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新帝(1 / 1)
待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在赶往皇宫的马车上。几辆马车外面紧跟着乌压压的一群带刀侍卫,步军统领的隆科多护送雍亲王回朝哭迎。进了宫门,早已下车神色疲惫的四阿哥正在交代着什么。看到我从马车里出来,四阿哥的眼神在我身上顿了一顿。
康熙逝世后,京城九门紧闭六天,诸王非传令旨不得进入大内。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俨然已是形势紧迫。我自入宫后,一直安置在承乾宫。贵妃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几天里竟生了许多白发。
即使是宫里,侍卫也比从前增加了许多,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一直都没有看到胤祥,想必此时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四阿哥素来只有胤祥于他最亲,这种关键时刻,胤祥必然是挡在前面。
不知从哪里流传出康熙本是传位于十四阿哥胤祯,并非四阿哥胤禛。只是康熙病危之际,口齿不清,被四阿哥篡夺了皇位。胤禛、胤祯的名字读音本就相似,这种谣言一传出来,自是有人相信。在这箭在弦上的时刻,隆科多拿出了康熙的圣旨。留言才平息没几天,德妃又公开放话说,胤禛的继位“实非梦之所期”,也就是说她这个做娘的做梦也没有想到胤禛会继位。在这种紧张的形式下,德妃这句话无异于是将四阿哥推到绝路上。
胤禛在流言四起、肃杀恐怖的气氛下登基,为了避讳,其余兄弟均将名字中的“胤”改为“允”。唯独十四阿哥,彻底被改了名字,从胤禛改为允禵。
我没有去瞻仰四阿哥的登基大典,而是在承乾宫里陪着贵妃。如今的贵妃,已被胤禛尊为皇考皇贵妃。不久,前面传来消息说德妃不肯受群臣之礼:“皇帝诞膺大委,理应受贺。与我行礼,有何紧要”,亦不肯接受仁寿太后的称号,甚至还要为康熙殉葬,逼得新皇当众说出:“你死我就死,省得我以后无颜面对天下臣民,蒙受不孝的恶名。” 后,世人记载为:“皇考以大事遗付冲人,今生母若执意如此,臣更何所瞻依?将何以对天下臣民?亦为以身相从耳。”
最终,允祥和十七阿哥允礼带头跪下求情,一群王公大臣附和着下跪,登基大典才进行完整。我素来讨厌德妃,如今她所做的种种更是将自己的儿子推到火坑里。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看来手心的分量更重于手背。
十四阿哥允禵一路从西北赶至北京奔丧,快到京城时就上奏折:“谒梓宫、贺登基孰先?”(“先贺新君登基,还是先吊唁皇父?”)这不合规矩的奏折,极度考验了胤禛的耐心。胤禛盛怒之下,仅批示了三个字:“谒梓宫。”允禵奔至康熙灵柩前当当磕头,血泪直流。胤禛随即赶到安慰,允禵非但不行君臣之礼,反而怒目圆瞪地对胤禛恶言相向,字字句句都是对胤禛继位的怀疑和讽刺。十七阿哥在一旁紧紧拽着十四,生怕他作出冲动的举止。
不知何年何月,胤禛与十七结成了同盟。这些年,胤祥在明、十七在暗,一起帮着胤禛。
允禵还未来得及见德妃一面就被革掉王爵,发往景陵守陵。宜太妃欲为允禵求情,反而称病坐四人软榻见胤禛,被胤禛狠狠训斥。当今太后不肯去太后应住的宁寿宫,日日夜夜思念小儿子,并执意不见胤禛。
新年就快到了,怎么宫里却越来越冷清了?不似当年康熙在世时的热闹繁华。曾经这里的男主人,如今只是人们口中的先皇。
腊月二十,窗外下了一夜的雪,积雪落在院里白皑皑一片。我和着衣服倚在窗前,看着院里扫雪的宫人,才扫干净了,新雪又飘落下来,那些小太监只得反反复复地扫。看着那些宫人,不觉间有些神思恍惚,依稀记得才进宫那年也是这个年纪,一切都是美好而单纯。
胤禛这些日子偶尔来看望贵妃,一袭明黄,衣服上绣着九龙朝天。忽然间,竟觉得那么不真实,仿佛在穿着唱戏一般,忍不住笑了一声。才笑出声,又觉得很不应该,赶紧敛容,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胤禛耳朵尖,挑起眉毛看着我,眼神中淡淡的喜悦,随即垂下眸子……
晚膳后,胤禛踱步来到我暂住的寝宫,沉默半响后才开口:“谢谢你。”听得我一愣:“什么?”胤禛双眸凝视着我道:“朕,我知道,若不是你相助,此时坐在龙椅上的人或许并非我。”他这句话听得我心惊,他知道了什么?胤禛的眼神有些迷离:“上次与你这般独处,依稀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这番话,让我想到那个瓢泼大雨的夜里,他在帐篷里紧紧地搂着被雷惊到的我,也是那一夜,我们一起骑马冒雨突围……想起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想知道皇考临终时,跟我说了什么吗?”胤禛微微一笑。他的笑容看得我有些眩晕。胤禛素来严肃,可微笑起来却是很有蛊惑人心的魅力。
胤禛见我不接话,自顾自地说下去:“皇考要做做到三件事。第一,将来要传位给弘历,这也是他传位于我的主要原因。第二,皇考希望我能给允礽自由。第三,皇考说还未曾满足你的第三个心愿,只要你想起来了,让我一定要替他满足你。我等着你的第三个心愿。”我的第三个心愿,只有这一个了,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外面是谁的身影,在曲曲折折的廊柱外冒着风雪拾阶而上?咦?那不是允祥吗?我心头一热,连忙穿衣服。
允祥呼啦推开门,抖落一身的落雪,摘掉风帽、浅浅而笑地站在我面前。我跳下床,直奔到他跟前:“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怎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允祥把我揽在他怀里,贴着他泛冰的脸颊,口中的热气弥漫:“要忙的事挺多,外面又不安全,只能让你在这里住几日。”
外面翻天覆地的□□,他说得倒是简短。外面不安全?只怕这几日对他们几个而言,真是惊心动魄吧!
