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十四章 相思坟（下）（1 / 1）
《月中天》
绿纱裙，白羽扇，珍珠帘开明月满，长驱赤火，入珠帘，无穷大漠，似雾非雾，似烟非烟/静夜思，驱不散，风声细碎烛影乱，相思浓时，心转淡，一天青辉，浮光照入，水晶链/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复牵连，从来良宵短，只恨青丝长，青丝长，多牵伴，坐看月中天【58】相思坟（四）•菊花殇
（本节作者：萧婉菱）
民国十四年秋 萧府守拙园
萧夫人半是安抚半是责怪的话语犹在耳边：紫芊，无论如何，你都是明媒正娶的正室，要有容人的器量和大度的胸襟。小菊是你带过来的丫鬟，如今收了房，以后她自然会感激你尊敬你，就算生了孩子也不用担心她逾矩。你自己呢，也要努力一点，早点添个孩子也有保障。至于其他的，就睁只眼闭只眼，这样一来，丈夫敬重你，公婆疼爱你，下人也夸奖你，你的地位还愁不稳固？！你看我和阿冰，现在处得不也挺好的么。
阿冰是萧二夫人的名字，她本是萧夫人的陪嫁丫鬟，萧夫人怀大少爷萧逸书时，主动让萧老爷将她收作房里人。萧夫人治家有道，十几年来萧老爷都没有纳过妾室，即使是二少爷萧逸恒的生母都始终没有给她名分，最后落得抱憾而终。二夫人一直以萧夫人的命令是从，即使后来生了三少爷萧逸心，升上了侧室之位，也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愈加恭敬柔顺地服侍萧夫人，连带着三少爷萧逸心在兄弟姐妹面前也是谦和忍让，与世无争。
“紫芊你怎么了？你别哭啊。”袁紫芊顺着声音望去，不知何时萧婉菱已进到了屋里，正担忧地望着自己。
袁紫芊抬手摸了一下脸颊，触手尽是一片湿润。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啊。
袁紫芊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算是招呼。
萧婉菱拉过袁紫芊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说道：“紫芊你别伤心了，事情已经成定局了，二哥不值得你这样对他。”顿了一下，萧婉菱蹲下身来，看着袁紫芊笑道：“正巧娘那里有人送了几篓螃蟹来，我要了两篓，让厨房晚上做好送到你这里来，我们再烫几壶菊花酒，再把大哥、逸心、韩涛、晴双姐姐、羁轩哥哥和云霜姐姐他们都叫来，咱们好好热闹一番，偏不叫二哥，让他眼馋去，你说好不好？”
袁紫芊叹了口气，望了望萧婉菱兴奋的娇靥，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点了点头。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丫鬟灿儿掀了帘子进来，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问道：“灿儿，怎么了？有事吗？”
灿儿忙道：“也没什么，就是小菊……姨奶奶又跪在外面，说无论如何都要见二少奶奶您一面，否则就长跪不起。”
袁紫芊默然不语，垂下眼帘。
萧婉菱秀眉一挑，轻哼一声：“小菊？她算哪门子姨奶奶？！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还想玩什么花样？”
小菊垂首跪在地上，虽已换作少妇打扮，却仍掩不住稚气。如今的小菊备受宠爱，但她眉宇间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是形容憔悴，消瘦怯弱。
萧婉菱本想痛骂她一番，见她如此情状，反倒不忍了，轻叹了一声，道：“小菊你先起来，不要动了胎气。”
小菊缓缓抬起头，怯怯地望了袁紫芊一眼，继续垂首不语。
半晌，袁紫芊淡淡地开口了：“小菊，从今天起你就到韩晴双小姐那里住着吧，等孩子生下来，你再回二少爷房里伺候。从今以后，你也不用再来我这里了，请安什么的也都省省吧。”说罢，袁紫芊站起身来，“我也乏了，你下去收拾一下，晚上自有人来接你。”
“不要！”小菊惊呼一声，扑到袁紫芊跟前，抱住袁紫芊双腿，失声哭道，“小姐，您不要我了吗？您有气有怨，尽管打我骂我好了，就是不要从此不理我，求求您不要赶我走啊。”
萧婉菱在旁皱了皱眉，对小菊道：“小菊，你这又何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又哭又闹的成什么话。你还嫌你家小姐不够烦心么。”
小菊听罢，偏过头来望着萧婉菱，“婉菱小姐，您也认为我是存心攀高枝的那种人吗？我……”
“难道不是吗？！”袁紫芊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不带一丝暖意。小菊身子一颤，呆住了。
“不，不是这样的，”小菊泪流满面，边摇头边哭道，“小姐您不可以这样想我的，那天，那天姑爷喝醉了，我去送醒酒汤，谁知他一把就……就把我拖了进去……”
