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应强问。
“唉!世上就有你这种不懂事理不知好歹的市井。妈的你就不能体会哥哥我的一片良苦用心?陪?不是陪,是罩!我不罩你谁愿罩你?”
“是啊,您是谁啊,大救世主嘛。”应强说。
“这还是句像样的话。算我为滚地龙人民做点积德好事吧。”
挂了电话应强找到老钱,把他拉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万分惋惜地说名额已满,他朋友好不容易只报上了他一人。他指天跺地发誓,将来他手里有什么托福材料,一定会让钱新明手里也有一份的。说这些话时,应强觉得老钱的目光异常阴冷, 他有点后悔,昨天嘴皮子多碰一下就有了,真是给忘了。
今天是天云托福班的新班第一天,两人刚把自行车支好,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哗啦啦一片自行车到塌的声音。原来是两个衣着入时的女孩做的好事,一个女孩锁车时括到了旁边的车子,于是来了个多米诺的倒塌效应,其中就有周原的簇新十八型单车。周原心疼得嘴里哎哟一声,但见两个女子实在亮眼,嘴里又骂不出来,反过来两人还过去帮忙把其他车子都扶起来。周原从座垫底下抽出细纱丝团,心疼地擦抹啃了泥的车把。
“对不起噢,我们不当心的。”那个短发女孩小心翼翼地说。
“没有关系的。”周原微笑着说。下意识地瞟应强,这个言不由衷的回答肯定会引来应强讥笑眼神的。
但见应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那个短发女孩。短发女孩也用类似眼神看看应强又看看周原。这个女孩脸颊上有块小胎记,周原觉得这个女孩似曾相识,“哎──你!”就听见应强惊叫。
“哎哟!你们两个!”短发女孩也在惊呼。
两声惊呼的刺激,冲掉了周原记忆上的障碍物。周原应强几乎同时叫出来,──哎呀是你啊孙青玉!
“真想不到你们两个到现在还乌合在一起。”孙青玉对一旁的长发女孩介绍道,“这两位是我读小学时的同学,周原,应强。我小学里所有不愉快的回忆全都跟他俩有关。”她又对周原应强两人介绍道,“这位美女是我大学同学顾文宜。”
一问大家竟然是同一个托福班的同学。周原应强各自向顾文宜介绍了自己,简介当年如何被孙青玉整治迫害的。周原装着不解的样子问顾文宜:“像孙青玉这样的女子在大学里也会有朋友啊?”
托福公社(3)
“当然喽,她是我们的班长,很有号召力的。”顾文宜笑答。
“我的天,又是班长!”两人同时作恐怖状,“真不知有多少无辜学子要惨遭迫害了。”
“她在大学里还有打小报告整人的嗜好吗?”应强笑问顾文宜。
孙青玉对顾文宜说:“你看他们两个,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座山雕和许大马棒,要不是我当年剿匪有功,现在他们应该是在提蓝桥做桥下人家的。”
“凭良心讲,你当年的所作所为给我和应强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可愈和的创伤。”周原一本正经地说。
“是啊,如今一下雨就疼呢。”应强附和道。
“心灵?我从来不知道你们两个会有心灵的。”孙青玉说。
众人笑成一团。老同学见面,自是非常欢快,加上旁边还有一位漂亮的顾文宜,周原的话就多的很。
孙青玉想起什么,“你们知道这所托福补习班是谁开的吗?”
