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命运(1 / 1)
绛霜刚出门槛,听到严昌的那句话顿了半步眯了下眼睛。咬咬牙,迎着两旁刑律司武人高举的火把朝北面的清仁宫走去。刑律司的武人手上高举的火把随着她的脚步而向前移动,点亮了原本漆黑寂静的宫道。不明就里的宫人躲在远处的宫柱间,窃窃私议,都在揣测这位年轻皇后今后的命运。
绛霜的眼被那些跳动的火把熏的眯眼,步履急促间长袍由夜风掀翻而起,沉沉的坠在后面绛红裙尾和暗紫色的衬裙若隐若现,立挺的高领将她的线条优美的脖子衬托有些冷硬。连带着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也似冰塑一般。她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希望快点见到敖寰,她要想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什么,他会怎样对待自己这位皇后。她一点也不后悔给了齐泰那道密令,她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前路担心,相反的她很想立刻就见到自己的丈夫。
跟在她后面的严昌蹙着眉头,她的背影挺拔而婀娜,她的步伐坚定而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却凸显了份在女人身上很难得的刚硬气质,即便是受难也容不得旁人对她流露出丁点的鄙夷和哀怜,她好像永远都有让人仰视的资本。
清仁宫灯火通明,容嬷嬷领着清仁宫的宫人等候在宫门外。
看见绛霜来了,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皇后娘娘请进去吧。皇太后等您很久了。”绛霜向她微微侧身,点了点头。随后,容嬷嬷将严昌拦在殿外冷睨着他道:“请大人就此等候,皇太后没有传见你。”
“娘娘,要奴做什么吗?”子建跟着她跨进了宫廊。
绛霜闭了下眼睛,摇摇头:“我们没事可以做了。”突然,她又慢了半拍道:“如果我被废了。”
“奴将追随您,天涯海角!”子建简练而坚定的答道。
绛霜的眸子闪动了下,抿了下嘴。
她来到了主殿,宫廊上连一个宫人都没有、寂如幽冥。子建被拦在了廊下,她走上去,推开了殿门。门开的一霎,她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刚到□□皇宫的时候,太后让她自个去东宫殿挑个喜欢殿宇作为储妃宫。当推开华音殿的殿门是,整个殿玲玲而垂的鎏金香球便让她喜欢了。而如今,距离她来到这里不到两年的时间,而同样这个推门的动作却是冰火两重的心情。
敖寰与太后相峙而坐,太后身穿着儒衣外面只是披了件晨袍。一看便知道是刚从床上唤醒出殿的。两人相峙的桌上静静的躺着方才她写给欧阳劭的秘信,红印触目。敖寰和太后同时侧头望着她,一个炬眼如炙,一个暗淡如晦。
那张汉白玉的大桌就是天枰的杆,两端是皇帝和太后,站在中间的她便是砝码,亦是两人谈判的聚点。她缓缓走到白玉桌前,四周橙色的烛光将光线汇集到了那光滑如雪的桌面,一身绛红的她婉立在那里,美的不同寻常。实际上,在她来的路上,两人已经达成协议了,她的命运到底还是没有掌控在她自己手上。
“皇后对这张信笺有什么话要说吗?这是阴谋,你背叛了□□!”太后冷睨着她道。
“不,娘娘。如果您读了这封信的话,就知道臣妾没有做出任何对□□不利的事情。让南诏前锋撤出西戎、北夷合围没有违背□□举国上下对这场战役的意愿。臣妾不过为了胜利,如果您认为我背叛了□□那就将臣妾送回南诏吧,在这方宫闱里,我的丈夫讨厌我、我没有朋友,臣妾自知没有资格祈求您的原谅,请将臣妾送回南诏吧。”她说罢深深的躬下了身子,如玉的后颈和发尾的一个小尖角让敖寰微微侧目,他淡笑着抬手放在白玉桌上道:“皇阿奶,她就是这样的人。永远都在算计、句里行间都透着阴谋。那张如花瓣娇艳的朱唇永远说着蛊惑人心的话,像是天生的。”敖寰说着余光瞟向对面的皇太后,那句像是天生的便暗示着南诏这几十年都将□□皇权视为傀儡的野心。
他冷漠的话,回荡在大殿,字字如利刃割碎了她的心。
“这是你第二次在哀家面前说要回南诏了。”太后起身,走在她面前。直视着她,“你回了南诏,还有脸活下去?”