众人乍闻□□，一时都怔住了。
“原来，原来是二哥他……小菊你……你受委屈了。”萧婉菱喃喃念道，转过身向着袁紫芊，“紫芊，这事不能怪小菊的，她也身不由已，你就原谅她吧。”
袁紫芊默不作声，她双手紧握，脸色发白，联想起了如噩梦一般的那夜，那让自己从幸福的云端重重跌下的那夜，不禁紧咬住樱唇，直到嘴角尝到一丝血腥的味道，才回过神来，恨恨地低语道：“萧逸恒，你好，你好……”
小菊抬头看到袁紫芊这付神情，不由感到害怕，终究又鼓起勇气道：“小姐，求您留下我吧，我和孩子不会妨碍您和姑爷的，其实姑爷他是爱您的，那天他喝醉了也一直念着您，嘴里一直嚷着‘芊芊，别离开我’。”
“够了！”袁紫芊闻言更怒，“你给我闭嘴，回你房里去。”
“小姐，您真的不肯原谅我吗？”小菊仍旧不肯死心，“就看在我们从小的情分上，您要怎样才肯相信我啊？难道要我去死吗？”
“那你就去死吧。”袁紫芊冷冷地吐出一句，冷得彻骨。
屋里一片静寂，众人都被惊呆了。
小菊久久地盯住袁紫芊那冷漠无神的脸庞，绝望像潮水一般涌来。良久，她终于失笑出声：“我明白了，我听小姐的就是了。小姐您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小菊不能再侍候您了。我先回房收拾行装了。”说罢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也不要人扶，就跌跌撞撞起身走了出去。
萧婉菱追了几步，终究还是回过头来，嗔怪道：“紫芊，你怎么能说那样绝情的话呢，小菊她也是受害人啊，你……”蓦地看到袁紫芊惨白的脸，一双眸子是那么的冰冷，一付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萧婉菱不觉轻掩住嘴。
袁紫芊置若罔闻，也不理会萧婉菱，径自往内室走去。
萧婉菱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如此冷酷无情的袁紫芊是那么的陌生，一阵寒意渐渐地涌上心间。
小菊回到西厢房后，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收拾衣物，然后说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伺候的人见她神色也无异常，于是乐得清闲，也就由她去了。
晚饭时分，韩晴双带人来接小菊。众人在紧锁的西厢房门外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最后撞门而入，却发现小菊早已自缢多时。等袁紫芊闻讯赶来，只见到小菊被人抬下，早已没有了气息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坦然。
袁紫芊又悔恨又伤心，突觉胸口一紧，喉头一股甜味，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本节作者：萧婉菱）
民国十四年冬萧府清思园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萧逸心抿了一口手中的青梅酒，继续埋头苦算账目。自从萧家二少爷萧逸恒与袁紫芊成亲后，萧老爷虽然把生意渐渐交给萧逸恒打理，但也有意让萧逸心掌管一些，于是就让他先跟着学习管帐。可惜萧逸心总是出错，为此骂也没少挨。几次萧逸心都想跟萧老爷说放弃，可是一看到自己娘亲萧二夫人那充满期盼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于是只有硬着头皮与帐薄继续纠缠下去。
“噗”，一阵北风将房门吹开。萧逸心连忙起身将门关上，虽是初冬，可是风势凛冽，夹裹着些些雨雪袭来，卷起阵阵寒意。萧逸心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正待转身，隐约看见屋外廊上似乎有人蜷曲着，心中略感讶异，如此风雪夜，会是谁呢？
袁紫芊双手环膝，斜倚在廊柱旁，内心就如周围的雨雪一样冰凉孤寂。自从小菊死后，周围人看待自己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萧家二老嘴上不说，可提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总是连连叹气。自己父母虽无责怪，可娘亲好几次都婉转劝自己以后要大度仁慈些。底下的人也都偷偷聚在一起议论着，一见到自己出现又连忙闪开。萧逸恒看向自己时也总是神情莫测，后来索性借口忙生意，经常也不回家过夜。就连好朋友萧婉菱，在自己面前也是几番欲言又止。袁紫芊知道，他们都觉得自己冷酷，是间接逼死小菊和她肚里孩子的凶手。面对周围的异样目光，袁紫芊只觉得窒息，她好想抓住他们大吼：我不是故意的，我那只是气话，我也好后悔啊。
袁紫芊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突然看到面前出现的一双皮鞋，她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梦萦魂牵的那张熟悉的脸庞。