“还能有谁,总不见得是你姑妈开的吧。”周原说。
“跟我姑妈也差不多──朱老师开的。”
“哪个朱老师?你千万别跟我说是朱头三开的?真是她?”周原惊问。
“完了完了,朱老师定会把我们从托福班轰出去的。”应强说。
“我们还是找机会给她老人家先磕头认罪吧。”周原说。
“是啊,特别是周原,恶贯满盈,要好好忏悔一下当年的罪行。”应强说。
“上次跟朱老师还聊到你们两个呢,”孙青玉说,“我说你们有可能在提蓝桥了,可是朱老师说不会的,说当初她就看好你们两个今后能成大器的。天哪,让我这个当年的狗腿子简直无地自容。”
周原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个长发女孩身上,“说说你自己吧,你当年很难看的,也只有应强暗恋你,怎么一搬家,几年不见,一个不留神就变成美人了,而且美女总是喜欢跟美女在一起。男人刚好相反,你看我和应强,总是两个码头工人挤在一块。”
“啊哟哟,”孙青玉叫道,“几年不见,周原这嘴可是越来越花了,我怎么听着你在曲里拐弯地夸我们的顾大美人啊。文宜啊,你得小心啊,这人贼得很。”
“走吧走吧,晚去了没有好位置了。”顾文宜笑说。
应强看见周原和顾文宜的目光飞快碰了一下。
托福班里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托福目标相聚一起。奇就奇在几堂课下来就物以类聚,教室里自然划分出各自势力范围,形成一个个土围子小山包,各个土围子里流通着当今上海滩最新的留学动态、签证信息,更多的是小道消息;有关留学政策的变动,有关上海美领馆新来领事的头发颜色,走路特征,有关某个容易发出签证的阿胡子喜欢坐哪个窗口,等等等等。各土围子秉性不尽相同,有的是封闭式的,这种土围子里面的人自我感觉良好,绝不屑与其他土围子发生任何横向联系;有的土围子则小心翼翼和邻近土围子时有联络,不全信从别人那里得来的信息,自己内部的信息也小心保留,不轻易散发,尤其是在托福录音带和托福考古题方面。另有一些阿米巴式土围子,不断吞噬,日益壮大。应强到了这个托福班才知道,以前自己的信息是多么闭塞。这里课前课间课后到处都是最新出国留学的信息,连空气里也都是托福的味道。令他振奋的是,他不止一次地听到有人在完全没有经济担保的情况下成功出国,前提就是在托福上考得高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周原常说他应强那股削尖脑袋的钻劲比螺丝刀还厉害,他现在就希望自己真是这么一把螺丝刀。他们这些人也有一个小圈子了,应强常常早到,帮小圈子里的人抢上课的座位。圈子里其他人都比自己条件优越,听下来他是唯一经济担保没有着落的。
今天的课又是应强先到。小菜场排队买菜用砖头代替位置,应强借鉴了这个办法,用一本本书帮大家占好位置。小圈子里的人陆续到齐,除了周原孙青玉顾文宜,还有一位老葛。老葛四十出头光景,是沪上一家大学的助教,是他们信息来源的主力。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同往常一样,这会儿每个山头都是一片嗡嗡声,都在交流各自的托福心得。等了一会仍不见老师来,有人就开始抱怨这老师总是迟到。周原提议下课以后大家别急着回家,一起商量着给他们这个土围子命名的事宜,众人都没有异议,正说着,教室门乓地一响,王老师冲了进来。他左胳肢窝下夹着一厚迭卷子,左手提着一架老旧收录音机,右手捧着一个泡满茶水的瓶子,茶瓶的来路是用尽的果酱瓶。王老师说几句为迟到抱歉的话,把迟到的原因归咎到学校破旧的油印机和动作慢的校工头上。
托福公社(4)
他环顾一下教室,瞪眼大喝一声,“Good evenging everyone!”
众人条件反射地喊回去:“Good evening teacher!”
王老师很聪明,一声开堂大喝就把众山头的不满全都吓跑了。王老师约莫六十出头,一头花白头发,画报上常看到的中国老年知识分子形象。他是从本市一所大学外语系请来的,据说英汉大字典的封皮里有他的名字。他应该是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的笑容总让应强觉得似曾相识,在五州路小贩的脸上也见过的,跟赚头不错多少有点关系的。“同学们,我这张老太婆嘴已经啰嗦不知多少遍了,你们托福要拿高分,突破口就在听力上。当然我不是说语法和阅读词汇不重要。据美国托福考试中心的统计,我们中国同学的托福分数,平均而言,阅读和语法并不输给其他国家的考生,输就输在听力上!中国同学的托福分数,高低之差也就差在听力上!” 王老师赏了“老太婆嘴”一大口茶水,“同学们,今天我们先来做一个听力测验,真正的托福听力试题。记住我说过的要领,碰到不会的,千万不要钻牛角尖,你要是钻进去了,就爬不出来了,就会兵败如山倒,影响到后面答题的质量,要舍得扔几个孩子的。”他的沪腔国语把“孩子”说得像“猴子”,有同学先小笑,随后同学们大笑,他也跟着一起笑。发完卷子,他将一盒卡带插进布满粉笔灰的收录机里,啪地一按键盘,扬起几星小灰,破喇叭发出呲呲声,王老师笑道,“诸位多多包涵,以后学校也要托你们的福了,到了美国多寄点美元回来,我们才能买上新机器啊。”
听力测验当晚结果就校对出来。孙青玉,应强和顾文宜的分数都差不多,都过了五十,周原和老葛却错了很多。最后一堂课王老师从头到尾讲解听力试题,快到下课时间,他问大家是否还有什么问题,周原大喇喇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