穿了外衣,拜别皇贵妃,我和允祥便携手离开。很久没有和允祥携手并肩而行了,窸窸窣窣地走在雪地上,飘扬了一天一夜的雪竟然停了。此时,站在我身旁的这个风姿醉人的男人正是当今圣上新封的怡亲王。阳光洒落在允祥身上,光华沐浴。他深不见底的双眸中,唯见我的倒影,满眼的爱意。
“小雪,我有些事想问你。”允祥盈盈笑意地看着我道。我示意他说下去。
“你如何知道皇考那几日将归天?你怎么知道允禵会派人来打探消息?你又是怎么猜出八哥他们会密谋陷害皇兄?还有……”允祥正好奇、热烈地询问着,忽见我脸色大变而停止,神色紧张道:“小雪,你怎么了?”
康熙归天前几日,我隐隐约约已经感觉到那个历史的转折点将到来,便嘱咐了允祥康熙或许将归天,并告诉他允禵会派人打探消息,一定要将打探消息的人擒住,万万不可让允禵知道康熙病危。如若不然,当日身为抚远大将军的允禵,手握重兵,还不见得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阿仓不要我参与到历史中来,可我还是参与了。因为上次的犹豫,害得太子哥哥和允祥未能避过那一劫。如今,我生怕再会有什么悲剧产生,毅然趟入了这场浑水。可,这要我如何告诉允祥?
“姐姐!”身后一阵呼喊声打破了眼前的沉默,一个俏丽的蓝色身影快步到我跟前。是沁蓝!沁蓝如今已是已被册封的熹贵妃,我和允祥连忙行礼。沁蓝双手扶着我:“怡亲王请起!姐姐请起!”
沁蓝双手紧握着我的手,恳切道:“谢谢你,姐姐!谢谢你将我许配给圣上!谢谢你在皇考面前多次为弘历说话。皇考当年那么多子孙,若不是姐姐从中周旋,皇考又怎会注意到弘历这孩子?更何况我的出身卑微……”
“沁蓝。”我不顾尊卑地唤了她一声,亦是紧紧握着沁蓝的手:“我只是帮你争取了一个机会,是你和弘历都太优秀,才打动了皇考的心,打动了皇上的心。”
……
从宫里一路回到府上,允祥和我都话语不多,几次他想跟我说话,我都恹恹地不待回答。
夜里,允祥依旧在我房里就寝。卸去钗环走向床榻,允祥只穿着一件小衣,拥被坐在床上。我爬到床内侧,放下幔帐,与他齐头躺下:“允祥,今日你在宫里问我的事……”允祥的食指堵在我唇边:“你不想说就可以不说。我不知道那些问题会让你不高兴的。”
我推开允祥的手,坚定道:“我想了一天,还是决定告诉你,因为我愿意让你知道我的一切。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你。”允祥钻进我的被窝,紧紧拦了我在怀里,吻着我的脸颊、发丝:“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能接受。如果是伤心的回忆,你就不要说,因为我不想你伤心。”
小饮过几杯酒的我,心里一阵一阵的激荡,面颊仿佛在灼烧,靠在他怀里就脱口而出:“其实,我不是这里的人……”
待我叙述完所有前尘往事,允祥自是惊得合不上嘴,双手也松开了:“什么?什么?你是来自未来的人?”
看他那吃惊的模样,我心里有些懊恼。幸好只是吃惊,不像许仙见到白娘子现了原形那般害怕。只是,允祥能接受吗?还是像许仙一般把我当成异族?
我难过地扭过头,几乎接受了将要被打入冷宫的事实。允祥却再度拥住我:“对不起,小雪。你别生气,我只是有些惊讶。这样的事情确实有些惊人,但并不会影响我们的爱。你要是早告诉我你来自未来就好了,这些年我也就不用忧虑这么多了。直接问你不就得了?”
“允祥……”听着他故作轻松的声音,我看着他,满心里全是震撼和感动,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究竟要多深的爱,才能让他这般甘之如饴地接受我的全部?