房里红红的炭炉燃着。萧逸心递了一杯温酒给袁紫芊：“先喝点酒，暖暖身子，然后我送你回去。”
“逸心，怎么连你也要赶我走么？我不要回守拙园，那里又冷又黑，我害怕……”袁紫芊缓缓地摇了摇头，抱紧双臂紧紧地围住自己，抬起双眸无助地望向萧逸心，“逸心，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你就不能好好地陪我一会儿么？”
“可是，这么晚了，不方便啊，”萧逸心有点犹豫，“二哥会担心你的，要不我叫婉菱和灿儿她们过来一起陪你？”
“不要！”袁紫芊激动地大喊道，似乎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喃喃自语道，“不要叫她们……我不想见其他人。”说着，袁紫芊一饮而尽杯中酒，暖酒下肚，人也似乎有了力气，“我知道，所有人都怨我，怪我逼死了小菊，萧逸恒躲着我，婉菱也跟我生分了，就连灿儿和其他伺候的人，见了我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我就那么讨人厌么？！”
袁紫芊猛的站起身来，紧抓住萧逸心的衣袖，语气急促道：“逸心，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小菊死的，我不是阴险狠毒的坏女人，我不是杀人凶手，我……”袁紫芊越说越激动，身形也似乎站立不稳了。
“我明白，紫芊你别激动，你冷静点。”萧逸心赶紧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袁紫芊。
“不，你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袁紫芊大喊着，猛的甩开萧逸心，自己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失神地自语道，“你们一个个只知道小菊可怜，可是谁又来问过我的痛苦呢？我的委屈，谁又知道了？！”
望着泣不成声的袁紫芊，云鬓散乱，神情恍惚，萧逸心不由得心中也是一阵难过。他走到袁紫芊面前，蹲下身去，正想伸手扶她起身，不料袁紫芊却反手一下子抱住了自己。
萧逸心不由得心里一惊，正踌躇着是否要避开她时，怀中的袁紫芊幽幽地开口了：“逸心，求求你，让我抱着你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我只剩下你了……”
闻言，萧逸心原本伸出去要推开她的手停在了半空，然后又慢慢地垂了下来。
“逸心，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很喜欢你，”袁紫芊依偎在萧逸心的胸前，自顾自地言语着，“瞧我多傻啊，你一定是知道的，婉菱总是拿这个来打趣我们的。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迷上了画画，只有我肯大冬天的三四个时辰坐着让你画，后来我就连着病了好几天，可是我心里却说不出的欢喜。后来我又去学画画，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的，可是这样就能跟你更多时候单独相处了。再后来，你的眼里没有我了，你总是看着水……妹……”袁紫芊迟疑了半天，还是低低地说出了口，“妹妹……我妹妹，水晴芊……”
萧逸心一呆，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紫芊，你别说了。”
“不，我偏要说！”袁紫芊直起身子，盯着萧逸心，“我一直在想，其实妹……妹妹也是很可怜的，从小寄人篱下，没有父母疼爱，如果我早知道真相，一定会好好对她的。吃的穿的用的，我的所有一切，一定都分给她让着她，只是除了你，除了你！我绝不退让！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偏偏就是要跟我抢你呢？！”
萧逸心垂下了头，低声道：“紫芊，对不起，都怪我不好……”话音未落，袁紫芊已是欺身上来，双手勾住萧逸心的脖子，樱唇狠狠地印上了他的脸颊、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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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相思坟（六）•巫山梦
（本节作者：萧婉菱）
民国十四年冬萧府清思园
袁紫芊紧紧地搂住萧逸心的脖子，湿热的双唇缠绵旖旎着。萧逸心被她的大胆举动吓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赶紧用力挣开她的束缚，急声道：“紫芊，你别这样，我们不可以做对不起二哥的事……”
