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凤佩争端(上)(1 / 1)
凤佩之主,浮出江湖,夺凤佩主者,得宝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几乎已经成了江湖上最热门的话题,茶馆酒肆,四处传遍了谈论凤佩之主的声音。
江湖素来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这个圈子很是杂乱,人多嘴杂,没事就爱说人闲事,所以手持凤佩的某人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劲头超越了当年的风光小生轩辕公子,跃居为江湖百晓堂之首席玉女。
如今凤佩之主的具体消息更是被走漏,详细到姿容形态,天下凡是有意于玄山宝藏的人都开始虎视眈眈,要么夺人,要么人死夺佩。
而那人尚自中着毒印晕晕乎乎,实不知自己处境堪忧。
彼时国家人口尚少,更因为皇帝沉溺女色,久久不问朝政,天高皇帝远,这南方的镇子贪官污吏甚多,于是镇子与镇子之间甚是荒凉,鲜能看见人烟,土路上也是覆盖了厚厚的黄土,几乎从未有人治理过。
封阳城郊外便是如此,忽然有清楚的马蹄声传来,接着隐隐传来了马车骨碌之声,渐渐一个华美马车冲破了扬起的层层沙土疾驰而来,车夫伸手牵紧了缰绳,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
大道上除了马车骨碌声响,一切安静的不正常。
果不其然,旁边稀稀落落的树枝动了动,几个人拦腰砍断了树木,迅速挺刀挡在了马车前面,车夫只觉得眼前一晃,几个持刀彪型大汉已经挡在眼前,脖子上更是有凉丝丝的感觉,他脸色煞白。
“车内何人?”一人逼问道,压在车夫脖子上的刀又紧了紧。
“大王明察啊,完全跟小的没关系啊!”车夫一迭声嚷嚷起来,脸色吓得惨青惨青,觉得面前的持刀人脸色有点儿发黑的趋势,车夫连忙改口道:“雇主、雇主一直在车内,是两个少年人,一直没出来过……”
那大汉闻言眼珠微微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迅速一变,猛力甩开了车夫,一刀砍下布帘子,瞠目结舌,只见车内空无一人,可能是因为震动,流苏穗儿垂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摸了摸缎锦,温度不再,显然离去已久,一瞬间脸色青白,当下低头啐了一口,一把扯下流苏抛了开,怒道:“娘的,被骗了!”
不想流苏连带着扯下了马车顶部的幔帘,露出一个物事,原来是一短箭钉着一块素绢。
大汉气急败坏地钻进车里,伸手取来,展开一看,只觉得有粉末洒在自己手背上,他甩了甩手,仔细一看绢子,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一下,有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只见那上面写着“痒痒粉感觉如何?”后面画着一个笑脸。
与此同时,竹林深处一辆同样华美的马车渐渐行驶而来,不同的是,这个车夫懒懒倚着,神色很是闲适,只是时不时挥鞭出来抽抽马臀,显得甚是悠闲。
而马车内很是宽敞,几乎可以容纳一张宽大的梨木桌子,却仅仅坐着两个人,此时窗外已有蝉鸣,而他们身下却依然铺着厚厚的羊绒垫子,额角都渗出了汗,二人仍是紧紧依偎在一起。
殷玄翼闭目靠在马车后壁上,眉间隐隐皱起,却丝毫无损他绝美的脸庞,而叶子青则是歪头靠在他的怀里,她的睡颜很是恬淡,时不时抿抿嘴,露出一两个傻笑,然而她眉心隐隐有紫色,显然是中毒已深。
殷玄翼长长吐了一口气,抿紧了嘴唇,他到底是少年血气方刚,一直这样紧紧抱着叶子青,更是感觉到她睡梦中使劲往他怀里钻,身上早已经燥热难耐,然而却不能松手,也不忍松手。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睁眼低头去看,那张睡颜依旧平和美好,而他眼中愁绪愈深。
自从那日露宿山洞,叶子青的身体变得极其虚弱,殷玄翼熟知三星印的毒,对于她身上寒毒蔓延之迅速起初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给她传输功力之时才发觉软筋散和三星印相辅则会加快药性。
他悚然心惊,那人究竟想要怎样……这分明是想要了她的命。
