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于是,胤祥就在严家住了下来,慢慢与严家父女混熟了。他了解到,他们父女俩并不是本地人,他们祖籍在河南。严树良与妻子成亲不久,黄河发大水,他们便搬了家。一路北迁。那时严妻正身怀六甲。在一天晚上北上途中临盆,当时到处都是灾民,很混乱,如玉出生了,严妻却命丧黄泉。后来严树良带着如玉在此地安家落户,由于生活贫困,一直没能续弦。好在曾家一直照顾他们。如玉小时候经常在曾家吃住,如今长大了,曾家又有儿子,为了避嫌不好再常去,倒是曾燕常常到严家来,和如玉做伴儿,故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一开始胤祥还很拘束,但父女俩待人都很随和,他也就慢慢放宽了心,只是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他虽没钱,却有一块值钱的玉佩,是德妃送给他的,他几次想把玉佩卖了又没舍得。尴尬的是,农村生活很累,但他什么活都不会干,不过严树良也不计较,如玉虽有几分男孩子气,平时也还懂事,知道替父分忧。有一次,严树良去帮曾家收玉米,如玉便一人忙里忙外,到了中午还要做饭。胤祥见她满头是汗,便提出帮她烧火,结果烧得满屋都是浓烟,还把饭烧糊了。严树良回来一看,也真不知说什么好,如玉则一直在饭桌上窃笑。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敢乱插手了。
曾燕每每到严家来都会闹一阵子,还常说些刁钻的话来戏弄他。开始他还挺烦她,后来便不怕了,他毕竟比她有学问,说来说去她便不是对手,有时被噎得面红耳赤,如玉便笑她不爱读书吃了亏。
一天午后,严树良去睡午觉,说胤祥的伤怕潮,让他到院子里晒太阳,结果他便躺在竹椅上睡着了。严家的院子不大,正房只有三间,西厢房也有三间,原是存放粮食用,现在腾出一间让胤祥住。院墙是土坯的,简陋的门楼上长了不少草,两扇木门经常敞着,从里望到外。门边有根木桩,乌龙马便拴在木桩上。如玉洗过碗,出来给乌龙喂一些草。胤祥由于四处奔波长得偏瘦,这匹马闲了这段时间倒肥了不少。它一边吃草一边不时地晃着尾巴。如玉看着它,忽然想起别人说过马尾能做琴弦。家里早年有过一把琴,是父亲哄她玩的,如今早就坏了,弦没和剩几根,琴架倒还在。她看了看在竹椅上睡觉的胤祥,心想剪几根马尾他应该不会在意。于是她从屋里拿来剪刀,左手揪住一把马尾,右手边持剪剪了下去。哪知刚一剪,马尾一根没断,倒把马弄疼了。它一下子吐出了嘴里的草,抬起两条前腿嘶鸣,差点把木桩拔出来,吓得她大叫一声,扔掉剪刀,跳出了两米远。
胤祥被惊醒了,他见如玉一幅惊魂未定的样子,便问:“你是不是把马弄惊了?”
“我想剪几根马尾,哪知……”
“剪马尾?你要做琴?”
“对啊!”她高兴的说。
“你肯定是剪的方法不对,”他起来捡起地上的剪刀,“看我的。”说完他左手轻撩一下马尾,右手的剪刀咔嚓一声,一缕马尾便剪下来了,而乌龙还在若无其事的喝水。
她说:“你是怎么剪的,我没看清楚。”
“要等你看清楚了,马又要被弄惊了。”
这时严树良从屋里走了出来:“你们在吵吵什么呢?”
“爹,再给我做把琴吧!好久没听到琴声了。”
严树良拿起锄头说:“我哪有时间做琴啊?下午我还得去地里帮你婶子干活。要时有人来看病,你就看情况开方,反正你也学得差不多了。”
她扫兴的看着父亲出了门。
胤祥说:“别恼。要是琴架还在,我来帮你做。”
她将信将疑的问:“你会做?”
“当然,我们家的孩子,不论男女,从小都要学习琴棋书画。另外,男孩子要习武,女孩子要刺绣。我虽然不会干粗活,这个还是做得来的。”
“那我去找!”她很高兴,不一会就找处来了。那是一个木制的琴架,占满了尘土。她说:“太脏了,恐怕得冲洗一下。”
他笑道:“说什么呢?冲湿了还能弹吗?没听诗歌里说‘朱门几处耽歌舞,尤恐春阴洇管弦’。”
“那怎么办?”
