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浮靡(1 / 1)
就在绛霜一副虔诚的祈祷之时,敖寰却带着方棋盘来到了华音殿。他今天也穿了身白色的儒衫,是产自蜀州的棉纱,很平常的衣料,下坠的袍边甚至还打起了褶皱。但他却喜欢柔然的面料给他带来的实在感觉,这样的感觉不像细滑的纱绸穿在身上就像无物一般。可能他有时就是这样的敏感、缺乏安全感。
今天,他离开荷花池后没有接到皇帝召见的通告。在紫宸殿无聊的写了些字,看着鲜白的纸上跃动的字体,脑海里却飘出了和绛霜在护国寺奉莲殿里争夺她的手稿时的场景。呆看着窗外的翠鸟闲庭片刻之后便再也平静不得。想来见她,却又担心她会为了昨晚之事怨恨自己,一时间找不到好托词去华音殿。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端起方棋盘走出了紫宸殿,踏上了去华音殿的宫道。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觉着好笑,曾经他试探她,那般狠绝的说着永不踏入华音殿,但这些天却时常想到那边去瞧瞧她,很想知道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于是,那身灵逸的白衫出现在了华音殿的宫阶上,一阶阶的踏上了那方丹犀。又看到了她伏跪的身影,他有些失望,他宁愿看到她想其他宫妃一样悠闲的扑蝶、看见他会将那团透明的圆扇遮挡在脸下,只露出那双未语却羞的双眼。但,如果她真的是那样的人,可能早就被贬至冷宫不复存在了。
“恭迎殿下!”纸鸢和子建两人伏跪颔首而道。
他淡淡的应了声,将棋盘交给他们道:“去支架矮桌来,我要和宫妃对弈!”两人接过棋盘但却不敢下去而是侧头等待着绛霜发话。一时,让敖寰觉得有些讶然自己这个储君在东宫里也会有号令不得的时候?!
绛霜闭眼念咒,慢慢停下,仍旧保持着笔直的跪姿道:“还不听从殿下的话,都是痴人了吗?”绛霜心里想着他不亲自来华音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是要同她修好还是为了再次羞辱她?她放下念珠,端荣理衫恭敬的向敖寰行了个大礼。
人前他们是和美夫妻、相敬如宾。绛霜想到了新婚之夜他对她说的话。现在心里除了怨还添了些许恨,但是期许反而是少了。敖寰也为着样拘泥微叹了口气,他走到她面前轻轻的抬起她举在头顶上的手肘将她的手覆握在掌中道:“娘子且先陪夫四下走走,这初夏的华音殿浅柳垂依、漫花娇羞堪比御苑景色。”
“是!”她颔首笑道,两个白衫玉人便游走在白玉砌栏、曲径深幽的小院间。
可能是因为触及到了那抹温暖的阳光,暖了身体也暖了人心,两人的心情也的确释怀宽慰许多。
绛霜笑着问道:“殿下,您心中最向往的生活是什么?”
敖寰一怔,看到她明澈如溪的眼睛,和温柔婉丽的浅笑。被她这番一问才猛然的思索开来,绕过心里层层的纱靡,他突然看到了前方的亮点。莞尔道:“最向往的生活……是臣工兢业、百姓安乐。娘子心里对生活的期许了?”
绛霜一听脸微红,低头垂目道:“殿下大仁之心,实为天下之幸。妾却没有您这样广大的胸怀,曾经妾以为生活的安乐便是:净几明窗,一轴画、一囊琴、一只鹤、一瓯茶、一炉香、一部法帖!”她淡淡的说道,末了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她偷偷的斜睨了他一眼道:“在殿下看来是否太红袖无聊了?”
敖寰听罢略微一笑,心里想到了那个为自己定了个别名的散淡闲人-岳明,这个王孙整年躲在南山弄鹤玩琴倒和她心中的美景相符。
敖寰想罢欣然一对道:“小园幽静,几丛花、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外加可话之玉人。”他握她的手微微收紧,四目相对,柔情遣送风流无限。人生大幸其一便是能遇知心之人,可做交心之谈。绛霜和敖寰此刻都以为他们找到了那样的人,但两人心漾之后又被满目的殿宇威仪而怔回了原型。
此时,纸鸢和子建二人在一处松枝靡蔓之下将矮桌架好,敖寰儿人相对而坐。敖寰让绛霜执黑先行,而她亦不推辞执子落盘。
两人在这方寸之天地间固执的为自己争取最大的空间。绛霜以为自己会迎合他而做出让步,但是她没有,为了今后做回自己也为了对他昨晚的失望。
子建在一旁端水侍候着,看着两人相互较劲也不禁微皱眉头,棋盘厮杀最易暴露性格,他不以为绛霜步步为营的排兵布阵是件好事。
岳色江声,富煞胸中丘壑。松影花荫,争残局上江山。
这半壁江山她却是争不得,要不得,一个女人不是靠强势来回击男人,而应该如遇缝则渗的水,慢慢的渗到他的心里。子建如此以为。
而在她锋芒相对之下,敖寰也微微感到了她的激进,这好像不是她的性格。或许是在为自己昨晚…不,是每次在华音殿夜宿不合之事生气吧。她方才向自己描述心中最为期盼的生活方式却是透不尽的散淡悠闲,但真正的对弈争夺之时却还是严阵以待不得怠慢。难道这便是欧阳氏的性格?他们的秉性就是好战、好斗如同修罗?
而绛霜在举手落子间也睨到了子建担忧的神情和敖寰研究的表情,她微微斜笑,在完美的布防中暗埋了几道隐线,在最后几子故作摇摆不定之色,让他发现自己预留的破绽。
于是,这盘绛霜小输几子,她看到结局一副失望羞恼至极的将自己面前的棋局打乱,恼道:“哎,每次都是开头都好好的,偏巧到了收盘之时就一子覆江山,妾玩不好这些,费脑伤神的很。”娇嗔肆意之举在敖寰看来却越发的妙不可言,原本女人就该如此。
敖寰笑着抓住她放在棋盘上的手道:“是夫的不是,本来就该让娘子的。要不我们再来一局?”
绛霜含笑着抽回了手,道:“不要了,妾方才是费尽了心思用尽了脑子也没能得胜,若是您存心退让那便没有意义了。殿下,我们还是喝茶休息下吧!”
她的话提醒了旁边的子建,他连忙附和着撤下了棋盘端上了刚刚煮好的小龙团。
看着那盏波斯琉璃壶里上下翻动的茶叶,和下边团凤图案的温炉,敖寰笑道:“娘子也喜欢福州的小龙团?”
绛霜摇摇头道:“妾还是喜欢喝百花蜜茶,您上次不是提过喜欢喝小龙团吗?妾在华音殿备了些,今天倒是赶巧了。正好与君同赏。”
敖寰思索着他们过往种种,依稀记得在新婚的第二天自己曾提过在明湖畔支个桌架,煮上龙团和她共赏湖光。但是,那番话却成了空谈。敖寰看着她熟练的为自己展杯倒茶一副娴熟的模样倒是像事先演练过似的,想来这个宫妃饶是有心,但他却是真的不喜欢被人这般关切。就像严昌那双能网络世间一切细微之事的小眼睛,这种过分的关念让他有种被算计、被监视的感觉。
敖寰端起茶盏浅尝了口,笑道:“极好,味道、温度恰到好处。”他放下茶盏,突然说道:“何晋昨晚死了。淹死在荷花池里!”
绛霜端杯的手略微抖了下,但瞬间她又恢复了平静,疑惑的问道:“何晋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