山洞虽然荒僻,可以避得一时风险,却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而她身体能量一日日流失,他望之几乎心碎,再也无暇思考自己私心,只能迅速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先回轩辕堡为上上策,当下一面飞鸽传信给黄栩,一面租了三辆华车分往三个方向。
刚要上马车,叶子青偏偏醒了过来,她少年心性,眼珠子骨碌碌转,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点子,嘿嘿笑个不断,于是在另外两辆车里都留下了沾有痒痒毒的素绢,倒是让殷玄翼有些哭笑不得。
之后每隔两个时辰殷玄翼都要传输功力给叶子青,而她几乎有大半的时间在昏睡,身体已经疲软的完全不能行走,每次醒来都是和靠他说话维持清醒,而窝在他怀里也不觉脸红了,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
每逢她喊着冷渐渐闭上眼睛,殷玄翼都会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怅然若失,好似想要试试她是否还有温度,伸手替她把头发再一次拢好,他心底就好似被抽空了血液一样,干巴巴的,既涩且痛。
想及此处,他又看着怀里沉睡的她,他知道三星印的毒性倘若深入骨髓则无药可救,而如今她的寒毒……她的生命完全不在他的掌握,这让他很是不高兴。
某人忽然不合时宜地哼哼两声,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又沉沉睡着,与车内沉闷的气氛严重不合拍,殷玄翼的眉心又深深皱起,有些无语地低头,他都快要愁闷死了,为什么中毒的那个还能没心没肺地睡得比谁都香……
忽然马车一个颠簸,叶子青被颠得往殷玄翼怀里又撞了撞,她的脑袋撞上了他的胸口,他咧咧嘴角,倒抽了一口气,胸口生疼,却几乎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揉她的脑袋,心下苦笑,这丫头,难不成是铁头?
她的睫毛却颤了颤,醒转了过来,虚弱地举起手捂着额头,皱着一张小脸道:“小翼,是不是你趁我睡着敲我脑袋了,好痛!”
殷玄翼见她醒了,眼神一亮,心中微松,唇边带起了笑意,勾起食指故意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却几乎没有力道,他俯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便是我,又能怎样……倘若你再敢睡,我还要敲。”
叶子青闻言呆了呆,她眨了眨眼睛,心里有种感觉涌起,好似是微微一酸。
她虽然大半时间都在昏睡,然而醒来的时候都是在说笑的,可是她又怎能不知道自己体内的寒毒,方才本是为了宽他的心这才随口说的话,却不由想到了那个真的喜好敲她脑袋的人了,这种刺骨的寒,他应当也感觉到了吧……
殷玄翼显然理解错了她的涩然表情,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扶正了她软软的身子,轻轻揽她入怀,收紧双臂,声音不同于他惯有的散漫,而是在她耳边低声允诺:“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叶子青被他这话彻底的雷了一下,想起自己方才想的其实是别人,只能偷偷擦掉额角一滴大大的汗珠,干笑着点头道:“嗯……”
“那天那个白衣人,你可还记得?”殷玄翼松开她问,见她懵懂点头,他脸上闪过一抹忧色,随即正色道:“我那日只是故意欺瞒,而今他发觉了端倪,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只能一路谨慎。”
“那是自然。”叶子青颔首,不经意探头从车窗帘缝看了看,眉挑了挑,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回头问道:“小翼,咱们这究竟是要去哪里?”
“三日之内,我务必带你回轩辕堡,当今天下除了东方先生,唯有公子可医你这三星印之毒。”殷玄翼转开了脸,声音混在车轱辘声中,听不出语调。
叶子青觉得体内深处又有阵阵寒意袭来,不由自主地往殷玄翼身边缩了缩,她刚低低“哦”了一声,垂下眼帘,忽然猛地瞪大眼睛,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艰难地重复道:“轩辕……公子?”
