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太后的秘密（1 / 1）
宫中因为多了三位世妇、一位嫔妃所以，中宫殿却是热闹了起来。宫妃首先会到中宫殿向皇后晨请问安，可四位新晋的宫妃里陈婉榕却显得憔悴得多，人也拘谨了些。绛霜从旁枝末节的也知道了些，皇太后显然是借了她来迫使皇帝解令国丧，所以皇上没有踏入过光凝殿而宫人更是多加忌讳少与之有来往。加上陈婉橙的离宫，她便更显孤僻。
只是，清仁宫却难得的热闹。皇太后亲自操办珑瑜和齐泰的婚事，内务司的掌库执事将后宫珍宝古玩列了个清单报到了过来。老太太亲手圈了几篇的物件作为给珑瑜的结婚礼物。绛霜在看了列明的单据后，笑道：“娘娘对姑姑的宠爱羡煞旁人，皇室也可以借这个机会热闹下。”其余的命妇和新晋的宫妇瞟了眼长长的礼单，也都乍舌咄咄。
三位新晋的世妇想到陈婉榕虽然得了个头衔又领了个宫殿，但连个入殿仪式都没有举行，更别说有内外命妇进宫道贺了，“不过是被皇太后冷处理了，等她肚里的孩子出世，还指不定给谁养了……”三个世妇立在殿角嚼着舌头，在一阵细笑之后都没有注意到殿外廊下冲冲而来请安的陈婉榕已听见了这些恶言，徒然呆立在廊下，不知进退。好在后面跟着的李莞安慰了几句，才脸色难堪的走了进来。
见她来了，三位世妇也未得上前礼遇，更别说她走到皇太后跟前请安时，老太太连眼也没抬的继续同外命妇们谈笑着。一时间，陈婉榕就那样半躬着身子立在那里。宫人们见了毫不掩饰的交耳笑语，每天她来请安都能看一场好戏。绛霜睨了眼，见她神色窘困不知所措，开口说了句：“娘娘安好，起来吧。到殿侧休息吧，渴了饿了便让宫人奉东西来。”
“是。”陈婉榕应声退去。
皇太后瞥了眼离去的陈婉榕开口说道：“哀家有点乏了，皇后陪哀家去内殿吧。”
绛霜应声上前搀扶着她，命妇宫妃行礼相送。
皇太后边走边道：“皇后，最近内务司有安排出合卺的时间吗？”绛霜一怔心想她是问皇上和新晋世妇的还是和自己的，脱口说道：“是，内务司昨天送了册子。说本月十五、十七都是月靡之日，但皇上、皇上说这月都很忙，几乎每晚都会和大臣夜谈。所以……”
“皇后，不要让有些东西成为老生常谈的事情。后宫的地位不是殿宇的主次来定的，而是女人们的肚子。现在哀家能压压陈氏的锐气，等到十月诞下的是皇子，哀家也只能愿你自求多福了。哀家有些东西只能帮到表皮，根源还是要你自己去解决。”皇太后语重心长的说道。
绛霜听罢，苦笑了下，点头附和，老太太将光凝殿给陈氏果然还是在帮她。皇后的肚子，是关于宫闱最有人气的谈资。
皇太后走到内殿，将给珑瑜的礼帖交给她道：“婚礼当日你代表皇室去观礼，礼遇事宜也交予你去处理。”
“娘娘不亲自去吗？臣媳以为您会亲自将挑选的礼物送给姑姑。”绛霜诧异的说道。
“不去了，哀家为她选了些送嫁的东西都引得那些外命妇言语左右，若亲自前去指不定还会说什么出来了。不过是为母亲想要表达对女儿的祝福罢了，珑瑜是哀家强她嫁给岳家老二的，明知道会守寡却还是强令她嫁过去。哀家对不住这个女儿，当时她的年纪也小，刚过十五岁，好小，那时候那张脸都还没定型了。”皇太后嵝躬着背，望着阁楼下的山树，目光很浑浊，语调也透着极度的倦累，像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绛霜站在一旁，静静的陪着她，却又听得她絮叨而语：“哀家护不了你了，找个稳妥的人依靠也好。”
绛霜见她的口开始含糊发颤，手也微抖着，跟前殿上同外命妇笑谈时明锐的神情、清晰的思维简直是两码事。她有些紧张的，扶着皇太后覆在藏青色宫袖中枯瘦的手道：“娘娘，您若累了，便歇息下吧。”
听旁边有人说话，皇太后打了个激灵，眼眸也恢复了神采。回头望了她一眼，失笑说道：“不用了，霜丫头，将哀家的拐杖拿来。再出去将容唤进来。
