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快一个月了吧……
卖完了粥,随手把勺子丢给水岳齐,苏孜桂拖了张小凳就坐在摊前,慢慢从怀中摸出一把锋利小刀。
小刀约有人的三指宽,连柄长约等同寻常女子手掌,锋刃薄而透光。
水岳齐接过勺子刚要说话,下一眼就瞥见苏孜桂掏出那把熟悉的小刀,面色顿时大变。
“苏苏姐……”他吞了口口水,“是不是觉得天气有些冷啊?”才三月不到,还透着些早春的微寒,然而这对苏孜桂来说就足够了,她超级怕冷的。
“哪儿冷了。”苏孜桂一边回答一边从筐内掏出个萝卜,开始慢慢削皮,“分明有点热。”
水岳齐顿时无语,小心翼翼的,端着勺子往旁边挪了三步。
苏孜桂并不常生气,平日也顶多是微微提高嗓音瞪人罢了。然而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兔子急了还踢人呢!基本上,只要苏孜桂掏出那把小刀开始雕花——此刻她手里的那块萝卜已经可以看见海棠花的雏形——而且还是那种超级繁复的花朵,话还非要跟人反着说的时候,周围的人就要小心了。想起仅有几次受害者的下场,水岳齐更是吞了口口水。村尾那个张三现在听到苏苏姐的名字还会打哆嗦吧?难怪……谁让他当着苏苏姐的面打女人了,苏苏姐可是当场拿着滚水就朝他浇过去的……还有那个邻村的谁谁谁,老爱有事没事上他们家蹭饭,结果被苏苏姐拿了巴豆泻了他三天……
下意识的朝对街望去,水岳齐果然看见那个红衣男人一脸菜色,哈……原来他也知道苏苏姐的怪癖啊!再斜眼瞄一下苏孜桂手中的萝卜——已经开始雕第三层花瓣了——嗯,他还是替那人先拜神求佛吧。
三两下雕出一朵五层花瓣叠复伸展的海棠花,苏孜桂看都不看就往旁边一递,“给那人拿去。”
“啊?”水岳齐微微一愣。
“没二十两银子不卖。”苏孜桂似乎没有发现弟弟的疑问,继续说道。
二十两……她抢啊?!水岳齐骇然地看着表姐,不知所措的又望了望对街的牺牲者——他已经很识相的开始掏荷包了。
这么乖?面部有些抽搐,水岳齐慢慢接过那朵“花”,磨磨蹭蹭地往前,“还说人家喜欢你不干你事……摆明了是敲诈……”
“他烦了我快一个月,我敲诈一下怎得了?”苏孜桂没好气地说道。自从上次被她砸了之后,那个厚脸皮的家伙倒是没明目张胆的继续嚣张,只是每次都偷偷摸摸的跟在旁边——还穿红衣,他当她是瞎子么?赶又不能去赶,说也不能说,这几天熟识的客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号“痴情公子”跟在她身边了,烦都烦死人了!
“人家也挺可怜的……”最后的话在苏孜桂的冷眼瞪视下吞了回去,水岳齐摸了摸鼻子,本来就是嘛,碰上他们家的顽固苏苏姐摆明了就是没希望的,更别说他家里头那顽固的娘亲了。未来可预见的伤心不说,现在还要伤财……真的好可怜啊!
苏孜桂瞪着水岳齐,心下没来由地更气了,一句话都没说就把齐弟拐到他那边去了,这算什么?要再跟几天,她是不是被自家人打包卖了都不晓得?越想越不平,苏孜桂一直瞪到水岳齐头都快埋在地底下去了,才又摸出一颗水萝卜又刻了起来。
这次她要刻个十二层的!
谁料还没开始动刀,就听见一道男声懒洋洋的揶揄道。
“是啊是啊,我们家南宫真的很可怜的!”说话的是个白衣公子哥儿,不热的天气却拿着把扇子扇着凉风。
苏孜桂冷哼一声。
“我要喝粥。”另一边,一身黑衣的东方烈不知何时已经落座,眼巴巴的看着空荡荡的粥桶,贪食的模样让水岳齐想起家里养的那只小黄狗。
不,更准确地说是山里头饿了一冬刚刚放出来的灰狼,敏锐地发现了水岳齐藏在身后准备自己填肚子的剩余食粮,然后虎视眈眈的盯着水岳齐,一副不给我吃我就咬死你的德性。
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弟不堪淫威地送出战利品,苏孜桂又觉得牙痒痒的,怎么那小子就这么没骨气啊!