“妾心坦荡,无所畏惧。不愿留下是为了遂陛下的心愿。”她侧目望了眼敖寰,后者淡笑站起身来边走边道:“皇阿奶,孙儿先行对下,相信您会有很多话要告诫您的皇后。”当走到绛霜的身边时,他顿了下低语说道:“皇后今天很美,朕会永远记住的。”两人相交而过,空气中只留下一瞬而逝木兰香味。
当她听见殿门关闭的声音的时候,她颤巍巍的跌坐在地上,地砖是冰冷的如同她的心。“娘娘,臣妾错了。臣妾真的知道错了。”这句话不是在祈求皇太后的原谅,也不是为她能留在宫闱而作的狡辩,她是真的倦了,敖寰的那句话让她断了一切美好的幻想,她闭上眼睛等待着关于自己命运的判言:“无论什么样的结局,我都领了。”
“就这样放弃了?还真枉费了自己的姓氏。”出乎绛霜的预料,太后的语调柔和起来。她拿起桌上的信纸放倒烛火上,化为灰烬。“你还是□□的皇后,这一点不用担心,只要哀家活着。”皇太后继续说道。
绛霜懵然的抬眼望着她,显然这样的结局是出乎她的意料的。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寰始终是恨我的。”老太太有些沮丧,双手撑在烛台上。绛霜还是第一次听见她没有用哀家这个尊称,而是很平和的用了我这个自谓。
“他不会废皇后,只是想逼我安心在后宫静养,不要过多的过问外朝的事情。”
听她这样一说,绛霜苦笑了下,真是高估自己在敖寰心中的地位了,原来包括自己在内也不过是他同太后博弈的砝码。
太后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走到绛霜身边,将外袍曳起坐在她旁边细细的大量着她,然后眼神间首次流露出了出于长辈的慈爱颜色。“曾经我以为,你父亲送来的女儿不会是你。即便是当我收到南诏的官书都没敢确认,直到看见从嫁车上下来的人是你。才放了心。”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便能让娘娘放心?”绛霜不解而问。
“因为你是你父亲唯一宠爱的女儿,因为他舍得将手有徽文的女儿送来□□。这些都代表了南诏的诚意,同□□交好的诚意。”太后淡淡而道,“我始终相信,你父亲不会不顾及你的处境。我以为他将你送来就表示南诏野心不再。”
绛霜低头一想,说了句:“既然担心,又何必选择南诏女?”
“霜,什么都不要多想了。回去和寰过日子吧,忘了南诏。”
绛霜抬眼望着她苍老的容颜,那双眸子已进没有了以往的犀利。“娘娘能忘吗?您的父亲可是被逆王德给绞死在武阳郡的。”
老太太听罢,眼神黯淡了下来,口中呢喃了下道:“武阳郡……武阳郡!”这样的神情让绛霜想起了她呆望内殿后的山石花树时口中呢喃着那句情诗的场景。她真的老了……
“其实,我和先帝不是像人们印象中的那般恩爱。曾经我们彼此憎恶过对方,不是为了他临终前留下的那道必杀的遗诏。我十五岁入宫,十六岁人旧是处子。先帝无能,这便是我们要极力掩饰的事实。”老太太讲完,很倦累的闭上了眼睛,“所以当知道你还是在室的时候,我有多么的伤心。当知道敖寰不愿意走入你的宫殿的时候,我已经心如死灰。到现在,我都无法确定,寰是不是知道当年那件事情,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因为怨恨我而借此来羞辱我。”
绛霜听到这个让人悚然的真相之后,无言以对。半响,她才抽动了下嘴唇道:“可是昭惠帝和姑姑不都是您的孩子吗?”
