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手段(1 / 1)
最终太医院还是做出了最后的结论:太后病恙是衰体之症、汤药延绵、当保无碍,换句话讲便是老弱身衰、无关其他的诊断。这些便是昭惠帝亟不可待的要得到的结论。
对于这个结论珑瑜当然是第一个不予承认的。
绛霜倒是不相信珑瑜口中的巫蛊之说,因为但凡在着千眼万睨的宫闱间你就是对那个内侍佯怒微斥、旁人也是知道的,更别说动用毒物暗中做些个魑魅魍魉的险恶之举。这世间最愚笨的手段便是会留下痕迹,你做蛊便会用毒物,用了毒物便会留下破绽。绛霜清楚世上最好的利器是人的口舌,这需要驭人的智慧。
此时月的银华逐渐消褪,东方略微泛起了白露,正当宫人们沿扫殿阁准备迎接新日之时,天又复暗下去,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微雨。突来的天变让宫奴们无措的停下手中的扫帚抬头呆望着那晦暗、阴霾、又神秘万分的天空。
绛霜站在琼芳殿的露台上也抬头望着微雨淅沥的暗淡天色,“变天了!”
想起昨日的艳阳下,在那款碧影松荫下,她还和敖寰闲玩对弈,虽然那时两人心异难宣但总归享受到了片刻的安宁。而此时的她还依然带着鎏金的羽燕凤钏、穿着绘着团凤祥兽的对襟大宫服,腰间仍旧圈着金珠银钿的宝带,她仍旧是让人艳羡的储妃尊荣,但没有人知道、亦没有人会关心那重服下面的羸弱娇躯早已负荷不堪,在某个清冷的月夜中她也会因害怕而惶惶难眠、颤颤低泣、即便是想要将自己惊怖心境在丈夫身上得到片刻的温柔慰藉竟也如登天一般。
卯时三刻的更,响传遍了宫闱的每个角落,宫门外的晨钟随即彻响提醒着这些懵懂人们早朝的时间到了。宫门的侍卫将东西华门缓缓开启,文武朝臣们官轿早停至华表之外,众位臣工端冠敛容等待入朝廷议。
绛霜及其他宫妇伏跪于犀、恭送昭惠帝和太子离开前去外殿朝议,在抬眼的那瞬间她突然明白昭惠帝为什么要赶在卯时之前让太医院得出结论,也许从首至尾,事情都简单不过。太后慈安、皇帝仁孝、后宫和睦、帝祚仍固、九州之内当然一派河清海晏。昭惠帝需要在朝堂之上对着低下的一干臣工们展示这皇室祥和、海内清晏的盛世之图。
雨暮晨色之下,虽依旧点着宫灯却也不能将这宫壑万千看个真切,连带着那一正一副的两道帝衫皇影也定格在这明暗不定中,融进了一片诡异的晦色里不似原来那番明亮炫目。
母子天伦、夫妻和鸣在那抹暗淡的明黄颜色下竟然但这般难堪,就如绛霜此时一样,金靡燕钏的光华还盈荡在她的发鬓之上,映衬着低下如银月无暇般的柔美白皙的容颜、腰间宝带下挂坠的四色绶带所结的环佩还随着她跪起而环佩琳琅、清脆饶耳。
绛霜斜睨着扶她而起的宫娥女娃,那汪清明的眼眸望着这她一身炫彩重服竟也充盈着艳羡,但那女娃却是不知这身炫目的衣饰是这世间最昂贵的戏装、而她们每日便是浓墨重彩的在这款锦绣堂皇廷间按部就班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只是于民间戏台不同的是,演得好便会受万民敬仰、演砸了便会只会失去了一身的彩练,换上镣铐沦身为奴。
繁花柳密处需拨得出一派清朗,方才是手段。绛霜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白皙而柔嫩,她知道而在这迷雾般的明暗难辨世界里,这双手还是稚嫩而无力。
当皇帝父子正襟危坐在朝堂之时,在宫殿里最不起眼的内务司的庭院里,喜宝却未顾得整宿未合的双眼的疲态,匆匆整理出宫人的供词贴策疾步朝宫道走去,这还是他这十几年第一次走出那狭小而晦暗的内务司大院。
清冽的晨风夹杂着微雨打在他脸上,因为他在慢跑以致于冷风猛灌入喉,起先他并不习惯连轻咳了几下却也未消减他急促的脚步,本来他以为那些蜿蜒回转如密宫样的甬道会让他觉得生疏毕竟他已十几年没有踏出内务司,但也奇怪的感觉,这样的疾步复履、轻车熟路的扬步像是在记忆中练习了很多次一样,喜宝此时才知道自己这十几年的缄默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他甚至有些激动紧握着那方小册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
他喜欢这样的晦暗的天色,因为他在那方永暗里已经蛰伏了十几年,突来的明艳会让他灼眼,他甚至觉着老天对他也是怜悯的,介于这十几年的永暗无光的生活而独为他设计了此时的天色。
就在他暗喜之时,却没有感到细雨纷扬下的宫阙有丝异样,耳边只有他鼻息渐重和双脚踏水的声音。分明有风,但旁边的树木却像入定一般嵌入那青色的天幕中,出奇的寂静,他到底还是大意了,万籁寂静从不是用来描写皇廷的。
暗处的松柏下一轮寒箭正随着他单薄的身影而调试着自己的最佳角度,尖削的三角箭端即使在微暗的晨色间也泛着瘆人的青寒之光。
风疾、矢鸣、融在淅沥的雨声之中。
喜宝未觉察出背后的危险,还沉浸在自己欢愉的臆想之中,步伐轻快的像只小麋鹿。
但这只小鹿却躲过了着致命的流矢,箭尖不过是割断了他左角的鬓发,随着哐的一声利器鸣响那流矢刺入了他前面的松干之中,真真的入木三分。
喜宝猛然怔住定在了原地,十几年的内侍生活早已将他的思想固涸起来,他甚至不知道是该逃跑还是原地待死,他在生死之事上从不敢独自拿过主意,仿佛他的命天生便是主上们的、仿佛他生来便是为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