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 康熙四十六年春 江南（下）（1 / 1）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十四筷子都没动下，寒着个脸，一直到行宫也没吐一个字。小七也不高兴，太子奢靡骄纵，干嘛给她脸色看，莫名其妙，也赌气回了自己屋。
东厢，八阿哥屋里，袅袅的熏香熏得人昏沉沉的，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挨个儿坐着。
“皇阿玛施政宽厚仁爱，太子却贪得无厌、暴戾好色，他凌虐宗亲贵胄和朝中大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若让他继承了皇位，天下岂不大乱，我等兄弟怕是要尸骨无存呢！”十阿哥缓缓道。
“哼！皇阿玛也不见得多欢喜他，四十二年收拾了索额图，就是给他敲警钟。他自己刚愎自负、野心勃勃，朝中对他多有责难，失尽人心，由不得别人不反。我看一不做二不休——”九阿哥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八阿哥把玩着中指佩戴的玉扳指，思虑良久道：“行刺太子是天大的罪名。太子还有些势力，老四和老十三也站在他那边，手中还管着禁卫军。万一出了意外，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什么也不能让太子继位，我豁出命也要把他拉下来。太子倒了台，八哥，我们兄弟一起把你推上去，你要是做了皇帝，我们也跟着沾光。”九阿哥诈唬道。
八阿哥又道：“这事要仔细谋划。人选很重要，不能和我们任何一人扯上关系；时机也要挑的好；地点不能在宫里。”
一直不说话，低头想事的十四忽然悠悠吐出一句：“我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西厢，小七展开杜老爷给她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钱庄、米仓的字号和掌柜姓名，东西南北各地都有。小七心中思量，这份名单可是大大的值钱，等于是一个巨大的银库，又是一个天下的粮仓，调动这些钱粮的钥匙便是母亲的金钗。难道这些人都受过母亲的恩惠，太夸张了吧！ 不管如何，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是不动为好，让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小心把金钗和名单收好。月兰来叫她换值，小七赶紧过去。
刚进屋，就听康熙数落：“这一天野哪儿去了？”
小七嘻笑道：“奴婢的馋病又犯了呗！”见康熙神色倦怠，立刻乖巧的给他敲背。
康熙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
回忆往昔也许是人到老年最容易做的事情，康熙喃喃念叨太子八岁就能左右开弓、背诵四书，骑射、言词、文学无不及人之处；十六岁出天花，当时正值平西王吴三桂三藩叛乱，康熙为了亲自护理太子，十二天没有批阅奏折，太子病愈还举行了庆典，祭天颁诏。如今太子年岁渐长，对皇权的欲望也无限膨胀，在宫里服用仪仗太为过制，在外边奇骄至奢、贪得无厌，倘若将皇位传给他，怕是要败坏国家、戕贼万民。康熙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伤感，也越来越失望。
小七静静听着，康熙现在不是一个皇帝，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对儿子的爱、期望、失望交织在一起，凝成沉重的叹息，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
好不容易伺候康熙睡了，小七退到外室守夜，无意中看到桌上摊着两本奏折。一本是关于陈鹏年因反对加派被太子囚禁，弹劾太子的折子；另一本是四阿哥呈来的，说安徽督办河工，没有银两，准备向盐商筹款等等。折子用红色的朱砂圈圈点点，却无一句朱批，想起刚才的光景，两件事情怕是都让康熙很为难吧。
之后的几日，康熙好像怕小七跑了似的，日日栓在身边伺候。小七知道皇帝虽表面平静无事，心中却波涛汹涌，也不顽皮捣蛋，很认真的当差。十四不知在忙些什么，连个影子也见不着。