殷玄翼猛然回头盯着她的脸,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他看着她百般不愿的模样,心里竟然有点儿欢喜,不料那张纠结的小脸挣扎好久,竟一脸就义咬牙切齿道:“轩辕公子就轩辕公子,我去……”
殷玄翼一下子闭上了眼睛,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了马车后壁,这才蓦然发觉自己紧绷着身体,只为她一个答案,也许,倘若她不愿,他就真的就会带她离开,纵然天涯海角,他也会为她医好这身毒印。
一个声音在脑中反复回荡,殷玄翼,你不应如此……
而叶子青则是咬着指甲,陷入了自己痛苦的回忆中,想到了那一张以欺凌自己为乐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美则美矣,然而却如同蔷薇,触不得,碰不得,否则莫说嗅不到花香,反而伤了自己。
二人正各抱心思,胡乱揣测,忽然外面的车夫大声问道:“公子,这便是封阳城南门,可是进去?”
殷玄翼回过神来,眼神一转,神色已经变得慵懒无所谓,而唇边流露出一抹邪邪的笑,扬声道:“不了,我们在这里下车。”
接着马车帘子被挑了起来,车夫斜眼去看,却生生傻在了原地,只见里面的少年正弯着腰走出,他怀里抱着一个瘦小的身体,脸颊冲里,看不真切,然而这少年容色已是美丽无比,夺取了所有光芒。
虽然一个少年用美丽二字形容实在有点儿太过阴柔,然而当车夫看到面前的这张脸,所能想到的唯有这么个词,此时那双翦水秋瞳冰冷不带感情地凝视着他,愣是让他一个庄稼汉红了脸。
却说窝在殷玄翼怀里的叶子青,她感觉到外面有光透了进来,便艰难地转过头来,看到了呆滞的车夫,再瞅了瞅脸黑的可以杀人的某翼,她暗暗叹了口气,小翼这般姿容,果然是男女通杀啊。
车夫几番平复了胸口涌动的血液,好不容易从对殷玄翼惊艳中恢复过来,刚长长松了一口气,一垂眼却正对上叶子青隐隐含笑的俏脸,霎时间眼睛失了焦距,又陷入了另外一场惊艳。
殷玄翼当然注意到了,他心头无名火起,平静无波的眼里也涌上了恼意,伸手入怀取出了一锭金子,举到车夫面前,抬眼冷冷道:“还不快走?”
叶子青骇然地发觉他指间的金子已经开始变形,她望着车夫暗暗叹息,这人恁地痴傻,眼前可是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角色啊,当下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杀人的手势,使了个眼色,令车夫快走。
好在那车夫此时也已经一眼看到殷玄翼手里恐怖的金子,早已唬得不行,连忙抢了过来,屁滚尿流地爬上车去,驾车离去。
见殷玄翼脸色不善,叶子青咬咬下唇,戳了戳他胸口,弱弱道:“小翼,放我下来吧,我试着走一走,你也累了。”
殷玄翼似乎还是不大高兴,低头看了看,闷闷按住她道:“你别乱动,我不累。”
叶子青与他相处的时间也算很久了,早已知他执拗,只能撇撇嘴不再说话,却见他抱着她走了几步,便将她放在一棵树旁,而他自己则是走到了一片灌木后面。
叶子青正诧异不已,却见一个美妙佳人从灌木丛里转了出来,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对她启齿一笑,她眼珠子转了转,便已经知道他的意思。
很快有消息传出封阳城住下了两位绝代佳人,一干觊觎凤佩的人蠢蠢欲动,然而,月幕低垂之时,有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从窗户跃出,轻盈地顺着屋顶径直奔往城南一户颇大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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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约寅时末,天边隐约泛有鱼肚白,几条淡红飞霞挑过云层,封阳城郊外便是这样一幅美景,而夏日里天亮的总是早,然而却还没有到开城门的时辰。