绛霜听罢，将殿阶下的拐杖递到了她的手里。然后躬身而退，在出宫门的时候，绛霜听见老太太对着满目的花树呢喃说道：“那日，相携在南山之骊。不为风光迤逦、日落日出。只为清眸中彼此倾慕的容颜……”她说的很淡，很沙哑，绛霜回头一望，看见她的腰背篓的更甚，消瘦的身形让那藏青色的常服不住的随风飘荡。绛霜有些不放心，想回去扶她坐下，却又见她说了句让绛霜冒冷汗的话来。“让你等久了，我怕也会来找你了。瑜儿的大事办了，你我的心愿也就了了。”
绛霜讪讪的走出去，心想，老太太是在和谁讲这番话。她见到迎面而来的容嬷嬷，唤她速速进去侍候着，末了，有忍不住的问了句：“嬷嬷。先帝和皇太后很恩爱，对吧。”容嬷嬷先是一怔，眼神惶恐的说道：“请娘娘恕罪，奴婢老笨至极，记不得了。”说罢慌慌的进了殿门。
留下绛霜独自站在宫廊上，夏风中夹杂着醉人的花香。她不由的想来，如果他们真的恩爱如此、放心不了幼女孤子，先帝临终时又何必留下那道残忍的遗诏来？如果不是，那太后的自语又是说给谁听的？带着满腹的疑问，她出了清仁宫。
而容嬷嬷走进内殿立马将老太太搀扶到软榻上，喂她喝了点水。又不住的急道：“娘娘，那味药，您不能再吃了。方才您肯定又出现幻觉了，皇后娘娘问奴您和先帝的事情。”
“是吗？”老太后揉揉太阳穴，“刚才我就是觉着不对才想回内殿的，你又不在，只能让霜丫头扶进来。现在我的身体不如以前了，又不能在命妇面前表现出来。那些女人都等着每月的朝拜，来看我离死还有多远好回去告诉她们家老爷们。哀家不能在她们面前表现出丁点的疲态来，那药还需吃的。”
容嬷嬷听了，长叹了口气，拿出方薄被子盖在她腿上，侍候她小憩睡去。
绛霜坐在凤撵里，回味低呢着老太太的话：“只为清眸中彼此爱慕的容颜……”
低下跟着的子建听罢笑道：“娘娘今天的心情很好吧，这样婉丽的情诗，奴还是头一次听您吟出哩。”“情诗？你也认为是情诗？”绛霜淡笑着倒了下去将头陷入软靠里，望着流苏外的娇丽阳光，想来即便是老太太在年轻的时候也能和皇帝丈夫如此爱慕过，而她自己就连敖寰的一句真心话都得不到。失望中，她寥落的闭上了眼睛。
珑瑜的婚礼如期举行，看着母亲送来的浩浩荡荡的嫁妆队伍，她喜极而泣。而更令她欣慰的是消失了一年的儿子岳明回来了，带着瓶青州的百年好酒骑着匹衰老的白马出现在了人群中。
“百年的佳酿，是儿子的心意。浅薄至极却寓意极佳，恭祝母亲的幸福比百年很长。”略显萧索的容颜和那匹衰老白马，让他看起来落寞无限。
满座的宾朋都为了这刻母子的重复而相欢鼓掌，就连绛霜也微润了眼眶。她对一旁的齐泰说道：“表哥，祝你幸福。”她推酒过去，递在了齐泰面前。
齐泰看着玉杯中的晶莹，很机械的笑了下道：“小姐，婚姻这个东西就是场赌注，不过我还输得起，最少赔光了还可以换张桌子重来。”
绛霜将酒杯送到他的嘴边恨了他一眼道：“说什么胡话？你现在可是□□的驸马，什么换来重来？”
齐泰接下酒，喂了下去，将空杯放开，继续低语道：“当然可以，小姐。不但我可以，就连你也是可以的。我和珑瑜去敬酒了，少陪了。”待他转身离去时，绛霜突然开口说了句：“你现在越来越喜欢唤我为小姐了.....”齐泰后头，无力的笑了下，说道：“不过是今天的口误，您别多想了，娘娘。”说罢，离开了偏阁。
剩下绛霜错愕的望着满室的喧闹。后面的子建上前说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宫吗？”
“嗯，回去吧。”绛霜点点头，让子建先去准备马车。此时，一身白衫的岳明拎着瓶酒来到了她的面前，笑道：“暗香公子，这么快就要回到那个乏味的宫殿里了吗？”
回头望去，岳明眼中多了抹挑衅的意味。“你不该这样叫本宫。”绛霜昂着头，迎着他笑道。
岳明摊了摊手道：“这里是偏阁，没有人会来。我刚才也是费了点心思才绕开不换那个莽人进来的。暂时忘了是什么娘娘吧，即时行乐，人生最苦负时间。”
绛霜听罢，可乐得很，笑道：“明月公子能绕开不换进来，看来还真是藏着本事。”