“家教不好,抱歉。”那白衣公子——唐温泽——摇了摇扇子凉凉的说道,面上却没有一丝歉意。
苏孜桂目不斜视,继续着手上的雕花,只是十二层的花瓣却有着朝十五层发展的趋势——当她方才没听见么?分明就是为那个讨厌的男人鸣冤来的,看穿着模样就知道,都是拿着金子当石子洒的一丘之貉。
“哎……小生自认长相不错,怎么在姑娘眼底就面目可憎起来了呢?”手托着下巴,唐温泽装模做样的唉声叹气,“姑娘的面色实在伤了小生的心……”
“而公子坐在这儿伤了小女子的眼。”苏孜桂很不给面子的回应,语气有礼,言辞直白。
唐温泽的面色僵了一下,同时一旁喝粥的饿狼喉咙里可疑地咕哝了一声,显见对同伴的吃鳖颇为幸灾乐祸。
“……”收起了扇子,唐温泽也不再顾左右而言其他,直接说道:“姑娘若要不伤眼其实简单得很,只要回答小生等几个问题便罢。”
“公子是讼师抑或捕快?小女子在这里卖粥至今约有四载,自认尚未出过人命官司,也未曾见过江洋大盗。不知小女子为何非要回答公子的问题?”苏孜桂仍旧是头也不抬地轻轻回答,心下厌极了和面前这人胡搅蛮缠,对那南宫颐的反感便又多添几分。
唐温泽是何等人也,即使苏孜桂未曾露出半丝情绪,仍旧是察觉了她的不快,只得苦笑一声道:“姑娘也莫误会了,小生只是替好友担心罢了。”
“哦?”苏孜桂微微抬眼看他。
“南宫与小生等也是多年至交,不是小生替南宫说话,这多年来能让南宫朝思暮想茶饭不思的,确实只有姑娘一人。”唐温泽说着,面色开始转正,“而能对南宫如此痴情无动于衷的,小生至今也只见过姑娘一人。小生只是想替南宫问一句,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若姑娘真对南宫无意,且就说个明白,也好叫南宫早些儿死心。”
这人说话当真无理,表面上是好言相劝让她尽早做个决断,话底里头却是暗暗讥讽她欲擒故纵,扭捏拿样。苏孜桂听了这话,面上仍旧是不变,唇却早已经轻轻抿了起来。
见她不语,唐温泽微微皱眉,又道:“若姑娘只是对南宫不甚满意,不方便对他直言,倒不妨对小生等说,小生愿为姑娘做个抗斧冰人——”
话还未说完,唐温泽就感到脑后有劲风袭来,忙警觉地朝旁一挪,却见南宫颐右拳堪堪从他颊旁擦过。
唐温泽一皱眉,正要说话,南宫颐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拳连一拳绵延不绝,虽无杀气却是霸气凌人,逼得唐温泽不得不将扇子摊开一阻攻势,便叫道:“南宫,你发什么颠!”
南宫颐好似没听到他的话,冷眼瞪了他一下继而又要出拳。
“南宫你——”唐温泽躲得仓皇,他本就不擅拳脚,几番相让不敢动真倒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东方你个笨蛋,看他这么疯也不帮忙。”
本是好好在一旁吃饱喝足剔牙看戏的东方烈,见唐温泽真发急了才懒洋洋横插了一脚过去,“那是你自作聪明,活该!”一边嘲笑着唐温泽,东方烈一面伸手挡掉南宫颐一拳又道:“你若再动手下去,真要把人家惹生气了。”
听闻此言,南宫颐才发现三人早就被围看的路人层层包裹了起来,而除了方才东方烈身下的长凳,那对姐弟早就收拾东西走人了。他不禁慌了一下神,又瞪了唐温泽一眼才拔足追出人群。
好在虽然两人走得早,但一女一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人也走不得多远。南宫颐才奔出几步就看见苏孜桂姐弟二人的背影,刚想上去解释,又知苏孜桂向来面薄此下必定早已生恼,不禁踌躇了起来,只好摸着脑袋在两人身后继续作尾巴。
而此时东方、唐二人也突破了“重重包围”冲了出来,见他一人傻傻得跟在身后,便也相隔十数尺跟在身后。唐温泽一是恼他方才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白白浪费了他的好意;一则是生怕南宫颐当真生气起来六亲不认;而东方烈则是少见向来春风得意的南宫吃鳖,便抱着三分好笑七分看戏的心情拖着唐温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知道东方烈和唐温泽追在身后,南宫颐却根本无心搭理,只是心慌着他的小桂儿。