“哈，不可以对不起你二哥？！”被推开到一旁的袁紫芊嗤笑一声，“那你和水晴芊干的好事就对得起你大哥了？！”
萧逸心的脸色一下变白了，袁紫芊看到自己的话语刺痛了他，心里也不知自己究竟是痛快了还是更加痛苦了。她只觉得心正一点点往下沉，身上也越来越加冰冷。她蹒跚着站起身来，苦笑了一下，“逸心，你知道吗？如果你能拿爱护水晴芊的心一半那样对我，我也心满意足了。我宁愿死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我，这样你就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了……”
“紫芊！”萧逸心大声阻止了袁紫芊继续往下说，他抓紧她的双臂，像是想要把她从荒诞的梦境中摇醒似的，“你清醒点，你越说越糊涂了。你别忘了，你已经嫁给二哥了……”
“住口！不许提那个混蛋！”袁紫芊发疯似的冲着萧逸心大吼起来，“萧逸恒他是个大混蛋！如果不是因为他，小菊也不会死！”说着袁紫芊激动地揪住萧逸心的衣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他吗？他，他，他竟然对我……对我用强……就在水晴芊嫁给逸书大哥的那晚，他……他□□了我，你知不知道？！”袁紫芊越说越恨，忍不住捶打起萧逸心来，“萧逸心！你，你当时就在门外，就在门外啊！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我好恨你啊！！”
萧逸心如被雷击似的僵立当场，任凭袁紫芊声嘶力竭地哭诉，任凭她一拳一拳打在自己身上，直到最后袁紫芊渐渐地失去力气，抱住他大哭起来……
等袁紫芊慢慢冷静下来后，她止住哭泣，抬头看着萧逸心，轻轻地道：“逸心，我爱你，自始自终我爱的只有你。你呢？你心里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也就死心了。”
萧逸心望着袁紫芊凌乱的秀发，红红的眼睛，单薄的衣裳，凄楚的神情，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从小萧逸心就知道，自己将来十之八九是要娶袁紫芊的。萧、袁两家是肯定要联姻的，而紫芊从小就跟着自己和婉菱玩，长辈们心里当然有了打算，就如同大哥萧逸书和夏雪珞的婚约一样，这是自己身为萧家少爷要尽的责任和义务。
萧逸心是个温和认命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像大哥那样违抗家里的命令，他只是默默地接受一切，接受袁紫芊走进自己的生命中，因为这是他娘亲萧二夫人的期望，是他妹妹萧婉菱的愿望，是整个萧家的厚望。所以，他喜欢着袁紫芊，是的，他一直让自己喜欢着袁紫芊，就像对待妻子一样的喜欢着她。如果没有后来的突生变故，也许他早和她成了亲。袁紫芊是如此的温柔痴情，也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他们一定能彼此喜欢下去，白头偕老，成为佳话。而水晴芊呢，会慢慢成为自己心里最深处的烙印，在夜深人静时，还能独自怀念那个让自己因为她哭而难过，看到她笑也展颜，可以为保护她把命都豁出去的女子。
可是，世上的事总是难料，袁紫芊嫁给了二哥萧逸恒，于是萧逸心又告诉自己，以后不能再“喜欢”她了。只是，如今看到袁紫芊在自己怀里痛哭，还是忍不住地怜惜和心疼。毕竟，这是自己曾经愿意一生一世喜欢着的女子，说不曾动心那是假的。
萧逸心犹豫再三，几番欲张口，一个“不”字说不出口，而说“有”呢几次三番话到嘴边又咽下。正当萧逸心下定决心才要开口，袁紫芊已抢先一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逸心，算了，我不想听答案了，我怕听到自己不想要的那个字，我怕自己没勇气撑下去。”她松开手，缓缓地吻了上去……
萧逸心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袁紫芊抱住自己，她冰冷的双唇紧紧地密密地亲吻着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寻求着最后的生机，那么急切而又那么无助，热情中却又透着绝望。
许久。
萧逸心隐约尝到了嘴里有了一丝咸味。他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悬在半空中的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双手围拢起来，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袁紫芊……
这一夜，袁紫芊没有回守拙园。
两个寂寞孤独的人，在黑夜里相依相偎，在红纱帐里彼此取暖，相互舔舐着心里的伤口。
初冬的第一场雪整整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