“今天太阳还好。拿湿布擦擦,一会儿就能干透,不影响效果。”
她擦完琴架,他便挑出几根马尾,很麻利的拴在琴架上,绷紧拉直,然后剪掉多余的部分,一个简单但实用的琴便做完了。
“我弹一首试试。”他将琴放在夏天吃饭常用的小方桌上,拉过竹椅坐好,开始弹奏。琴声略带颤音,但还算悦耳,回荡在小院里,似乎与环境不太相融。她想起白居易形容琵琶女琴艺的句子: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然而这种琴声无法和琵琶弹奏的音色相比,即便是这样,琴声也是她久违的伙伴了。
她又想起了白居易的诗句,便吟道:“今日闻君弹一曲,如听仙乐耳暂明。”
他笑了笑,停下来问:“你还会背诗啊?”
她说:“因为我要帮我爹给人看病,所以识了字。我家有一本《唐诗宋词》,学过几句。后来我爹不让我学了,说那没用,让我学看医书,现在我就成了半个郎中。”
“那你知道我弹得是什么曲子吗?”
“嗯……我不知道。”
“这首曲子名叫《凤求凰》。”
她完全听不懂:“凤求凰是什么意思?”
“《凤求凰》是东汉时期司马相如所写。传说司马相如爱上了卓文君,就谱了这首曲子。意在表达凤要追求凰,于是嘤嘤的叫着,向凰表达爱意。”
“后来呢?”
“后来什么?”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怎么样了?”
“卓文君的父亲看不起司马相如,卓文君不顾父亲的反对和心上人私奔了,后来他们结为夫妇。司马相如进京赶考,被推举做官后,起了弃妻纳妾的念头。他给妻子写了一封13字的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表示他对妻子已经无亿(意)。卓文君回了他一首诗,这首诗很巧妙,按来信的内容,从一数到万,又从万数到一。其诗曰:一别之后,两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道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她有些愤然地说:“这样听来,司马相如也没比陈世美好哪去。”
“司马相如看完妻子的信,不禁惊叹妻子之才华横溢。遥想昔日夫妻恩爱之情,羞愧万分,从此不再提遗妻纳妾之事。这首诗也便成了卓文君一生的代表作数字诗。”
“还是生在大户人家好,能知道这么多……”她忽然灵机一动,说,“那你以后多教我一些吧。”
“教你什么?诗词,还是弹琴?”
“都行啊……其实,我最想学的还是骑马,燕子也挺想学的。曾家倒是有一匹马,可两家的长辈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不让我们碰。”
“那曾燕的哥哥一定会骑吧?”
“咳!”她不禁笑了,“你是不知道,她哥哥胆小不敢骑!他们兄妹俩,换个个儿合适。燕子大大咧咧跟个男人似的,她哥却像个姑娘,不爱说话,还唯唯诺诺的。”
他也笑了:“哪有这么新鲜的事啊?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等哪天你见了他就知道了,他叫曾林。”
他言归正传:“你爹既然不愿让你学骑马,我若教你,他会不会怪我?”
“应该不会。好歹你是客,他不好怪你。”
“那好吧,”他爽快地答应了,“等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就教你。”
她十分高兴:“真的?”
“当然,我一向说话算话。”
她乐坏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叫道:“太好了!”叫完之后才发现此举越礼,于是连忙松开。
但他并没意识到什么,只说:“不过,在教你之前,我得先一人骑马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地形,顺便打些猎来。”
“你还会打猎啊?”
他刚要答话,却见曾燕叫着“如玉”从大门口进了院子,进来后笑着说:“呦!不晓得印公子还有这般雅兴,弹得是什么曲儿啊?”
他笑道:“一只蚊子哼哼哼,两只苍蝇嗡嗡嗡。”
“你!”她火了,“你欺负本姑娘不懂音律是不是?”说完她过去要抢琴,他连忙将琴拿开,她生气的说:“你这么小气是不是男人啊?”
“随你怎么说,”他并不恼,“我拿马尾做的,数量不多,你乱弹一气,给我弹坏了我就白费工夫了。”
她又要抢,如玉拦住她说:“好了好了,你们不都在忙地里的活吗?你肯定是来借东西的,抢什么琴啊,小心一会儿婶子骂你。”
“我不是来借东西,我是来借人的!”她拉住如玉的胳膊,“你爹叫你也过去呢.”
“那好,我也去。”如玉说完又对胤祥道,“印公子,你自己随便走走吧,我去帮曾家干活。”
“你不怕他偷东西啊?”曾燕故意气他。
“闭上你的嘴吧,”如玉拉起她,“走。”
她们一起走出了大门,胤祥看着她们的背影,兀自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