也是他自己不好,刚刚想着遇见小桂儿的事情,想着想着就入神了,也没发现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话后头两人自然不会同意)的家伙趁虚而入,待他发现时,那姓唐的居然已经唧唧呱呱说了一堆有的没有的。南宫颐当时真是恨的牙痒痒,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伸手就是一拳。他自是知道唐温泽方才是在以言语激苏孜桂,让她好歹说个明白。只是唐温泽啊唐温泽,你自是认为一般烈性女子若真遇上如此误会定然早就出言反驳,却料不到小桂儿真真是个自尊到了骨子里的姑娘,此刻反驳什么的早就对她毫无意义,只怕她一怒起来当真从此对自己相应不理,那才真是欲哭无泪呢!想到此处,南宫颐更是急得抓耳挠腮的,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苏孜桂看个明白。
就在南宫颐心下惴惴不安、唐温泽和东方烈好奇到了顶点之际,苏孜桂已经走到了城外。她略略一顿,转头与水岳齐说了句什么,便见他们姐弟二人转出官道往一旁行去。南宫颐也不敢多问,只乖乖的低头跟着,终于见苏孜桂在当日两人初遇的溪流边停了步,转头似是在等待自己。
稍稍一踌躇,南宫颐当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既不敢上前,又怕自己会错意,想来想去,还是咬了咬牙走了上去。
见他走近,苏孜桂也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表情,只是略略侧头看了他身后的两人一眼,露出一抹讽笑,而后对南宫颐道:“南宫公子——”
“南宫颐。”南宫颐打断了她的话,“南宫,或者颐都可以,就是不要叫我公子。”他不喜欢她叫他公子,那疏远的距离,莫名的叫他心慌。
“好吧……南宫。”不愿在这等问题上多做纠缠,苏孜桂从善如流的说,“虽然你曾经说过……喜欢我。”说到这里,她的头又习惯性的撇了撇,才继续道: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么?”
“呃?”南宫颐有些愕然。
“我可以知道,我哪里获得你的青睐了么?”苏孜桂重复道。
“呃……”南宫颐一下子愣了,要他具体说出喜欢小桂儿哪里,他怎么说得出?他只知道待自己发现的时候,自己的眼睛就已经离不开她了。他喜欢小桂儿一边皱着眉说教一边替弟妹整理衣物的表情,他喜欢小桂儿教训外人时高高在上扬起的下巴,他喜欢小桂儿煮粥时候专一的神情,他喜欢……他喜欢的好多好多,他怎么说得完?
见他不语,苏孜桂想是他无话可说,如自己所料的同时,心下却又不免多了几分涩意。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看,你只是一是‘迷惑’,”说到迷惑的时候,她真的觉得像是把自己说成了什么狐狸精一般,不禁笑了笑。
“我既不是国色天香,也没有与你匹配的万贯家财,更没有惠质兰心可以操持家务,你怎么会喜欢上我的呢?”一边说着,苏孜桂一面替他否定喜欢自己的理由,越否定,口气也像越镇定似的,心也越冷硬了起来。“况且俗话说得好,齐大非偶。我是并无意攀上枝头作凤凰的。”
她又望了望在不远处的两人,略略提高了音调说道:“方才那位公子说得也甚是有理,既然我对你无意,就该说早了断,也省得你多花心思。你也不必以为我欲擒故纵。”
听到这里,南宫颐再也忍不住了,急踏上前就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有没有这个意思与我无关。”苏孜桂道,“就算你没有这个意思,旁人会不会想你又能保证?我自小就知道什么叫作家风,我也不愿被人戳着脸皮骂街。”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
南宫颐一急之下上前扯住了她的袖子,苏孜桂羞急骂道:“你放手!”
“我不放,不说清楚不放!”南宫颐认真地说道,“你认为我是那种看轻你的人么?方才唐是口不择言了些,但是他也绝对不敢看轻你的,我喜欢的人,他绝对不敢看轻的!我对你说了喜欢你,便是真心实意的,绝无虚假或是一时冲动。我知道你面皮薄性子傲,知道你会生气讨厌我带来的麻烦,所以我只是在远处瞧着你。我想,让你一下子喜欢我是难了些,但是从讨厌变成不讨厌了,那么变到喜欢是不是就会容易些了?”