这一日晚上，小七伺候康熙用了膳，行宫却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四阿哥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风尘仆仆到了苏州，一刻也没歇便赶来觐见皇帝。两个都是皇亲阿哥，此刻却是满面尘土，眼睛里布满血丝，靴子上满是泥泞。康熙很有些忧郁，问了安徽办差的情形，背着手来回踱步，良久，才叹口气坐下，说道：“朕知道你们两个有难处！吏治不清，光靠盐商那点银子不是长久之计，修河、治水、赈灾，处处都要花钱。积弊太多了，不是一时一刻理得清的，得一件一件来，你们实心办事，朕心中有数，只管放心大胆去做！”
四阿哥略直了直身子，稳稳重重道：“皇阿玛圣训极是，儿臣今趟来苏州，一来筹措银款，二来寻一条开源节流之路，为皇阿玛分忧。”
“罢了，你们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小七和月兰换了值，回自己屋休息，路上想起康熙和四阿哥的对话，阿哥中能这般勤政办差的真是少之又少，说起来四阿哥、十三阿哥事事为太子出力，办的都是别人不愿办的差事，其实太子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太子断不会替他们出头，真叫人觉得心疼。
回到屋，真准备点灯，被一双温暖的胳臂围住，小七挣扎了几下，听得十三疲惫的声音道：“别动，让我抱会儿！”
“脏死了，也不洗洗再过来！”小七闻见十三满身汗水夹着泥土的味道，嗔怪道。
“急着见你，就过来了！”十三的声音有些沙哑。
小七点了灯，取水给十三洗漱了，又叫他脱去外衫，拿了件袍子给他披上。十三笑呵呵的看着小七给自己拾掇，眼睛里满是柔情。拾掇完了，十三又赖赖的靠在小七身边，头枕在肩头，心满意足的道：“你身上的香味就是好闻！”
“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小七撵他。
十三不动，说道：“我只待一会儿，明天又要去办筹款的事！安徽的盐商只筹了三十万两银子，还有二十万两的缺口，一忙起来，不定什么时候再见着你！”
小七脑子里闪出那支金钗，陷入沉思。
花园里，小七拿着一支柳枝，一片一片摘叶子，“用金钗！不用金钗！用！不用！…”摘到最后，是个“不用”。小七重又捡了一支，再数“用！不用！用！不用！…”数了一半，烦躁的将柳枝仍在地上。
“你干嘛呢？大清早的！”月兰端着面盆，疑惑的看着小七。
小七一把抓住她，问道：“月兰，你如果遇到很难选择的事情，你怎么办？”
“那要看选什么，若是选情郎就挑自己喜欢的选；若是选别的，就挑好处多的选！”
“哦！若是与人有利，与己无利呢？”
“那要看那人在你心中的分量重不重，值不值得你为他付出。”月兰忽然暧昧一笑，捅了捅小七道：“又是谁让你费神了？”
小七捏她一下，道：“不告诉你！”便跑开了。
小七直接去了福顺钱庄，这次杜婉盈倒是非常客气，待小七说明来意，利索取出八万两银票，又跑了另几家商行，凑齐二十万两银子，交到小七手上。
小七竟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我不方便出这个面，还要麻烦杜老板！”
杜婉盈倒也爽快，笑道：“好说！我只道是江东父老对朝廷的一点心意！”
小七拍拍婉盈肩膀，赞道：“杜老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婉盈含笑：“不用客气！龙姑娘有空多和金公子来舍下坐坐！”
“啊？这个…”
从福顺钱庄回来的路上，小七只觉得一身轻松，哼着小曲儿，踩着小碎步，走到行宫门口，忽见十四和一个男子并肩走进门去，那男子的背影异常熟悉。
“小黑？”小七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已没了踪影。小七摇摇头，定是眼睛花了，晃晃悠悠回了屋。
不久，就有人禀报康熙，说苏州商人联合捐了二十万两银子，可解燃眉之急。康熙叫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速速办好差使早些回宫，于是十三又匆匆回了安徽。
治河、赈灾的银子解决了，康熙心情也好了些，命人释放了陈鹏年，还奖赏了他，称他清廉为民、忠君爱国。
五月，康熙带着一班臣子离开江南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