老太太眼眸闪动了下,望了她一眼,莞尔一笑竟如少女般妩媚。
绛霜脱口而出:“是南山的那个男人对吧。难道,他不是□□敖氏?”说完后,她后背无端的发寒,渗出了冷汗。
她摇摇头,笑道:“那人是敖德。”
绛霜呆鄂的咽下了吞口水,忽然觉得头晕而鸣,眼睛发花。
“敖德是先帝最宠爱的弟弟,原本就有意将帝位留给他。可惜,可惜,南诏希望中宫殿能得出子嗣。那时,南诏的国力比现在要雄厚数倍,我父亲直接将军队驻扎在武阳郡,名义上是防范西戎进犯,实际上的意图也就是心如司马。他觉察到了先帝的隐疾,想以此逼宫换主。”老太太的语调变为平静,仿佛是在讲些无关自己的旁事一样,“我和敖德是因为先帝才相会去南山的,那时,我借口去南山疗养礼佛实际上是为了能有敖氏的子嗣。我那时很恨先帝,我爱他,我可以为他一生如碧。但是,他却将我推给了旁人。”
绛霜听罢,垂着头低语道:“是呀,一定是伤透了。”她想到了敖寰在他们新婚之际便为她设计了道出墙的诡计。
“那日,相携在南山之骊。不为风光迤逦、日落日出。只为清眸中彼此倾慕的容颜。那日,踏遍了山径小道,不为两旁青碧的蔓草、垂花的娇羞,只为复踏你坚定的足印。那日,翻阅了整卷经文,不为祈福安度、洗涤心灵,只为捕捉你一闪而瞬的指尖。谁能够想得到,我尽然能写下这样的情诗来。刚开始,我们只是的了个女儿,他很喜欢。经常借口来到宫里就是为了看我们的女儿。”
“后来,先帝好像察觉出了。他开始嫉妒了,禁止了他往来宫闱。将他送到军中,发往边疆。可是,着却真正历练了他。于是,□□便有了为骁勇的将军王。”
“父王比姑姑小五岁,原来如此。那都是德王建军回朝之后的事了吧,你们正好分开了五年。”绛霜问道。
此时,夜已深沉,窗外玄月中天,秋虫鸣盈伴着徐徐的凉风让人感到无限惬意。老太太的白发如雪,让映在烛光中隐隐发黄。绛霜一时有些眼花,突然像是看到了白发时的自己。
老太太淡笑了下,道:“是,他成功了。军功赫赫,威名四方。原本他是有机会借助先帝的遗诏登基承帝的。可是……”
“可是他想保您而放弃了,他承认了您为太后,他承认了父皇的帝位?”绛霜脱口而出。
老太太点点头:“于是,这便是我们悲剧的开始。你知道吗?随后的十五年,我平衡着父亲和爱人之间的权利争夺,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我父亲想在武阳郡起事,他的家将岳家封了皇宫,一把明刀便那样横在我的脖子上。”
“他要杀了你?”她惊问。
“他要我句承诺,我对他说: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着天下便是姓敖的。为了帝图永固,他还是选择了捍卫我们儿子的地位,他不能让叛逆之女的罪名落在我这个太后的头上。当时,我父亲迷惑着世人的眼睛,假借敖德整顿藩王的时候诬他谋反。世人,都只知道是德王谋反被欧阳氏逼兵起战。但却不知道,德的身后背负的骂名。”老太太讲完之后,横泪满面。
绛霜抽出自己怀中的锦帕将她的哀伤擦拭干净,半响她番悟而道:“那姑姑策反岳家二少,不惜下嫁逆臣之子。也不过是为了保岳家一脉血缘。原来,是这样。”
“对。原本这些都是要我咽进肚里,带到坟墓的。可是,如今我不得不讲出来,因为你……快要落进另一个阴谋中。霜,你是□□的皇后,你必须站在敖寰的身后。”她抓住绛霜的胳膊说道。
“太后,您有敖家二位男儿的爱情,您当然可以为他们去守卫。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没有了。他每每说些甜言蜜语的时候,眸子里都是厌恶的颜色。我什么都没有,你还要我守卫什么?”绛霜徒然而起,情绪激动而道。“为了这一脉天下的姓氏,德背负着骂名死了,而你的父亲,你的父亲被你的情人杀死了,却被人当成平乱的英雄供奉在宗庙里。真是天大的笑话。”她有些发抖,转身朝殿门而去。
“皇后!”老太太站起身急道,“你以后会□□吗?”
绛霜听罢站在原地顿了微刻,刚才她离危险是如此近,仿佛已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为了祭奠过去,为了属于自己的将来,她会的。“我会的。”她回过头,眼眸中泛着迥异的神采。说罢她没有犹豫直径走向了殿门。
“我告诉你这些,不为了倾述也不是让你知道那段本来就应掩藏的爱情。而是为了,向你说明□□和南诏,我们始终只能站在一边。”老太太急道。
她推开了那扇大门,双手僵在了半空中,双肩微颤了下没敢回头望她,“您为了爱情向他承诺了天下的姓氏,我没有爱情,所以我无法承诺什么。其实,您不用担心,我现在是被折了翅的孤鸟,除了为了断翅低泣还能干什么。但是,娘娘,我不会重蹈你的旧路,您一生惊悚,守了半世江山可现在却被敖氏帝王怨恨,他拿废后来要挟您,将您禁锢在这宫闱中,背恩了您所付出的一切,包括那如血亲的养育之恩。”她说罢,不再耽误的走出了宫殿,宫廊上宫灯被夜风吹的摇摆翻转。没有宫人的廊道上寂静的瘆人,一降风吹来她打了个冷战,想想太后方才的话,再看看一派冥静漆黑的宫闱,低喃了句:“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