说着说着,南宫颐眼眶也微微红了,一个男子,偏偏学女孩子红眼睛语气哽咽地说着:“我不求你一下子原谅我,只是你莫再生气了,也莫再说那些话了,求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对你欢喜,不止一点点。”
苏孜桂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抿着嘴要将袖子扯出来。偏偏南宫颐红着眼不让,她也说不出狠心的话来,一下子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明明是这人不对,怎么变成自己的错来的?一个大男人,她还没哭了,他算是哭什么?心下一急,她也不禁红了眼眶,跺脚问道,“你放是不放?”
“不放!”南宫颐扯着袖子低头就是不防守,“你说不生气了,你说不再说那些话了!”
“你放手你放手!”苏孜桂的脚越发跺得急了,压根儿忘了一旁还有三个人看着,扯着袖子就跟南宫颐较起劲来,“你再不放手我就踢你了!”
“你踢吧,我就是不放!”南宫颐也不讲理起来。
眼看两人就有要打起来的架势,东方烈和唐温泽是看得又是好笑又是目瞪口呆,哪有人谈情说爱变成这样的?分明两个小孩儿在打架么!待要上去劝架,又觉着自个儿什么都不是,做个程咬金算是什么意思?只得捂着口在旁偷笑着看。而水岳齐却是一个脑袋胀成了两个大,从没料到自家苏苏姐当真发急起来是这幅模样,给人看见成何体统?他望了望一旁的两位公子,见他们没有劝架的意思,只能无奈的上前劝道:“好了别吵了!”
接着,他又正色对南宫颐说道:“这位公子,如果我没料错,你是南宫家的人吧?我苏苏姐并不是狠心,而是好心劝你早日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自己这词怎么用的怪怪的?水岳齐甩了甩头,又说道:“这事不怪我姐姐,我便老实说了吧!莫说你是南宫家的,就算你不姓南宫,只要你是有钱人家的,我姐姐便不会与你相好的!”
一席话说得南宫颐一脸莫名,跟着水岳齐就挨了苏孜桂一个头栗子,“什么相好呢!”她斥道。
“本来就是么!”捂着头,水岳齐委屈地说着,“我们家的家训就是齐大非偶,谁让他们家没事把门槛造那么高来着了?”
苏孜桂还未说话,南宫颐早就发急了。“什么叫作齐大非偶,有钱人家又怎了么?”第一次听见求亲还歧视有钱人的,赚钱又怎么不好了?
水岳齐犹豫了一下,道:“你也不必知道。话再说回来,你也不过见了我姐姐没几天,又了解她多少,还是趁早断了心吧!”
“我知道她很多!”南宫颐道:“我知道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准备东西,知道寅时一过她就会出门摆摊——多半是你替她推车。有的时候你顽皮起不来,她也不会叫你,而是一个人逞强推出去。”说着说着,他的眼光就变柔了,牢牢的盯住苏孜桂不放。
“我知道你顽皮,总爱拖着鞋子不穿好到处跑。她心细,一听到你跑步的声音就会把你叫住替你穿好;你拖着鞋子容易把鞋底磨破,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替你看看鞋底有没有破。她顶喜欢煮粥,顶讨厌酿酒——其实不是别的,而是她闻不得酒气,一闻酒气就犯恶心。她喜欢吃黄豆,讨厌吃蚕豆;她喜欢吃肉,讨厌吃鱼;她喜欢吃苦瓜,讨厌吃黄瓜……她最喜欢的花是桂花——”
一席话说得水岳齐一愣一愣的,觉着面前这个男人可以去做捕快了——怎么晓得得比他这个弟弟还多!好不容易听到此处,他立马喊着:“打住——”
像是揪着了他的小辫子,水岳齐笑嘻嘻的说,“这你就错了,我家苏苏姐什么花都可能喜欢,就是不会喜欢桂花!”
“怎么会?”南宫颐一脸愕然,明明他上次听到……
“怎么不会?”水岳齐反问道,“你以为苏苏姐叫做孜桂就非得喜欢桂花不成?我告诉你,她叫孜桂是因为——”
“水岳齐!!”忽然,苏孜桂尖叫起来,把几人吓了一跳。水岳齐转头看见她一脸惨白,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总之,我和你是不可能的。”苏孜桂面色苍白得说,“你再跟着我,我也是不会理你的。”说完,拖着水岳齐就匆匆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