一列马队在不远的林子里缓缓行进,当先一人□□是一匹上好的白马,那人更是一身亮眼纹花白衣,头发高高束起,一张绝美的脸庞露在外面,狭长的凤眼里分明是野心勃勃,而唇边却溢起温吞的笑。
“公子,不拦截,真的可以吗……”一个黑衣人开口询问。
白衣人眼风轻轻扫过,隐隐带了些轻蔑,笑道:“殷护法自小聪颖过人,定不会这般愚钝将时间都耽搁在路上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此时他们应当已经到了封阳城,而若不出意外,两日后咱们便可得手。”
“公子,那女子中了软筋散和三星印,怕是此刻半条命也没有了。”那黑衣人略一犹豫,还是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说道:“是属下疏忽。”
“不,你做得很对。她执拗得很,命也该绝,逆我意者,皆亡。”白衣人勒马止步,把玩着手中的缰绳,轻轻摇头,声音虚无缥缈。
“可是公子不是……”黑衣人脸上闪过一抹诧异,抬头问道。
白衣人扬手,仿佛有什么随风飘散,然而却什么也没有,他笑了,声音也甚是悠远:“你不懂,我不会爱上任何人。”停顿了半晌,他忽然开口:“倘若真的要留一个人的性命,那必是因为她有留下的意义,更何况,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公子的意思是……”
“如今东方神医在京师鲁王府,而另外一个能解我三星印的人便是轩辕公子,殷玄翼虽然厉害,却断断不能在三日内到达轩辕堡,轩辕公子若是想要留那女子一命,必定冒险离开轩辕堡。”
“公子英明,那解毒所施的千檀功更是要损耗内力,这轩辕公子离了轩辕堡,便是有再大能耐也未必能逃脱的过。”黑衣人恍然大悟,望着白衣人的眼神既是惶恐又是赞叹。
“正是,咱们不妨……”白衣人脸上漾起了邪恶无比的笑容,眼中一抹精光闪过,轻启朱唇:“看一看轩辕公子心中,那个女人的分量。”
却说封阳城门守美梦正酣,只听有人叫城门,一时被吵醒,心里很是不舒服,当下懒洋洋地披了件衣物蹭出小屋子去,伸着懒腰颇为不耐道:“没见着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吗,卯时再来……”
“叮”一声脆响,打断了门守的话,只见一个微微颤动的黝黑物件定在封阳城门上,后面长长的红色穗子飘动起来,趁着天边熹微的光芒,远远看来好似谁在那两个篆体大字后面抹了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当先白马上的人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上虚无的灰尘,低低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马爷,城门还没有开的时辰,可是那几个人非要进城。”小门守慌里慌张地跑进了城门,蹙缩着一张脸,而右颊上有一个清晰的手印,想是吃了不少苦头。
封阳城守卫令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头,他掀起了布帘子的一角,眯着昏花的老眼瞅了瞅远远的一行人,暗暗想了想,这才扬了扬手:“放行了放行了吧。”
小门守嘟嘟嘴,显然是不乐意,但目光回看,一眼瞅见了方才狠狠扇自己耳光的那个凶狠黑衣人和诡秘的白衣人,他又缩缩脖子,只能老大不情愿地放下了城门,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个时辰显得格外突兀。
当先的白衣人头戴巨大斗笠,有白纱垂下,遮住了他的容颜,一眼看到城门放下,唇角轻轻扬起,手一提缰绳,策马经过站在城门的一老一少,他弯腰俯身过去,在那小门守耳边低声道:“有时候,眼睛要看的远一些。”
小门守吓出一身冷汗,尚自愣怔,老头却看着那一干人的背影嘿嘿怪笑起来,随手拿起泛黄的茶碗,放在嘴边啜了一口,“小赵啊,咱们这封阳,可是要有好戏了。”