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尴尬人生（1 / 1）

一年后，握着风干发硬的馒头，在十里长街送行人的围观中，俺风风光光地嫁进了朱紫国的宫殿。

人生几度秋凉，无法拒绝悲伤。俺以为忘掉过去，幸福的王妃日子就可以开始了。但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俺无法忘掉过去。

因为国王从新婚之夜开始，就一直通过一个古老的故事，在提醒着俺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的故事有几个版本，最完整的一个，经俺总结归纳，全文如下：爱妃呀，你肯定觉得嫁给一个国王是一辈子的光荣，但你不知道，光荣属于你，光荣属于我，光荣属于我们打猎人的新一辈。我这一生，最光荣的就是19岁那年，射中孔雀的故事。

那是在城外的落凤坡，我闭着眼睛，翻身射箭，先后射中一雌一雄两只孔雀。就在这时风云突变，飞沙走石，俺心想：这新一年的沙尘暴来的也太早了点吧？赶紧命令士兵们把那两只孔雀捡起来回府。突然一个老孔雀从云彩里钻出来，俯冲下来，俺立刻又拉弓射箭，好事成三多射一个又何妨？但一阵狂风吹过，沙子迷住了俺的眼睛，以至于从此变成了迎风流泪的沙眼。等俺再睁开眼睛看，什么都没有了，活的死的天上的地上的孔雀都没有了。

俺回去跟俺爹——那时的老国王说这事，他压根就不信。他说你要用事实说话，拿根孔雀毛给我看看也算是你说的话靠谱。你说这不是为难人吗？那么大的风，多么沉重的鸟毛吹不走啊，我到哪里给他捡孔雀毛去？

就为了这事，我们父子俩整天争论不休，就是睡觉、吃饭、上厕所，爹的耳朵边也始终回荡着射孔雀的故事。搞得他最后心神不宁、精神错乱，临走的时候，他说，我争不过你，还躲不过吗？我去地狱了，有本事你去那里找我理论去。我还是不信你能射中孔雀！

我当时急得真想跟他走，可俺娘死死地拉着俺的裤腿。她说你走了我就没儿子、国家就没王了，不能为了小事失去大义啊。你就让他在地狱嚣张几年，过几年再去收拾他也不迟是不是？

俺细一琢磨，觉得娘说的有道理，就做了国王，就娶了你当王后。爱妃，你相信我射中孔雀这事吗？

不瞒诸位说，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我惊讶地嘴巴张得老大，能塞进去一个咸鸭蛋外加四五个小鹌鹑蛋：“陛下，不管别人怎么说，俺真的相信。”

国王他那个得意地笑啊，岂不知俺的心从那时就开始滴血，日久天长，以至于俺患上了贫血病。

怎么能不相信呢？那个被射中的雌孔雀，就是俺。后来要不是被爹救走，俺早就成了国王的下酒菜，而不是他的金圣宫娘娘了。

可有一点我搞不懂：这国王是杀害我们的仇人，爹爹怎么能把我嫁给他呢？趁回家省亲，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谁知爹的回答非常非常地有创意。他说：“什么叫宽容你懂不懂？人家要拿咱们练射箭，就主动送过去当他的箭靶子好了。你不过去，他就要射别的飞禽走兽，谁不是娘生爹养的啊？射中谁谁不心痛啊？这事情还一事不烦二主，我就把你嫁过去，劝他从此罢射，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说实话，我从来不知道我爹的胸怀比黄河加上长江还宽广，一时间佩服得哑口无言，心都在颤抖。这事情后来传到了如来佛的耳朵里，他听了为之一怔，遂激发了灵感，说出了千百年来一直经久不衰的名言：“正所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国王当王后，这就是俺的命。为了躲避那个如影随形的故事，俺尽量把侍寝的光荣机会交给别的妃子，图个耳根子清静。谁知国王却不给我机会，用他的话说：“我就愿意讲故事给你听。别的人听得时候心不在焉，这我看得出来，只有你是用了真情的，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我喜欢你的有感觉。”