岳明没有回她，自顾自的推开偏阁的窗户，外面细乐轻扬，人声鼎沸。迎着夜风，他两鬓的长发飞扬起来，而眼却含满着醉意。他指着前面的幽暗的青山说道：“有处地方，风景好，不远，最多一盏茶的脚程。今夜皇卫队的旧人会为我的重归小聚片刻，你要来吗？”他眯着眼笑意满满，盯着她有补了句：“我觉得你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成天呆在宫里当偶人不累吗？”
绛霜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的青山，又低头望了下面离地的距离笑道：“在二楼，要出去怕是不容易。”“对别人是不容易，但对南诏王的长女来讲，算是小意思吧。”说着他抓住她的手腕，纵身一跃，一脚蹬下了窗檐跃了下去。
一落地，岳明没等她半刻反应直接拉起她跑向前面的假山，正要踏山翻墙。绛霜反手扼着他的手腕挣脱开来，退了半步说道：“岳明，你想干什么？虽然我很想去轻松下，但不是以这样消失的方式去，如果传出□□皇后失踪的消息，我会更难堪的。说实话，这个位置，我做的很不稳，并且我无法跟你一样做个闲散之人。”
说话间，子建也跃了下来，挡在绛霜的面前怒视着岳明。“娘娘，马车备好了。我们回宫吧。”绛霜点点头，正欲再翻上阁楼，却听见岳明朗笑道：“娘娘，正因为您后位不稳，才应该结识些新朋友。单纯依靠一种力量，但孤注一掷了，您一旦没了选择便只会受制于人。就像赌博，您手上的筹码只有一个。”
绛霜听了，止住了脚步，她知道重归的岳明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说的话也的确有理。她突然回头盯着岳明说道：“你想要什么？”
岳明邪笑了下，狠狠的说了句：“岳家不倒！”
这句话，让挡在两人中间的子建微颤了下。他的身份除了少数几个人知情而外其余都不知道，绛霜不知道岳明的那句岳家不倒会不会激起他心中的涟漪。但是此刻岳明的来意太危险，她还不能冒然前去。“后宫决不能同外臣接触过深。岳明，岳家都是旧事了，你要放眼将来。想想你女儿，皇上要清理军务换掉些旧人，我不能、也无法干预这件事。”绛霜的话也是说给子建听的，她不能让他有把柄落在严昌手上，她不能让敖寰有理由抓走他。
“你当真不去？”岳明拎着酒壶在她面前晃荡了下，绛霜侧头瞟了眼子建一眼微提了下宫袍道：“今天不合适，很多人正盯着我的马车了。皇太后现在很孤独正需要有人陪她说说可乐的事情，琅嬛王如果能同她讲讲这一年的游历经历的趣事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子建我们回宫。”
“谢娘娘提点，不过，你愿意陪我坐会儿吗？今天，我很难堪也很孤独……”岳明带着些许哀色的说道。绛霜知道，他在面对母亲与一个年纪于自己相仿的男子成婚心里是种怎样的苦楚，她回过头，望着岳明那白玉样的面容间极度落寞的神采，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可是，不能离得太远。”
岳明笑了下，起手指了指公主府深处的一道最高的阁楼。轻身上了假山，借着围墙朝稍微安静的后院飞步而去。绛霜看着他轻盈而矫捷的身影对子建笑道：“岳家的人个个堪称飞檐好手。”
“娘娘，您真的要去吗？”子建微蹙眉头说道，“如果被皇上知道了，会起误会的。”
绛霜揽起裙袍烂漫一笑道：“和他不会有误会的，他就从未认真过。”月光下，那身白色彩鹊宫服似被蒙上了层紫色，烟花此时骤起，五彩的颜色、五彩斑驳的光圈打在她的身上。飞扬而起的裙裾和头上的绾带，都能让子建忘我追逐。
