中宫殿,被皇后娘娘照顾的很好。你又让我问谁了?暗香公子!”
绛霜听罢,亦点头笑道:“明月说在理,是我恍惚愚钝了。”她戴了面具为的不就是不想以本来面目视人,此刻的她不是欧阳绛霜,也不再是什么□□的皇后。
岳明将她带到热闹的市集,□□圣京是个彻夜通明的不夜城。深夜的圣京是歌舞、戏台和酒肆的逍遥时光,两人进了城便将马匹停在了酒肆外,绛霜迟疑的望了下四周。岳明见了笑道:“将马留在这里没有问题,不会被人发现的。这里全都是留着凌霜花的踏铁印记,你不用担心。”
“那就是全都是贵族留恋于此?”绛霜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担心自己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岳明摇摇头说道:“你既然已经决定走出来,那便不要理会许多。便当是片刻安然逍遥就好。”说罢他直径朝酒肆深处走去,绛霜也释然一笑跟着他穿行在各色人士之间,萦绕在她周围的是酒香和说书人的胡琴弹唱。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新奇而陌生的。他们上了二楼,酒肆的老板为他们打开了最里面的雅间。穿过层层珠帘,她看见独自斟饮的齐泰。
齐泰第一眼看见她面上戴的面具,苦笑了下说道:“小姐,越来越拘谨了。”言语间透着没落和萧索,很乏力很无奈的意味。
绛霜坐在他面前将面具摘下来,手指拨弄着冰冷的银蝶尾翅。说道:“刑律司记录我不轨的册子据说都可以叠到三尺三了,再不小心点,那个山羊胡子又有话说了。”
“三尺三?当时送您出城,南诏居民洒下的祈福红花又何止才三尺三。小姐,彼夫不仁,奈何以仁义待之。”齐泰又寥落的喝下了酒。岳明端着清酒,独自坐在旁边细闻着,却不再斟饮,余光只是瞟着酒桌上的对坐二人。
绛霜苦笑了下,心想为何?如果知道来到□□要面对这样的困境的话,她还会来吗?不知道。摇头端起酒杯正要抬手,便被齐泰拦了下来道:“小姐,您忘了王爷最是恨人饮酒丧志,他最是见不得人颓废避危。”
“越说越悬了,我哪里什么危机,更可谈避危?”她盯着齐泰,他的眼像是被蒙上了层薄雾,晦暗不明。
“没有吗?现在都只知道宫中有位榕嫔娘娘,朝官觐见都只知道为光凝殿准备礼物。娘娘,您今时今日都还在为他考虑吗?”他蹙着眉,哀从中来。
“住口,这里没有娘娘。我来这里也不是想听你说什么后宫唯光凝殿独尊之类的话,后宫之事,市井传言多为揣测。齐泰也是那样的无聊庸人吗?”她微恼,这些便是她不愿去听去想的,为了什么,她弄不明白,但总是记着他私语时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承诺,她让自己始终坚信他有自己的苦衷。
“小姐,到现在您还在对他心存侥幸,抱有幻想吗?你从来就是这样自负,你就是不愿意相信他对你的寡义绝情,因为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始终是选错了良人。”齐泰的语气从未有这样强硬过,甚至连无酒杯的手也无端的青筋暴起,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因为激动变得急切。
岳明瞟见她浑身颤抖,连唇也哆哆嗦嗦欲言又止,担心两人会发生口角冲突,正要起身相劝又见她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态,苦言而道:“如今肯骂我的人只有你了,就连被伤成那样的子建也处处为他说话,让我安心当个耳聋无言的摆设。等着某一天,他的回心转意,再作留恋。你们都走了,今后再无人跟我说这些话。”
“小姐,您不必担心今后没有人提醒您,虽然齐泰明日便会离开圣京。”说罢他踉跄而泣,悲而无泪。
“离开?为何?你不是要等我哥哥撤回来接应之后才能离开吗?”她有些担心,急切的问道。
岳明和齐泰听罢不由对视一眼,先是惊异又转苦笑对她说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齐泰说罢,眼有泪意。从怀中摸出方泛黄破损的手札放在她面前,“小姐,本来按照同□□的约定,最后一批撤军也就是大少爷所在的军士队伍会在五日前返还圣京。可是逾期期五日也未接到任何信息。”
“五日而已,千里撤军中间当然有个中耽误的理由。这本手札是我哥哥的?”绛霜认得上面的记录方式是他特有的,小时候她到军中玩乐,时常看见她大哥用伙夫营用过的木炭随手在纸册上记录每日操练事宜。想必在寒苦的北疆战场上,他也是这般保持着这样的习惯记录每日的行军进程。
“小姐不觉得奇怪吗?这本手札是大公子最近记录的一本,他的习惯都是随身贴带的,为何这本会让他的勤务兵先前一步带回?您不觉得其中有异吗?”齐泰悲戚而道,几欲泪语潸然。
绛霜只觉得不寒而栗,恍惚中双目微暗。她伸出的手有些颤抖,拿起那本手札看见最后几页还沾着血污,大骇而闭眼问道:“为什么要将他的勤务兵先前送还?他们凭什么让他的贴身勤务兵离开他?那个小兵人在哪里?”