允祥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爱怜地说道:“都是孩子的娘了,还这么爱哭!这么说起来,你可能要比我小三百岁啊?!那我们岂不也成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破涕为笑:“好个没正经的!“
允祥俯身压在我身上,眉眼间尽是少年时的坏笑。灼热的吻细碎地碾过我的面颊,在我唇齿间流连不已,男子混着酒精的欲望在膨胀,允祥喘息着低吟道:“我们现在就一树梨花压海棠……”
春节过后未几日,胤禛便改年号为雍正。雍正王朝的时代终于到来,胤禛终能施展抱负,成为史上最勤政的皇帝。
允祥骤然忙碌了起来,经常看奏折到深夜,也时不时地被派出去巡查。当年正月,佳音下嫁嫁舒穆禄氏富僧额。富僧额与佳音本就是青梅竹马,允祥和我自是看得透彻,因而允祥一手促成了这段姻缘。允祥和我的另一个女儿欢颜,深受雍正的喜爱,甚至都被他抱进宫去养了数年。
雍正元年,胤禛第一个生日到来了。退了早朝后,满朝文武都留在宫里为胤禛庆生。众福晋也一早都赶到宫里。死寂许久的皇宫,此时人头攒动。允祥携着精致打扮后的我出现在众人眼前,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们身上。看着众官欲参拜,我松了手想躲在一边,允祥却旁若无人般揽住了我的腰肢,侧首在我耳边低语:“别动!我说过,所有的荣华富贵都要与你一起分享。”这样的姿势,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极是暧昧。我脸上不由得一红,心里竟如小女儿一般欢喜。
雍正一朝,是人都知允祥是胤禛的左膀右臂,此时不知多少大臣想把自己的女儿送到怡亲王府做小。外人皆传言:兆佳嫡福晋恩宠不久矣。而今,允祥这般行动粉碎了所有想看我笑话的人。
一整天,戏台子上不间断地唱戏。因着太后才去世几个月,故而胤禛的寿宴也没有办的太隆重。胤禛坐在众人中央,身边的后宫佳丽小心地窥视着龙颜,沁蓝陪着皇后端坐在一旁优雅端庄。沁蓝果真是成熟稳重多了,如今的后宫不比当年的王府,她依旧能从容自如,想必也是练出来了。
八福晋已全然没有往昔的风采,神色冷冷地独自饮酒。她身上隐隐的戾气,让人不敢靠近。八福晋自幼恃宠而骄,如今亦是不改当年火爆的性子,听闻皇上封八阿哥廉亲王时,八福晋竟对前来道喜的人说出“何喜之有,不知陨首何日”之言。看着美得妖娆的八福晋,我自心底里暗暗叹息,殊不知她这番话今后将要给她召来大祸!
九阿哥已然不在宴请之列,此时他已被胤禛派往青海。名为军前用人,实则是要将他和八阿哥分开。十四阿哥允禵更是远在遵化看守皇陵,十阿哥却被胤禛扣在张家口。当年的兄弟,如今已经七零八落。太后看着自己两个儿子的不和睦,病情加重而身故。即使如此,也未缓解这对兄弟的恩怨。曾经的欢聚一堂,如今已是久远的记忆了……
雍正二年,十阿哥被革去王爵,调回京师拘禁了起来。听到这个消息,心脏疼死地难受,回忆里还是那个阳光高大的阿哥在花烛夜被我戏谑地脸红脖子粗,却爽朗地笑……
雍正三年,允祥和我的另一个孩子绶恩诞生,已然到了这个年龄还在生育,有些让我赧然。同年,雍正又赏赐给允祥一个小妾纳喇氏,轻车都尉吴尔敦之女。允祥几乎崩溃,向来谨慎的他,几番恳请雍正改了旨意。雍正不能理解允祥的行为,并且圣旨已出,绝无更改之理,但雍正允诺绝不会再赏给允祥女人。府上又热热闹闹地迎娶了一个侧福晋。允祥只怕我承受不了,坚决不许我观礼。安静温暖的后院,偶尔能听到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不知那些前来道贺的官员看不到王府的嫡福晋在场,转日又会传出什么话去。
忽然想到昭荣当日进府时也是这般光景。念及昭荣,心里一阵一阵地酸楚。十三阿哥府最难的时候,她陪着我们一起过来了。而今苦尽甘来的怡亲王府,却再见不到她俏丽的身影……
雍正四年正月二十八日,将八福晋悦心革去“福晋”,休回外家。二月初七日,囚禁允禩,将其囚禁于宗人府,围筑高墙,身边留太监二人。听闻悦心夜夜嚎哭,厉声径闻于外,并口中声声诅咒曰:“我死以后,必成厉鬼,使其终世,不得善终。”允祥不愿我知道外面的消息,在府里只字不提。可外面发生这么大的事,风声还是一点一点透进来。
当月,胤禛令胤禩之妻自尽,焚尸扬灰。古人迷信,认为焚尸扬灰后便魂魄不在。而胤禛竟命我跟着首领太监苏培盛一同去送悦心上路。我知胤禛有心让我解恨,只因那年木兰秋弥悦心间接扼杀了我未出世的孩子。可是胤禛焉知我心里早已无怨无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