我知道这样早晚我会跟随国王他爹老国王而去的。我的心脏一直在超负荷工作，要为我的‘有感觉’付出惨痛的代价。但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而且居然我会走和老国王相反的一条路，离家出走。

这事情由不得我。

正月十五那天，月亮冷得直打哆嗦，左右张望，想借着烟花烤烤手。可那BT国王偏偏命令先不要放烟花，先听他讲完射孔雀故事再说。俺一听，立刻飞一般向花园跑去，唯恐成为那个不幸的听众。其他人也不含糊，立刻撒丫子狂奔。我们宫廷的百米和接力赛的纪录每年都会得到刷新，跟国王讲故事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且说我刚奔到花园里，就被一个黑熊一样的东东给捉住了：“美人，你不用这么着急跟我私奔，小心崴了脚。”

“你是谁？我是来逛花园，谁要跟你私奔。”

“别客气啊。咱们说起来血缘还比较近。我首先自我介绍下，我是菩萨的金毛犼，是个有追求的妖精。我想，我被爹妈生下来就是妖精，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生下来也是妖精，人类要进化，我们妖精也要进化对不对？所以我渴望找一个人来做我的女人，当然，像你这样半神半人半妖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就算我们的后代一时半会由于我的遗传变不成人，那也不会是妖，最差也是人妖了，岂不是往人的路上迈进了一大步？我是为我未来的儿子来找妈的，请不要拒绝我！”他说得情真意切，泪眼模糊，是我见到的妖怪中泪腺最发达的一个。

我能拒绝他吗？不能。不是因为我多么喜欢他，是我压根就无法挣脱他的熊掌。所以当国王哭喊着问我“你是爱他还是爱我，你说啊”时，我轻蔑地对他说：“问这个有屁用！你要有点良心，就把张天师、李天师、马天师等师以及和尚、尼姑们都请来，捉走这妖怪，解救我回家。”

金毛犼似乎不爱听这话，抓起我就飞上了天。

国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唱：“明白了。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这家伙一定脑子进水了。春寒料峭的夜，别说玫瑰花了，就连梅花都懒得上班。我带着一肚子的怨恨，又开始了在麒麟山蠏豸洞的生活。

要说金毛犼为子寻母还蛮用心蛮真挚的。但是，我悲哀地发现，我对此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问题出在他身上。这洞里的卫生条件实在太差，金毛犼身上的虱子又密密麻麻、层峦叠嶂，一茬赛过一茬地疯长，就算我不被他吃掉，也一定会成为虱子们的下酒菜，营养供给站。为自己考虑，我在到洞里的第一个夜晚，就加班加点地制作了一个电网，剪裁成内衣穿在身上。金毛犼一动手，就被电得手足舞蹈，花枝乱颤，日久天长，他也就死了这个心。

日子在我和金毛犼斗智斗勇中过去。如果不是那天我的贴心小妖游来游去报告说，朱紫国来了几个和尚，一见到我留下的那个馒头就大哭不止，我几乎忘了馒头的事。

“和尚？是不是长得无比英俊，说话无比油滑？”

“英俊是很英俊，只是不但不油滑，看起来还很木讷。”

“那就对了。一定是找不到我日思夜想不爱说话思维缓慢才木讷的。这么说，我的初恋情人来了！哈哈，我太高兴了！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我大声地唱了起来。只从出嫁后，我就再也没心情唱卡拉ok了。

游来游去小心地提醒我：“夫人，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一嫁再嫁，你的前夫和现在的夫君都还在，就算他是你的初恋情人，你能怎么办？”

“这有什么？只有初恋情人才是我的最爱。我跟国王，金毛犼一一说明就完了。难道要我错过这个机会？”

“不是的。从来机会只光临有准备的人。和尚们住一夜就走，你只在这眼巴巴地等待，怎么能心想事成啊？不如——你亲自去一趟朱紫国，重新温习一下激情燃烧的岁月，看看后果如何？”游来游去脑子还保持着清醒，提出了操作性可行性都很强的建议。

我猛点头。想不到五年过去了，我终于可以结束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尴尬生活，大步迈奔进新社会了，“游来游去，就按你说的办！赶紧准备夜行衣，咱们赶往朱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