“那个小兵跟了他十几年,你也认识。人还没有走到圣京便累死了,这个手札是辗转数人才到了我的手上。小姐,圣京方面已经让我明日返还琅嬛,真正的原因就只能让归来的杜皖来解释。”只听咔嚓的一声,他手中的酒杯被捏碎了,冰凉的酒和着殷红的血滴落在褐色的木桌上。
绛霜失望的俯下了头,蜷在双臂中,半响痛苦的抬起头来说道:“你给我个实话,我哥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他还能不能回来?难道南诏……我的父亲就这样容忍下去了吗?可是,我能怎么样?我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小姐,杜皖传回来的密函上说的是,南诏军士营撤返途中遭遇西戎、北夷突袭,全营无一幸免。但是,□□将南诏军兵分离,才导致将帅们踏入险境以至于抵抗无力。□□将这四年来为其攻城夺池,冲锋杀敌的南诏军士卖给了西、北联军。让南诏辛辛苦苦培养历练出来的将帅之军永远留在北疆苦寒之地,如果是西北联军设伏遇难,那就是军难,南诏没有任何借口为战死沙场的援军说什么。”齐泰紧眉说道,“这些都是□□要瓦解南诏军力的阴谋,他们让我们南诏无将帅之人,留下残兵送回来,也难成大事!”
“可是他们不是战死的,他们身边没有守卫的士兵,他们不可能有能力去抵御,这是缚杀。”她近乎是带着吼的方式将自己的愤恨说了出去,外面是莺莺燕语,而这间雅间的气氛却像镇冰一样。
绛霜手指按着太阳穴,此刻她感到自己的额头像是要爆开一样。一晃间,她像是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曾经指着南诏一片繁花灿烂说道:女儿,繁花柳密处要拨得出一派清朗,方才是手段。不要被一些无关紧要的枝节缠绕,要找到事情的本源才能真正的去应对。她松开手,看见木桌上的酒血,这滴和着晶莹的血映在赭色木纹饶是触目。
她慢慢说道:“齐泰,让我静静,好好想想,曾经在他宴请西戎育王的时候我拒绝了赴宴,那是我们第一次……第一次争吵。那天我想了一宿决心要做他的好皇后,也是整个□□的好皇后。如今,要舍去三年的等待,两载的情谊我还是做不到。更何况这件事,还没有个最终的定论,各中多是揣测。”兄长的手札在她的怀里,她需要更多的理由让她作出其他的决定。
说罢,她起身,重新戴上了银蝶面具。岳明放下酒杯说道:“我送你回去。”
“不劳烦琅嬛王相送,一个藩王与一个银面人相行在闹市,根本就是招惹耳目。”绛霜瞟了他一眼,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岳明看见她下了一楼招呼酒保去去马匹后,关上门回头望着正在用冰酒洗涤伤口的齐泰说道:“你的话有用吗?她会相信吗?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扰的她心神不宁,你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是要让她和皇帝不合?”
“与帝不合未免肤浅。他们的夫妻关系不用旁人多言,都会自动瓦解。她是南诏王最宠爱的女儿,南诏王的意思是不能让她受到半点委屈。今后如果要让她快快乐乐、欢欢喜喜的另择良人的话,就要让她对现在的夫君彻底失望,我不过是给了她一剂猛药而已。”齐泰说完,唇边漾起了丝浅笑,另择良人话不过是南诏要拉拢岳家旧部而许下的口头承诺而已。岳家要保自己的旧主重登皇位而南诏也想借此分一杯羹。
“皇后娘娘不是个容易受人影响、受人左右的人。如果到头来发现你在骗她的话,会翻脸的。”岳明摇摇头。
“她怎么会知道,我又没有说大公子已死。只是,杜皖的确在安平镇设计缚杀他们,我只是将这个事实说给她听而已。到时候大局已定,一个妇道人家出了接受还能做什么,我只是担心,她对他心存留恋,会坏我们的大业。”他抬眼望着岳明,朗朗而笑。
“你说的不过是被西北联军伏击了,她怎么能知道是杜皖设计要让南诏军将杀死?”他不解。
“不然,你以为我给她手札干什么,如果她连这点推理都没有的话,就不是我南诏的大公主。到时候,我们以两国相交为礼遇,再无臣属之分。她能够得到大公主的称号再入皇后位,又有什么损失?”齐泰收拾好了手上的伤口也起身展理衣服,“我即刻就赶往琅嬛,这里就交给你了,皇后的事情还须由你多加担待。”
“当然,我娘也交给你了。”岳明说道。
两人就此别过,齐泰趁着浓浓的夜色离开圣京一路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