公主府的最高点是后院的阁楼，岳明坐在如鱼脊的屋顶上，半仰着，一手拐在身侧一手拿着酒壶，壶盖被丢在了一边，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你这个人好没礼，邀我来喝酒，自己却独饮起来。”绛霜坐在他旁边浅笑的说道，夜风吹来了前院的酒菜香味，还有些许烟花的硫磺味道。两人都穿着白色的衫子，在烟花下，就成了绝好的载体，在子建的眼里那两绾白色的袍裾和延展的长袖就像绝好的宣纸，各色的烟花染在上面如幻样的绚烂。
岳明听到她的话，只是淡淡一笑，轻曳着酒瓶的带子倾了尾甘露落在自己的口中。“我从来都是个孤独的旅客，原以为踏遍江湖就能再次找寻丢掉的碧珠。天涯万里一身遥……”绛霜心一颤，原来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你女儿呢？连姑姑都没带她出来过。”绛霜缩着双膝，坐在岳明旁边，眼睛却望着前院那一簇簇冲向苍穹的烟火。
“在南山，她应该像她母亲一样，永远隐没在南山。”他指了指遥远的像鲸脊的墨黑山峦。“你选择了孤独，也让你女儿孤独？你真残忍。”绛霜撩了下被夜风拂起的长发，很惬意很慵懒的感觉。岳明瞟了眼，突然斜仰了下笑道：“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
话一落，绛霜扑哧一笑：“在说我吗？记得这是你第二次夸我了，羞煞吾也。”她扬了扬头，又补了句：“带她进宫多陪陪太后吧，老人家喜欢小孩的。多出入宫廷，军改的事情还是随缘吧。皇上年轻即位，当然是想有所作为，岳家四代为将，皇上当然是希望你们能永为肱骨。”
岳明朗笑一阵，斜眼瞄着她，盯着绛霜心里发毛。半响他才幽幽而道：“暗香还是喜欢说些假话，也对，沉浸在幻象中也是种安慰。暗香，你知道什么景象才是最美丽的吗？这些虚无的烟花算什么？”他蔑视的指着前院的绚烂，微直了腰板说道：“野蜂在兽环的口里做了巢、黑色的苔藓浸蚀了雕龙画凤、皇阙丹犀变成了齑粉……”
子建被这席反逆的话，惊的脚一滑，踩落了几片瓦，咣当的一声碎响。
“你放肆……”他紧张的呵斥道，他的余光睨着绛霜，望着她脸上的浅笑方才松了口气。如果她将岳明的这番逆言告诉敖寰的话，后果真的不敢预想。反倒是，绛霜回头宽慰着他笑道：“琅嬛王时时会说些狂言，大家都习惯了。”言下之意便是子建你无需为这个侄儿担心。
岳明摇摇头：“放浪了二十多年，大家倒是真将我看成浪子了。”说完继续撑着头，浅饮着手里的酒。
绛霜抿了抿嘴道：“你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们当然只能当是癫狂之言。岳明，都不是轻狂少年了。不要再讲些胡话。”她还是望着前院的烟火，望着能唤起与敖寰最甜蜜时刻的景物。逐渐变大的烟火让她有些晕眩，无知中她想起了太后的自语，呢喃了句：“那日，相携在南山之骊。不为风光迤逦、日落日出。只为清眸中彼此倾慕的容颜……”
岳明回头望着她，接着她的话继续而道：“那日，踏遍了山径小道，不为两旁青碧的蔓草、垂花的娇羞，只为复踏你的坚定的足印。那日，翻阅了整卷经文，不为祈福安度、洗涤心灵，只为捕捉你一闪而瞬的指尖。”
两人不约而同的回望着，同时而语：“你也知道……”
沉默半响，还是岳明先开了口：“南山上有座古寺，我小时候很喜欢去。一日，从卷经文中抽出了方薄纸，上面的字很娟秀，字的一旁还有泪痕。想来一定是位多情的少女放进去的，不过，夹在经书里，还真有点匪夷所思。”
绛霜听他如此道来，回味着清仁宫里那位严律的老太太，不禁莞尔一笑道：“多情的少女吗？或许少女都多情吧。”她开始，想象着，太后来到□□的时候也同自己一样的年纪，或许她和先帝真的有情吧。她摸着腕间的佛珠，依稀还记得太后曾对她说过，先帝礼佛时常拉着她一起看佛经，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尚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